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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虽然像卢克莱修(本章前面部分提到的那位哲学家)那样的作者也痛斥人对爱的依赖,以及爱对人的桎梏和异化,并把它当作一种(可预防的)病,但他们最终不是对我们说谎,就是对自己说谎了。这或许是传说:据说卢克莱修这位一贯反对爱情的卫道士也陷入了(反脆弱性)爱情中,并且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与折磨人的爱情一样,一些想法也是如此具有反脆弱性,你越是不试图摆脱它们,陷得就越深,越痴狂。心理学家们曾揭示了试图控制思想的过程有多荒谬:你越是投入更多的精力试图控制你的想法,你的想法越能控制你。  

请将我的书列为禁书:信息的反脆弱性 

信息是具有反脆弱性的,湮灭信息的努力比宣传信息的努力更能增强信息的力量。一个典型的例子是,许多人越是为自己辩解,越会越描越黑。 

老谋深算的威尼斯人,知道如何通过故意隐藏信息来促进信息的传播。你可以尝试一下下面这个传播消息的实验:告诉别人一个秘密,并强调说这是一个秘密,恳请对方“千万不要告诉任何人”,你越是强调这是一个秘密,它传播得就越快。

大家都知道在早期,书籍和想法都具有反脆弱性,它们都因遭查禁而广为传播,借用罗马帝国皇帝马可•奥勒留(同时也是一位斯多葛学派作家)的话:“有了障碍物,烈火才烧得更旺。”这就是禁书的吸引力,它们在禁令面前显示出了反脆弱性。我在孩提时代读的格雷厄姆•格林的第一本书就是《权力与荣耀》,我选择它并非出于其他原因,只因它出现在梵蒂冈的黑名单中(也就是遭禁了)。同样的,十几岁时,我又如饥似渴地开始阅读美国作家亨利•米勒的书—他的主要著作一年内销售了100万册,这都是因为这些书在23个州内遭禁,《包法利夫人》或《查泰莱夫人的情人》的情况也是如此。

一本书遭到了批评,实际上说明它引起了真实的、毫不虚假的关注,表明它不是一本无聊的书,要知道,无聊是一本书最致命的缺陷。让我们想想安•兰德现象:她的书《阿特拉斯耸耸肩》和《源泉》被数百万人阅读,或者我们可以说,这本书的畅销多归功于那些粗暴阴损、试图抹黑她的评论。一阶信息关乎强度,所以重要的是评论家花了多少努力来试图阻止其他人阅读此书;或者用生活中更常见的例子来说,重要的是你花了多少工夫来贬损某人,而不是你具体说了什么。所以,如果你真的希望人们读一本书,就告诉他们这本书被“高估了”,同时别忘了带上一些气愤的语调(要获得相反的效果,则采用认为书“被低估”的态度)。

巴尔扎克曾讲述女星如何贿赂记者(常用实物贿赂)来撰写吹捧她们的评论,但聪明的女星往往让记者写些负面评论,因为这会让观众对她们更有兴趣。 

我刚刚买了汤姆•赫兰德写的一本有关伊斯兰教兴起的书,购买的唯一原因就是他遭到了格伦•鲍索克这位赫赫有名的罗马黎凡特地区历史“活教材”的攻击。在此之前,我以为汤姆•赫兰德只是一位通俗读物作家,所以从未将其放在心上。我甚至都没有去阅读鲍索克的评论。因此,这里有一个简单的经验法则(启发法):要评估某项研究的质量,只要看作者公开的书面回应,批评最猛烈的人或者批评最轻的人,哪个才能作为标准。 

批评本身就是对压制的反脆弱性反应,错误的发现者乐意看到被批评者的反击,以验证一些想法。据说让•弗雷龙是一位善妒的思想家,也与一般善妒的思想家一样有着平庸的思想,但他却因激怒了原本老于世故的伏尔泰,促使后者写下许多针对他的讽刺诗,从而在思想界扮演了一个颇为重要的角色。伏尔泰自己也是一个钻营的人,非常擅长挑衅别人,并从其反应中受益,但这回轮到他自己,他却忘记这个规律了。伏尔泰的魅力也许就在于不知道该如何保存他的智慧。因此,同样的隐性反脆弱性可以从我们对思想和人的攻击中反映出来:我们害怕这种攻击,也不喜欢负面曝光,但是如果你能挨过这种诋毁,则能大大受益,只要当事人看上去动机充分并足够气愤—就像你听到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说另外一个女人的坏话(反之亦然)。这里有一个显而易见的选择性偏见:他为什么要攻击你,而不去攻击别人,其他人也有可责之处,难道不值得攻击吗?由于反脆弱性的存在,他攻击或诋毁你的努力反而使你出了名。

我的曾外祖父尼古拉斯•戈恩是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尽管树敌众多(其中最知名的就是他的克星,我在塔勒布家族这边的高祖父),但是他却成功地长期把持政坛宝座,并大权在握。当我的外祖父,尼古拉斯•戈恩的大儿子开始从事行政工作,并有望从政后,他的父亲在临终前把他叫到面前说:“我的儿子,我对你很失望,”他说,“我从未听到外界对你的指责。你已经证明了自己根本无法激发别人对你的嫉妒。” 

换份工作

正如前面我们所看到的关于伏尔泰的故事,你不可能杜绝别人的批评;如果批评伤害到你,就远离它。比起控制你的声誉或公众的看法,换份工作要容易得多。

声誉受损的影响力在互联网时代是不可控制的,有些工作和职业很容易受声誉受损的影响,那么这些工作就不值得做。你不会想“控制”你的名声吧,你无法通过控制信息流实现这一点。相反的,你要努力改变你的风险敞口,比如让自己置身于一个不因声誉受损而被影响的位置,甚至置身于一个能从信息的反脆弱性中受益的位置。从这个意义上说,一个作家是反脆弱性的,但我们在下文中将看到,大多数现代职业通常并非如此。

我在米兰试图向卢卡•弗罗芒托,我的意大利出版商解释反脆弱性(借助于大量的肢体语言和手势)。我在那里的原因部分是我馋莫斯卡托甜酒,部分是为了出席一个会议,会上的一位主讲嘉宾是著名的脆弱推手经济学家。所以,在突然想起自己是一个作家后,我向卢卡提出了以下的思维实验:如果我公开打败了经济学家,那么在我身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除了引发一次公开的审判,并引起公众对脆弱性和反脆弱性的概念发生极大兴趣之外)?你知道吗,这个经济学家的脸实在不讨人喜欢,我看到这张脸就忍不住想揍他,就像你看到奶油馅煎饼就忍不住想咬一口一样。他想了一秒钟……他不太可能喜欢我这样的做法,但是,他说,你知道,这对图书销售毫无影响。作为一个作者,如果我没法登上晚报的头版,那么我的书的销量就会很差。几乎没有任何绯闻会伤害一个艺术家或作家。

假设我的公司在伦敦证券交易所上市,我是公司的一名中层职员,属于没什么机会穿休闲衣服,总得穿西装,戴领带(甚至在海滩上)的那类人。如果我攻击那些脆弱推手们会发生什么?我的被解雇和逮捕记录将永远困扰着我。我将成为信息反脆弱性的彻底受害者。但对于收入接近最底层的,比如一个建筑工人或出租车司机来说,他对于声誉的依赖性并不强,因此可以自由地发表自己的意见。如果说艺术家具有反脆弱性,那么底层劳动人民就具有强韧性,而申请过抵押贷款的银行中层员工则是脆弱性的极致代表。事实上,银行中层员工完全是当前价值体系的奴隶,在这种体系的诱惑下甚至可能被腐蚀到灵魂 —因为他太迷恋每年去巴巴多斯度假的福利了。在华盛顿工作的公务员也是一样。教你一个简单的直接启发法(如其定义所说,这就是一个简单的启发法)来检测一个人声誉的独立性和强韧性。除了少数例外,我们看到,那些不修边幅的人往往是在声誉上具有强韧性,甚至反脆弱性的;而那些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甚至在海滩上也得衣冠楚楚的人则极易受到有关他们的信息的影响。 

大企业和政府似乎并不明白信息的反作用力,事实上,信息有能力控制那些试图控制它的人。当你听到一家公司或一个负债累累的政府表示要“重新注入信心”,那么你就应该知道它们是脆弱的,注定失败。信息是无情的:越是召开新闻发布会来“安抚”投资者,越是会吓跑投资者,导致死亡螺旋或银行挤兑。这就是为什么作为所谓的财政保守主义的坚定支持者,我执着地反对政府负债。如果你没有债务,你就不会关心你在经济圈内的名声。事实上,只有当你不在乎你在经济圈内的名声时,你才最有可能赢得良好的声誉。正是因为诱惑,人们才会将最多的钱借给最不需要的人。

在更多的领域内,我们都忽视了信息的反脆弱性。如果在古代,我通过格斗击败了对手,我就伤害了他、削弱了他的力量,也许可能会永远地消灭他,同时在这一过程中得到一些历练。但是,如果我在网络和期刊上对其发起了一连串的信息攻击,我很可能会帮助了他,却伤害了自己。

所以,我想用一个现象结束这一部分的内容。我们常看到一个令人费解的现象,即给我们带来最大利益的并不是那些曾试图帮助我们(比如提供“建议”)的人,而是那些曾努力伤害我们但最终未能如愿的人。

下一步,我们将着重探讨偏好压力的事物和厌恶压力的事物之间的核心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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