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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媒婆是个油嘴猫

房内,红烛闪烁,飘忽不定。

明早出嫁的新娘子,泪光潋滟,嘤嘤啼啼,拉着亲娘的手不忍松开。站在旁边的姑嫂一边收拾东西,一边陪着抹泪。

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时刻就要来临,也唯有此时,她才可随心地哭泣,重温母亲的怀抱,依依惜别的心浸染出莫名的悲伤。

这是小康之家,没有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女大不中留,子婚女嫁,应是父母最大的心愿。但爱女离家,世事难料,从此不易见面,也真难割舍。

母亲先开了口:“到了婆家不比自家,一定要早起晚睡,孝敬老人,尊夫爱幼,万不可多舌揽事。”

新娘子点点头,擦了擦脸上的泪。

姑姑说:“煮好的红蛋放在桌上,明早起床后先吃一个,启程前记着带上一个,万一路上周折,饿坏了身子,到婆家就没了生色。”

嫂嫂说:“取红的口纸放在梳妆镜前,等迎亲的花轿来了再用。到婆家要发的红包,我已准备好,放在红箱子左手边。”

母亲看了看姑嫂,颇为踌躇地说:“说起箱子,我倒想起,在红箱里我给你放了‘压箱底’,你看看就知道,就是男女床笫之事。”

听到这些,新娘子立马止住了眼泪,露出娇嗔。

姑姑说:“男人就是这种事猴急,要三更就三更,要五更就五更,只是你们新婚,不要纵了心性,伤了身子。”

嫂嫂说:“我们过来人都知道,男人是一匹野马,要靠我们女人来收心,撑着不是,饿着也不是,反正不能荒了自家的园子。等有个一男半女,这日子才踏实,也好打发。”

女人一生的夫妻生活培训,就在这出嫁前的最后时刻,于亲人三言两语、含含混混的叮嘱中开场、结束。

在娘家的最后一晚,是女儿与女人的分界线,今天的女儿就是明天的媳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美妙的心情在荡漾,美丽的人儿在远方,眼看好事将临近,棒打鸳鸯一场空。情感是美妙的,现实是残酷的。情爱在启蒙,婚配在垄断,青年男女自由的生活面临归化。

随着家庭富足,生养优化趋势的到来,人类思维感觉日益丰富细腻,语言表达多有文采,男女之间的情爱意识已经萌芽,自由恋爱的风潮正在席卷而来。男女的情爱觉醒,要以自己寻求爱慕对象的方式,来反抗抢劫婚的血腥和买卖婚的肮脏。

以人口生产和宗族利益为最大考量的宗法制度,不能容忍自由情感的泛滥,建立没有利益评估的“亲家”关系,青年男女自由恋爱被定性为私情、偷情。这时,圣人发话:“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基层领导也发话:“和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世。”

既然男女婚配关系着上下几代人,如此重要,那就不能随意马虎,不能感情用事,更不能走“自由”的回头路。既然抢婚是野蛮的,买卖婚是愚昧的,那么,就势必要有新的、更加文明的婚制来替代,否则,男女之事、阴阳之事、天地之事,哪有不乱的道理?

氏族消亡、国家诞生,婚制变革也在不断探索之中。抢劫婚虽然可以冲破族群限制,强化族内不能婚的禁忌,让男人们在外部广泛寻找交配对象,客观上起到优化血缘的效果,但由此引发的家族和部落的冲突太频繁,非常不利于和平与稳定。买卖婚的生硬组合,又太过勉强,不适合情智已经高度发达的男人女人,即便凑合,也难长久,不利于家庭和睦与尽心生养。

权衡利弊、扬长避短,人类的智慧再一次受到考验。也许受部落联姻和买卖婚姻的启发,改良抢劫婚将成为一个必须的选择。这样,在婚制形式上发挥部落联姻的长处,在婚制流程上结合买卖婚的优点,在婚制内容上继承抢劫婚的规范,逐步形成男娶女嫁的默契,成就了结束野蛮时代的婚制变革,也就确立了“嫁娶婚制”。婚配由此和顺,“族外”联姻开始盛行。

从王公贵族到平民庶人,一律通行嫁娶婚,嫁娶婚的实现途径和制度保障,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古代婚姻有着极为明确的目的,一是为两个异性家族缔结亲缘,二是为男方家族传宗接代。说得通俗点,就是多门亲戚多条路,早生男孩早传宗。所谓亲缘,也就是血缘关系以外最亲的人家,族外婚的禁忌已深入骨髓,乐得把嫁娶当成一次拓展家族势力的机会,民间也常把结婚叫作“成亲”。所谓传宗,倒不一定有多少遗产可以继承,只是表明香火未断、后继有人,当然,一定是男人。这两个目的,都不是两个年轻人的事儿,而是两个家族的事情。

一男一女结为夫妻是形式,两个家族结为亲家才是内容。既然结婚是家族的大事,那就不是年轻人所能办得成的,尤其是女儿家,更不能随意抛头露面,表明心意。无论男方,还是女方,都是靠经验老到的父母来拿主意,当然,主要是靠一家之长——父亲来操办。

男女婚配逐渐形成惯例,只有通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来结合,才算是明媒正娶,才算是合法夫妻,受宗族保护。否则,便是违法抗命,或是不被承认,或是身份被降格处理。假如男女二人私订终身,那么,不管他们同居多久,哪怕已经生了孩子,也没人当他们是正式夫妻。即便他们的同居关系被承认,女方也不能算“妻”,只能算“妾”,这就叫“聘则为妻,奔则为妾”。

在民间,娶妻叫“娶媳妇”,嫁夫叫“找婆家”。既然男子要娶的不是妻子,而是父母的儿媳妇,当然媳妇儿得是父母去挑选。女子既然要嫁的不是丈夫,而是婆家,自然也就不用自己来操心。只是,“媳妇”和“婆家”虽然可以让父母去选择和确定,婚后的日子却是自己来过,好比按别人的口味做菜,吃饭的却是自己,滋味如何?一言难尽。仅仅是一顿饭倒也罢了,但是婚姻生活不是偶尔的应酬,而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面对和共处,是不可躲避和拒绝的亲密接触,可以想象,不如意的包办婚姻,一定苦不堪言,度日如年。

父母在为子女选妻择婿时,往往从家族的利益出发,难免利令智昏,丝毫不顾忌子女的感受,酿成不幸婚姻。即使父母真心为孩子幸福考虑,费尽心机,左挑右拣,结果也未必合乎子女的心意。好心办坏事并不新鲜,小门小户如此,豪门大户也是如此,即便贵为一国公主,也难逃包办和亲的悲哀。

文学戏曲中,“祝英台情断蝴蝶梦”“贾迎春误嫁中山狼”的故事,流传甚广,虽是艺术创作的一个侧影,不过艺术也是来自生活,现实中类似的惨烈故事不胜枚举,不能不说是包办婚姻酿成的悲剧。可惜,那个时代的个人悲情,从不会引起社会或家长的警醒。

有些父母为了一些眼前利益,透支亲家的财势,不顾子女未来的幸福,而草率指腹为婚,或定娃娃亲,或乱点鸳鸯谱,成为古时不幸婚姻的万恶之源。还有些穷人家的父母,子女较多,生活艰难,只为换点买盐的钱,就把女儿早早送给人家做了童养媳,变相回归买卖婚。

家境殷实的父母,为了家族利益和子女未来的生活,常常以“门当户对”为衡量标准,来为子女选择婚配对象,喜结良缘的成功率自然会高很多。包办婚姻并不全是不幸,美满的概率虽然不大却总是有的。直到公元 20 世纪,著名科学

家钱学森和夫人蒋英的婚姻,依然是父母订的“娃娃亲”,典型的包办婚姻,但郎才女貌,志趣相投,成就了一段婚姻佳话。包办婚姻的权威性毋庸置疑,使婚姻的稳定性空前绝后,由此进入了婚姻的鼎盛时期。

为了防范男女私下联络,后来又有了媒人职业,媒妁之言绝不可少。就算双方父母赞同,当事人自己乐意,也需要媒人来撮合例行一个手续。如果请不到媒人,就不能结婚,“处女无媒,老且不嫁”,现在看是有点死心眼,但强制性的嫁娶中介制的确是一个婚制的创举,根本目的是防止男女“私通”。在群婚和对偶婚的年代,私通造成的子嗣混乱,给男人带来了太大的心理阴影,此时矫枉必须过正,强硬的做法倒也不难理解。

媒人不仅仅要撮合婚姻,要调解婚姻和证明婚姻,必要时,还要介入离婚财产的分配,以及有关婚案的调查。太多的职能使媒人的地位非同一般,就业前景也极被人看好,可是,做“媒人”需要左右逢源的花言巧语,八面玲珑的人际能力,并非谁都能干得了这个职业。

某村王家有个女人,好吃懒做、好管闲事、走东串西,竟然撮合了几对姻缘,婚方送吃的,嫁方送穿的,日子过得很不错。没事儿时,她心里也盘算过:男女总要婚配,无论男方还是女方,到了年龄谁都急,成了好事谁都要感谢,成本嘛,也就动动嘴、跑跑腿、拉拉家常,都是平时喜欢干的,能把爱好当工作,真是幸福。看来,这是一个新的行业,进入的人不多,收益却不小,还顺带建立了人脉,创出了知名度,方圆 30 里谁不知道我王婆,哼!

一日,刚刚新婚的赵家,夫妻吵架。王婆闻听,赶来劝架。这事儿可不能闹大,要是有个男休女去的闪失,岂不坏了我王婆的名声!打品牌难,毁品牌可快着呢!原来,赵郎近日指染赌博,连输几天,红了眼,把媳妇的银簪给“当”了。媳妇大怒,因那银簪是赵家聘礼中自己唯一留下的,其他财物都给了娘家。而赵郎说,那银簪子是自己母亲的家传,与媳妇无关。院子里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家议论纷纷,有幸灾乐祸的:看你王婆如何收场,平时吃香喝辣的,有你作难的时候!也有想辨是非的:到底谁说的是真的?

王婆问清缘由,发现是赵郎输急耍赖,就转身对赵郎说:“你们的姻缘是我牵的线,看你们吵吵闹闹的让邻家笑话不?你媳妇在娘家也是掌上明珠,还有一个丫鬟伺候着,她不嫌贫爱富,嫁到你家,早起晚睡,里里外外一把手,你可知情?”赵郎红着脸,点头。“你媳妇重情重义,把你的彩礼当成夫家情意,留下这贴身之物以念赵家恩典,你可领情?”赵郎结结巴巴地回话道:“你可不要乱说,银簪子是我母亲的家传之物,何以变作夫人私物?”    王婆接话:“彩礼清单是你父亲让我送到你丈人家,你可忘了?”一句话说得赵郎张口结舌。

王婆见状马上凑到赵郎耳边说:“你知,我知,家丑不可外扬,速速请媳妇回屋歇息,赔礼了事,随后补了银簪就好。”王婆又转身对媳妇说:“他已知错,回头我借银两到当铺赎回,你先进屋吧,别让邻家看笑话。”夫妻回屋,是非了结,过起了和美的小日子,对王婆也心生感激。

好戏收场,看客失望,王婆声名大振。

又一日,老爷升堂。王婆被衙役招至大堂问话,原来张家和李家已定婚期,可又有人给张家女子说媒,条件更加优厚,多加了一头骡子,张父遂有变卦之意,委婉推托李家婚事。李家告到官府,以求说法。老爷问李家:“可给张家下过婚书?”“回老爷,没有。”“那你怎么告张家悔婚?”“回老爷,婚书是没下,但我家已给张家送聘。”老爷问张家:“可收聘?”“回老爷,李家所送锦缎两匹,耕牛一头,我家昨日已退回李家,所以没有收聘。”老爷问王婆:“张家退礼之说你可知?”“回老爷,不知。”老爷又问:“李家送聘是否属实?”“回老爷,送聘是两个月前,我带的路,聘财当是张家说的那些。”三下五除二的一番盘问,老爷已心中有数,这是一桩并不复杂的悔婚纠纷,转身痛斥张家:“张老儿,李家聘财可谓丰厚,常人百姓想而不得。你既已收聘,虽无婚书,也可确认你已应婚。如今你见财忘义,要吃官司了,才想起退礼,谋图一女二嫁,该当何罪?是坐牢还是成婚你自己看着办吧!”

结果自然是张李联姻,在官府老爷那里,王婆的证人身份得到了充分信任。

第一中介当属古代媒人之职,兴起于民间,认可于官方,西周之前即有,通吃 3000 年。“媒妁”二字颇有讲究,“媒”字当“谋”讲,谋合之意;“妁”字当“酌”讲,斟酌之意,二字精确地表达了职业特点和成功要素。甚至“娶”字,在甲骨文里也是下边一个“女”字,上边是一个“耳”和一只“手”,手搭在耳朵边说悄悄话,才能促成男女的婚事,真是媒人职业的形象描绘。

古代社会通婚区域较为狭窄,多是乡邻,双方家庭直接接触多有不便,被回绝,面子自然难看,聘礼多少或是有什么私约,也难以开口直说,有媒婆在中间穿梭缓冲,就比较容易达成一致。有了矛盾,媒婆作为中间人,还能起到调和化解的作用。

媒婆不仅在民间被广为接受,在政府层面也定位极高,如果成婚没有媒人,将被视为“不名誉无信义”的非礼行为。基于媒人在婚姻嫁娶中所起的作用,在唐朝法律里,责其应承担的法律责任仅次于主婚人,如有违婚姻律令,属于从犯的角色。所谓“嫁娶有媒,买卖有保”,其地位基本上与“经济合同法”属于一个法律位阶。

媒婆也有职业道德极差的,贪财求利,重量不重质,为达撮合成婚目的,任凭三寸不烂之舌,瞒天过海,错点鸳鸯。民间有骂媒歌:“媒婆是个油嘴猫,东家舔油西家叨,甜言蜜语两头骗,沟里放牛两头捞。”

在戏曲舞台上,媒婆无一例外都是丑角,在现实里离不开媒婆又讨厌媒婆,

就在舞台上戏弄她们一番,倒也小小出了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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