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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二姐把一段毛主席语录抛过来,说话打机关枪一般快:“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烈的行动。”二姐说,“文化大革命”的希望就寄托在她们这样的年轻人的身上。

母亲听完,摇摇头,什么也没说,下楼了。

不知是三哥还是四姐悄悄帮二姐开了门。二姐跑回师范学校。

那是 1967年,重庆两江三岸派性斗争升级,明枪明火干起来,惨案不时传来,搞得院子大门天不黑就关上。每家每户把菜刀和铁棍藏在自家门后和床下,以备不测。

二姐走了一周,母亲不放心,便到位于四公里外的师范学校找二姐。费了一番周折,母亲找到二姐,她正在新垒起的两堆坟前跪着,坟前分别有一束白菊花,白得吓人,映得二姐那张脸像鬼。

一向小心翼翼的二姐,同时被两个男同学追求。二姐呢,并未答应他们中间的任何一个。两位本是好朋友,却由情敌转为敌人,分别当上了学校里“八一五战斗兵团”和“保卫毛主席革命到底兵团”的小头目。文斗不如武斗,革命升级了,山坳中发生武斗。两派的头目,跟外国小说里的决斗者一样,各自丢下身后围着自己的人马,举起了手中的枪,朝对方走过去。枪响了,一个倒下了,另一个也倒下了。两人爬在地上,又再次扣动扳机,射向对方。

结果两人都死了,只有几分钟时间。两边的人都看傻了,不知该怎么办。

二姐正在操场旁的女生宿舍里写革命标语,完全不知道操场墙外发生的事。第一次枪声响,她觉得不对劲,便奔向窗口。她看见那两个男同学举枪射向对方,倒在地上。他们射第二次时,二姐大叫:“停住!”谁也不听她的话,血流了一地。他们的脸都干净,一丝血也没有,安详极了。二姐发出一声绝望的叫喊,爬上窗台,想往外跳。当然被人拉住了。

母亲对跪在两堆坟前的二姐低声哀求:“回家吧,二妹。”

二姐没听见,眼睛直直地瞪着前方的两束白菊花。过了好久,她才抬起脸来,对母亲说:“好的,妈妈。”

之后,二姐不再参加任何派系,她躲在宿舍里读外国小说、绣花和练毛笔字。从那之后,她不仅是学校、也是我们家写字最体面最有章有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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