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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他换了一身看上去较体面的衣服,胡子整齐而浓密,戴着一副黑框平光镜,提着一个旧棕色的皮包,站在一家私房菜馆门前,玄关处透出的昏黄灯光映衬着他墨蓝色的棉麻衬衣,他的右手插在裤兜里,左手不停地拍着自己的胸脯,一下又一下,节奏不徐不疾,他每拍自己胸脯一下就跟着咳嗽一下,那咳嗽声显得无力羸弱,像是奶牛挤不出奶,但他仍然使劲咳嗽着,像是在思考什么,他低头看了看地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在他来到这家私房菜馆之前,他一个人在自己的房间里静坐着,不开灯,整个人浸泡在黑暗里,无法分清他的眼睛是睁着还是闭着,即便是眨眼也丝毫看不到,他的眼睛和他身体的其他器官都已经成为了黑暗的一部分,他呼吸均匀,周遭没有任何声响,能清楚听到他的呼吸声,感觉像是张弛有度的水母在游荡。

在他的右手旁是一块十厘米左右的磨刀石和一把枪,他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柄匕首,在磨刀石上磨了起来,一下一下,听上去应该是四三拍,丝毫不紊乱,那声音就像是刀刃对磨刀石的爱抚,宛如吴侬软语,低沉缠绵,过了大概五分钟左右,他停了下来,缓缓起身,在黑暗中换好衣服,把匕首和枪塞进了一个皮包里,打开房门,临走前他把手放在电灯开关上摸了摸,停滞了大概几秒钟的时间,依然未开灯,径直向外走去。

他走在路上的时候想起来今天还没给自己的心理医生打电话,每天这个时候他都会打过去,他患有后天形成的情感缺失,他感觉不到正常人应该有的喜怒哀乐,对一切他都是麻木的,但他正试图让自己好起来,与自己斗争到底。

他并不擅长参加饭局,其实在他心里是抵触的,他不太适应把自己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的心理医生建议他多去人多的地方待一待,试着和人去交流,如果可以的话,最好能谈个恋爱。

他走进约定好的包间,他是最后一个到的,其他两个人已经恭候多时,那两个人丝毫不介意他的姗姗来迟,两个男人身材魁梧,穿着同样的黑色西服,头上不见一些头发,硕大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雷朋墨镜,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两人对面的位置,把随身带的皮包放在脚边。

两个穿黑色西服的男人给他倒满酒,桌面上有一盆香辣蟹和一盘温拌海参,被这两个菜围起来的是如拳头大小的一盅佛跳墙,其中一个额头有痣的男人把一个黑色公文箱放在了桌面的一侧,那男人打开了箱子,里面都是百元大钞,看上去像是红海。

“这次要杀谁?”他淡淡地说。

“这次不是杀人,而是让你去抢一个地方……”额头有痣的男人开了口。

“哦,这样子啊,抢哪里?”他把面前的箱子合上,看了一眼对面的两个家伙。

“福彩中心的保险库。”

隔壁一桌是正在叙旧喝酒的四人,三男一女,一个男人瘦瘦的,腰间别着一副手铐,看样子是个警察,他叫周牧音;另一个男人脖子上挂着很粗的金链子,梳着背头,脸部棱角分明,英气逼人,他叫陆飞;第三个男人下巴留着山羊胡,带着一副无框近视镜,叫章米;那个女子叫易闻希,留着披肩长发,并未刻意打理,像黑色瀑布倾泻下来。

“周牧音,还没有彭宇的消息吗?”易闻希用手指敲打着手里的酒杯说道。

周牧音摊开双手一副无奈的样子并未回应那女子的问题。

“这一过就是十年,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啊。”陆飞往椅子上一靠,长叹一口气。

“行了,陆飞,我看咱们今晚还是不醉不归吧。”章米拍了拍陆飞的肩膀。

“大米,还记得你上学时写的那个作文吧?”易闻希说。

“小希,你每次都要提这件事吗?实在有些让人羞愧……”章米瞧了易闻希一眼,随即把视线再次落在酒杯口的棱线上。

“你们说,是不是他不想被咱们找到啊?”易闻希把自己的长发往后一捋,端起酒杯示意大家先干一杯,她一仰头就把酒灌了下去,酒杯被重重地摔在桌子上,酒杯在桌子上晃动的瞬间像是在传达着另一个世界即将到来的强烈震感,想必有一个世界正在坍塌。

他们并不知道,彭宇正和两个男人坐在他们的隔壁。

“这次做完这单买卖我打算退休了。”彭宇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酒杯晃动着,像是孤独的芭蕾舞。

“我会传达给老板的,您本来就不属于我们组织,没必要跟我们说,您是自由人。”额头有痣的男人郑重地说道。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日后再打电话骚扰我,提前说好。”

“是这样,我会准确传达你的意思给我们老板。”

“所以,我这次要的抽成要提高一些,两百万。”

对面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男人走出包间,掏出手机按响一串数字,他们的老板很低调,行事谨慎,不让他的小弟们存他的手机号,随着“嘟嘟”几声响,电话接通了,那男人把彭宇刚才说的话说了一遍,只听见电话那边破口大骂,“浑蛋,无能,废物。”只有这几个词最清晰,准确传达了大哥的意思。

“对不起,让您久等,老板不同意您的价格。”两个男人一同低头鞠躬。

彭宇的失踪是他们四人避不开的话题。

他们四人在隔壁只是偶尔动几下筷子,主要还是喝酒,酒杯碰来碰去,眼神游离,像是没喝多少就已经醉意盎然,易闻希喝起酒来一直像个汉子,一杯一杯往下灌,陆飞在一旁看着她,欲伸手阻拦,可终究没有出手,他们四人和彭宇曾是发小,可自从高中毕业后,彭宇就人间蒸发了,就像是一叶孤舟卷入了深海,如今他们四人每隔三周都会来这里聚会喝酒,他们三个男人都尽量不提彭宇的事情,每次最先提出来的都是易闻希,易闻希一直想不通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冷不防就人间蒸发了,是死是活也没个消息,彭宇是怎么把这么多年的情感放下得如此痛快呢?

最让她想不通的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彭宇为何消失了。

她又使劲闷了一口酒,闭上眼想着这世界上的芸芸众生,那些每天擦肩而过的人群,觉得他们像是一张张会说话的脸谱,生、旦、净、末、丑样样不少,可是这人群里就是没有彭宇,十年过去了,连个人影儿都没有。

她习惯了在他们四人相聚时进行意识漂流,只有在这几步见方的小房间里才能彻底放松下来,喝喝酒,聊聊天,无须多言,其他三人就明白她心里的想法,他们四人的心就像是被一条河流贯穿着,一起随波逐流,但是,这条河流却少了源头,易闻希睁开眼,放下酒杯说:“喂,谢谢你们啊。”。

其他三个男人看了她一眼,又互相看看,知道她可能又喝醉了,每次聚会的时候她都要哭一次,来释放积压的情绪,比大姨妈还准时。

三个男人毫无办法,只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们现在吃饭的地方叫“食过静谦”,这里对他们来说意义非凡,如庐山之于升龙,上高中的时候他们五个人常来这儿吃饭,他们那些逃学计划,作弊大作战等等邪门歪路的点子都是在这里酝酿出来的,而所有的点子都是彭宇提出来的,彭宇像是运筹帷幄的大将军在这儿召开圆桌会议,觥筹交错间嬉笑怒骂,评时事论英雄,商讨如何对付高年级的几个混混头目,总之这里处处是他们浓郁到荼蘼的过往。

等其他四人大学毕业回到这里重聚首时,一切都变了,饭店角落里的好多架子上摆设着他们小时候见过却买不起的玩具,发条蛙、红白相间的发条大客车、变形金刚、发条怪兽等等,处处都勾引着他们不停唏嘘,饭店的服务员们都穿着蓝白相间的海魂衫,脖子上系着红领巾,对进来的每一位客人都行少先队礼,颇有意思,他们看着周遭的一切像是来到另一个时空,回到了记忆深处那最无忧无虑的美好时光,他们曾视如珍宝的回忆都是饭桌上津津有味的谈资,这里就像是有着诱人的魔力让人不能自已地把心事一吐为快,没错,就像是浪子回到了久别的故乡。

可却唯独少了一个人,彭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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