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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是唐英虎杀害了盛蔷薇!”“是唐英虎把我从卫生间拖上床,制造了我杀人的假象!”“现场与我相关的一切证据,都是唐英虎抓着我的双手摆弄的!”第二天提审的时候,洪三木平静地说出了昨天晚上听到的和看到的还有经历的一切。

“假如你说的不是谎话,那么唐英虎为什么要杀盛蔷薇?”洪三木自我陈述之后,刑警提问。

“唐英虎两次企图强奸盛蔷薇,未遂,恼羞成怒,专门谋划设计好了的。”洪三木说。

刑警又提出了一些问题。

“你跟唐英虎相识有多久?”

“唐英虎跟你有仇吗?”

“唐英虎现在的未婚妻叫什么名字?”

“盛蔷薇爱你吗?”

“你爱盛蔷薇吗?”

“你说的爱情可以证明吗?”

“你跟盛蔷薇有过性生活吗?”

“你跟于玫君有过性生活吗?”

“你确信当时自己头脑清醒吗?”

“你的供词中很多都是你根据自己听到的声音做出的判断,那可靠吗?”

“唐英虎和你,和盛蔷薇,和于玫君的关系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洪三木咽了一口口水,说:“这,说来话长。”

刑警最后也再一次问到了“那个小偷”。洪三木说就在唐英虎作案的过程中,自己还听到窗户外面的动静,那显然是一个人趴在那里偷窥;可是唐英虎并没有听到,之前唐英虎去窗户那里察看过,没看见人,所以后来他没把那个声音当回事,或者他把“那个小偷”再次登临窗户的声音听反了,以为是我在卫生间弄出的声音。

审讯的刑警有一位笑出了声,嘀咕:“煞有介事。”

唐英虎的供词是预备好的,现场的其他目击证人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在讯问相关人员的过程中,警方没有遇到具有挑战性的疑难问题。尽管如此,警方依然布置了警力,以那个望远镜为线索,寻找另一个潜在的嫌疑人或者目击者。

邢志军回到工棚,辗转反侧,一夜未眠。其间,有工友问他白天没跟大伙一块看电影、逛街,去哪了。邢志军谎称闹肚子。大伙很晚了都没睡,热议看的电影和逛街看见的各色漏体走光的女人的见闻体会,也就没人再追究邢志军。

第二天,邢志军神志恍惚,在工地上被自己拉运的砖头砸了脚,到了下午,他实在憋不住了,拉住那个独眼跛腿的乡党要一吐为快。乡党说急啥,活还没干完。

晚饭后,两人坐在尚未封顶的楼房最高层的一个阳台上。这个阳台还没有砌围栏,边围歪斜不整地刺着钢筋,不影响极目远眺。夕阳西下,没有风,晚霞的红光罩在天空,城市的温度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添加了一层憋闷。邢志军端了一个很大的瓷缸子,他的乡党比较讲究,右手摇着一把印有唐诗的旧折扇,左手攥着一个矿泉水瓶,瓶里面装的东西跟邢志军的一样,都是自来水。二人坐定,邢志军还没开口,乡党摇着折扇先说话了。

“呵呵,我就知道你把那望远镜捡了,我就知道没好事!”乡党眨巴着一只眼,盯着邢志军。因为身体胖,脸上肉多,乡党本来蛮大的眼睛变得细长而狭窄。此刻,因为暑热,他眼睛旁边和脑门那儿聚着许多细碎的汗珠。

“你看见我捡回那个望远镜啦?”邢志军咽了一口自来水,瞪大了眼睛。

乡党把手里的矿泉水瓶子捏得滋啦滋啦响,叹口气,说:“告诉你吧,那个望远镜最早、本来是我的。本来那望远镜两只眼都是好的,后来我砸坏了一个。”

邢志军颠了一下屁股,挤着眼睛笑起来,说:“嗯,娘娘的!我就说嘛,那东西我往眼睛上一搭,就觉着给你用刚刚合适。原来是你砸坏了一只眼。对对,对着呢。哎,你家谁当过兵啊?谁呀?我咋不知道,没听说呀?!”

“行咧行咧!看把你给乐呵的。我可没工夫跟你扯闲篇!快说你的事——那望远镜咋不见啦?!”乡党说着,弯起手背,用拱起的腕子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

邢志军一五一十地交代一番。他只管说,没留神,乡党一只眼望着远方天上的红云发呆,呆着呆着,忽然丢了折扇,腾出手,一掌拍在邢志军肩上,跳起身来。他嚷嚷:“兄弟!发财啦!发财啦!”乡党脚下不稳,趔趄着差点跌倒。他站稳了,满面通红,双手抓住邢志军的肩膀,压低嗓音,又说了一遍:“发财啦!”

邢志军皱起眉头,把自己的肩膀从乡党手里挣脱出来,张开嘴要说,却被堵住了。

乡党重新抓住邢志军的肩膀,晃着,不容分说:“咱们找到那个杀人犯,敲他!讹他!敲他二十年!讹他一辈子!哈哈哈……看过那部电影没,叫《囹圄》!”

邢志军干咽着口水,被乡党晃得咳嗽起来。他放下缸子,扭身手撑着地站起来。下午被砖砸了脚,伤口往外渗着组织液,正疼着呢。他说:“你说啥呢,什么‘淋雨’,什么电影?!我是叫你给我壮壮胆,陪我去公安局报案呐!”

乡党伸手捂住邢志军的嘴,胖脸凑上去,说:“住嘴!”

邢志军挪开乡党的手,歪扭着身体重新坐下,端起缸子灌了一口水,说:“你发烧呢吧?!子丑寅卯都没听仔细呢,敲人家谁呀,讹人家谁呀。咱那灶上又没给咱吃熊心豹子胆!”

“好好,那好那好!你放缓喽,慢慢地,给我掰开喽揉碎喽细细地说来。”乡党本来一条腿跛着,坐下的时候,看上去像是在模仿邢志军。说着,他又摇起了旧折扇。

“那人有多高多壮你知道不——我踮着脚尖才够到他肩膀那儿!”

“这不用怕!现如今又不是冷兵器时代,人高马大怕啥?!那叫傻大个!弄的就是这号傻大个!现如今玩的是智慧,是计谋,懂吧!”

“就是你打台球那些计谋?”

“我打台球咋啦?啊?你还不服啊?我那回赢了五块九毛你忘啦?!”

“那你输的呢?!”

“输你娘啊!我输我愿意!你看那朵红云,那是好兆头,咱们翻身的日子来啦!知道不?当年诸葛亮用兵,就是先看天象。你看你看!看呀!”

“人家是司法局的。看你娘啊!看你媳妇呀!看你妹子呀!”

“当真?”

“你以为呢?做梦娶媳妇吧你!”

乡党歪斜着起身,五音不全地哼着“爱拼才会赢”那支歌,反方向走到楼的另一面,模仿什么伟人的造型,双手叉腰,极目远眺,之后又换个姿势,双手抱在胸前,眼神还在天边。

“那边有红云没?”邢志军背对着乡党,面向刚才乡党给指的那朵红云。

“没。”乡党折回来。

“这边的也不红了,快变黑了。”邢志军说着抡起一小块红砖,掷向楼下面的一个沙堆,没有回声。

“天总是要黑的,”乡党重新坐到邢志军身边,模仿着启蒙者的语气,说,“但是天到时候还会亮。机会总是稍纵即逝的。命运常常会在一瞬间改变。效益越大风险也越大。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出水才看两脚泥……”

邢志军扭脸转向乡党,眼睛眨了四五下,定住了才说:“哥哥,我知道你上过学有文化,可你能不能说两句实在的、有用的,我这屎到沟门子,急呀!”

乡党长出一口气,站起身,在阳台里面的房间里一边踱步一边说:“首先,你不能去找警察!然后——”

“为啥不能去?!”邢志军抢过话头,起身来到乡党身边,说,“为啥?你得给我说明白喽。你要知道,我不去作证,那个后来趴在女人身上的小伙就得蹲大狱,也许会被枪毙!他是被陷害的!”

“他是被陷害的!”乡党夸张地学着邢志军的腔调,重复了一遍。然后,他拉着邢志军来到阳台,向外扇状抡着指点着说:“你看看这个城市,哪一间房子跟你有关系?哪一个女人正眼看过你?那灯红酒绿声色场所哪一处你进去过?!再看看人家公家的人,看看那些老板老大生意人,看看那些前呼后拥当官的,他们干什么?他们什么都不干!什么都不干还什么都有!你呢,我呢,天天撅着屁股干活十个小时以上,而且都是最脏最累的活。你有什么?我有什么?!一天几块工钱?几块工钱给你还算是烧了高香。哪一年咱不是孙子一样给工头老板磕头作揖才拿上血汗钱回家过年?有病?扣工钱!有事?扣工钱!受伤?活该倒霉卷铺盖回家……被陷害?谁被陷害?!咱们才是被陷害的人!咱们都被陷害了这么多年啦,咋没见谁报警啊!”由于激动,语速快,乡党的嗓子变细了脖子却变得更粗了。

“咱不是农村来的嘛。”邢志军的声音像蚊子一样。

“呸!农村来的咋啦?农村来的就不是人啊?!凭啥他们啥啥都有,咱们啥啥都没?!我跟你说,咱们就是这城市的水泥沥青砖头沙子反正是铺在地面上的,为的就是叫人家踩着踏实、踩着不打滑、踩着不沾泥……”乡党唾沫星子溅出来了。说话的过程中,乡党的跛腿一蹬一蹬,身体一摆一摆,就像是演员不断打枪不断做出“享受着”后坐力的样子,还带点慢动作效果。

邢志军闪身,笑了。

“笑啥?你个二傻子!”

“你,你这些话我可听人说过,是危险分子,嗯,那个,对了,叫恐怖分子。”

“你懂个屁!你就是傻!”乡党缓过一口气,自觉扯那么多邪性的也是对牛弹琴,于是凑近了邢志军的身体,压低嗓音,说,“你不就是要找警察嘛,行啊。哥哥陪你去。跟警察说你看到的一切……”

“真的?!”

“真的?当然是真的。可是,你以为警察是你二姨妈呀,那么好哄啊?!”

“我咋哄啦?”

“咋哄?哼哼,人家警察不问你为什么爬窗户啊?为什么?你敢说吗?不问你爬了几回窗户啊?几回呀?我这儿好像还没搞清呐!我跟你说,你一定隐瞒了最重要的东西!你一定是看女人看到了那个窗户!那栋楼那么多窗户,你怎么就单单看那个窗户?!还有,法律常识你懂一点点吧?黑灯瞎火爬人家窗户非偷即盗啊,这不用我提醒吧?人家宾馆少了一根鞋带你都脱不了干系!知道吧二傻子?!”乡党越说越逼近,最后鼻子快要抵住邢志军的鼻子了。

可以听见几只蚊子的嗡嗡声。蚊子们追踪这两个大血库很久了,他两个总是在晃动,这会儿好像才等到好机会。

邢志军瞳孔定住了,脸上的肌肉也僵住了。

乡党的话点中了邢志军的穴位。

如果邢志军心地坦荡,自己能够流利地回答那些问题,毫无顾忌,他就不用找别人出主意壮胆了。沉默了好一会,邢志军叹口气,决定放弃原先的想法。他说:

“好吧,那什么,我听你的。”

乡党得寸进尺,要求邢志军领着他去见“那个杀人犯”。

“咋见?去哪见?”邢志军扬起下巴,像是待宰的羔羊表现出临死的倔强。

乡党笑起来,说:“放心!我又不是杀人犯!咱又没吃熊心豹子胆——他不是在司法局吗?咱们到他门口等他!远远地,你指给我看一眼就成。怎么样?!”

“看一眼能咋?!”

“看一眼再说嘛——你肯定见了人能认得?!”

“能认得——看了再咋说?你得给我先说说!”

“到时候再说!”

“现在就说!”

“现在说了也白说。”

“白说不白说你倒是先说说!”

两个人争执了很久。乡党拗不过,轻描淡写编了个说法,哄着邢志军下楼睡觉了。

第二天天空无云,最高气温39摄氏度。两个人来到司法局办公楼的马路对面的一棵中国槐下面,避着太阳,从上午九点等到中午两点,邢志军也没说出乡党急盼的那句话:“——就是那个。”

“你给我买个肉夹馍去。光喝水,饭不吃不行。”邢志军背对着司法局办公楼的大门蹲着,皱巴着脸,摘下头上的破草帽,撩起汗衫的下沿,往里扇风。

“说啥?”乡党把那扇印有唐诗的旧折扇从右手换到左手,用右手捋额上的汗水,捋了满手指,甩向邢志军的脸,然后围着邢志军,边打转边说:“你以为你是谁啊?!你以为你是村长啊!肉夹馍?你咋不说肉夹我呐?!人呐?找着人再说肉夹馍!肉夹馍,捞面行不?!到底有没有那回事啊?你晃荡哥哥我呢吧?!三伏天在大街上晒鳖盖呐?!”

邢志军白了乡党一眼,起身便走。边走边嘀咕:“晒鳖盖?晒猪油!”

“你骂谁啊!”乡党一把薅住邢志军的脖子,向怀里一使劲,邢志军的身体就转回来了。邢志军嘴里发出一声怪叫,呲一下牙,双手抱住乡党的一条胳膊,往马路上拽。

“干啥干啥?”

“走啊!咱到里面找去呀!”

“你有病啊!”

乡党挣开自己的胳膊,搂着脖子把邢志军又弄回树荫下。

有几个人围观。

邢志军的目光越过围观的人的肩膀,看见马路对面出现三个骑自行车的男人,其中两个跟一个身材高大的说着什么,身材高大的闷着头,他们拐向司法局的大门。就是他,在篮球场上,在观众席,邢志军甚至挤到唐英虎的身边,仔细地看过他。那时邢志军是因为看见“9号”跟那个女人在209号房间待过,完全是好奇。后来从窗外往里看,卫生间有灯光,邢志军看到的唐英虎基本上是剪影,但不管在哪种光线下,不管是鲜活的人体还是剪影,他都记住了这个男人。他相信,他这一辈子都不会看走眼的。

听到马路这边的动静,三个骑自行车的男人有两个朝这边别过脸来。

“你才有病!”邢志军埋下头,却提高了嗓门,扑向乡党肥胖的身体。

“你妈了个三八,咋?敢跟我动手?!”乡党用折扇戳邢志军的肚子。

二人扭打起来。

围观的人有人上手拉架,并且警告说再不停手就喊警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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