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体育课下课还有十分钟，苏浅跟君临互相搀扶着在跑道上慢慢地挪步，两人看起来都奄奄一息。

“该死的八百米，姑娘我再折腾下去，小命难保。终点又没奖品等着，实在缺乏动力啊。”君临一边抱怨一边席地而坐，再不肯走了。苏浅索性就往绿草如茵的球场上一躺，四仰八叉的远没有君临抱膝而坐来得淑女。

苏浅笑道：“想要什么样的奖品？我来想办法，好歹得让你及格。”

“噗。”君临刚要接口，冷不防一只足球向她俩飞过来。两人这才意识到自己倒在了离球门三米远的危险地带。

左桐冲到两个女生面前，及时将球定住：“对不起。你们还是坐远点儿，这里挺危险的。”

君临仰头微笑道：“我俩八百米都挂了，正颓丧呢。哎，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

“下次我们班再测八百米，你能不能站在终点给我们加油？”

左桐咧嘴一笑，爽快道：“行！他们在叫我，我先过去了。”

待左桐走远，苏浅一骨碌爬起来，拍去身上的草，笑问：“你说他答应得那么痛快，是不是听见我们之前说的话了？”

“不知道。”君临望着左桐在球场上来回奔跑的身影，他的白色球衣灼灼耀眼，连背影都会发光。

下午的电影赏析课继续看The life of David Gale。

男主角与好友Constance数年来一直致力于废除死刑，却都没有成功。两人为了证明死刑有可能造成无辜的人被剥夺生命，身患绝症的Constance自杀身亡，而男主角隐瞒真相甘愿赴死，最终以谋杀罪被处决。他死后，Constance自杀的录像才被公诸于世。

教室里阳光乍泻的一瞬，左桐看到身边女孩儿泪流满面的脸。君临有些不好意思，背过身去擦干眼泪后，才回头对他浅浅一笑。左桐突然有一种错觉，君临的眼泪是替他流的，流出了奔腾在他血液中的所有亢奋、触动和迷惘。

君临写下的影评作业只有一段话：“没有信仰的人都以为如此才能无所畏惧。其实，只有信仰坚定，才能真正无畏，因为没有一种恐惧强烈过等待死亡。”

左桐心里除了震惊还有懊恼。照抄君临的作业是不行的，但他却没有更简洁有力的语句去表达同样的思绪，因此，他干巴巴地写下一句“生命的价值在于付出得值得”就交了上去。

下课时，君临看着他微微一笑：“一会儿见。”

“你也参加物理提高班？”左桐有些讶异，还以为像她这么感性的女孩子学不好理工科呢。

君临点点头。

“待会儿见。”左桐心中因电影带来的压抑感顿时一扫而空，语气也不由得轻快起来。

君临回到教室开始仔细地收拾东西，把不准备带回家的书都放到教室后面的柜子里。

苏浅等君临整理停当，便道：“走吧，去一班。”

物理提高班是由从全年级选拔出来的学生组成的，统一在一班上课。

君临和苏浅去晚了，前排都没位置了。看见左桐挥手，干脆坐到了倒数第二排，左桐的前面。幸亏她们两人视力都还不错。

提高班其实是为选拔物理竞赛的参赛选手而开的。也就是说参赛的两个名额会从提高班的四十名学生中产生。

上课铃声响起，君临扫视了一下全班，没有发现君晓棠的身影。

既然是竞赛培训班，一些基础的内容自然不会再讲，主要以解题为主。

左桐答完黑板上的题后看向前排，发现君临几乎同时掷了笔。接连好几题都是如此，有几次她甚至写得比他还快。这些题都是老师用来给全年级的尖子生一个下马威的，深度自不必说。想不到她物理这么好。

第一节课下课后，左桐用笔杆敲敲君临的后背：“你的选拔试卷给我看一下。”

苏浅抢先回头道：“不至于吧？物理小王子还有不会的？”

左桐这次将近满分，早已名震江湖。苏浅有点羡慕嫉妒恨，忍不住出言调侃。

“哦。”君临把试卷递出去，转身继续歼灭语文作业。

左桐发现前面的选择和是非题，君临全对，被扣分的地方集中在最后几道大题上。而且居然除了一道题无解以外，其余的题答案全对，扣的只是步骤分，例如公式没写全之类的。左桐不知道的是二班物理老师曾因此怀疑君临作弊，看了她周围好几个同学的试卷都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又仔细核对了君临交上来的草稿纸，这才放心。老师当时还在办公室里大发感慨：“这种同学，一看就是聪明小孩。但往往越聪明的越不愿意按部就班。这分扣得太冤枉了，我都不忍心。”君临的卷子因此在物理教研组被传遍了，有几个老师很看好她。

左桐心下却很奇怪：她故意不写步骤，为什么？就不怕选不上吗？

上课铃响时，君临将卷子拿了回来，知道瞒不过左桐，但也不多做解释。其实她初中的时候一开始成绩是比君晓棠好的，不过君和和蒋梦双双对此表示忧虑。蒋梦更是为此经常教育君临不要藏私，要把好的学习方法跟君晓棠分享，共同进步，否则就是道德品质问题。后来有一次，君临考试期间发病，根本没有复习，有几门考得不及君晓棠。君晓棠因此得到一辆最新款的山地车作为奖励，君临才终于学乖。君临做好物理卷子还剩下十分钟，她是估过分的，既不会冒尖，又不至于惨遭淘汰。谁知道这次选拔又失算了，原因在于错误估计对方的实力。

好不容易熬到下课，君临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君晓棠铁定已经走了。考虑到家里多半不会等她吃晚饭，君临决定先在外面吃点垫垫饥，然后打车回家。

君临一边整理文具，一边回头问道：“最近还在书店打工吗？”

“嗯。现在就去。”

“能跟你一起去吗？正好有一道题要请教。”

“这么晚回家没关系？”

“嗯。没关系。”

“那好。我载你去。”

君临跟苏浅说了再见，然后就跟着左桐去了自行车棚。

“书包给我吧。”君临太瘦，左桐总觉得她背着一个大大的书包看起来挺作孽。

“那就不客气了。我肩膀疼了一天了。”

“关节炎？”左桐接过她的书包问道。

“我也不知道。初中的时候学高中生装潇洒，单肩背书包，结果现在右肩膀一下雨就疼，尤其天气冷的时候。”

“那以后我替你背吧。”左桐想都没想，这句话便脱口而出。接着两人都一阵沉默。

直到两人走出校门，君临坐上了自行车后座，左桐才轻声说了一句：“抓紧。”他早猜想她的手臂不会围过来，结果果然没有。

一路无话。

到了书店，君临在她最喜欢的沙发上坐下。

“要点单吗？” 左桐去厨房消毒换工作服，片刻便已回来。

“要抹茶蛋糕，热伯爵奶茶，还有盐酥鸡。”

“稍等。”左桐一一记下，然后从工作服口袋里掏出沙漏放在桌上。

君临却把沙漏横了过来。

左桐想起两人初次见面的对话，笑道：“我后来真去问老板如果沙子漏光了怎么办。他说饮料可以免费续杯。”一顿，他接着道，“我去下单。”

等君临把蛋糕都吃完了，左桐才算忙过一阵。如今他也算摸到了规律，饭点一到，书店人气渐弱，等八点之后才会有客人陆续过来，不过客流远不及双休日的下午茶时间。

君临拿出物理卷子给左桐看。

果然是唯一无解的那道题。

“你不喜欢数学吧？”

“嗯。不喜欢。”

对君临的偏科，数学老师也很不解。君临的物理成绩在保留实力的情况下，在班里都可以排到前五名，数学却一直徘徊在中游。一般来说，女生比较偏文科，像君临这样学得好物理却学不好数学的太少见了。

“不喜欢做题？”从君临的解题风格里，左桐发现她的理解能力和抽象思维都非常好，那问题就很可能出在勤奋上。

“是。”

“其实这道题，你的物理过程分析是对的，方程式列得也正确，解不出结果来，问题在数学方法上。这题得用归纳法去推。”左桐就着君临的草稿纸唰唰开始下笔，解得飞快。写完了，他递给君临，让她自己去理解。

“其实物理竞赛题里好多难题的解答要靠数学分析。对你来说弄清题目的物理情景，建立物理模型，并不是难点，选择解题方法却是关键。好的解题方法往往需要通过巧妙的数学手段，比如物理过程中的临界状态；通过不等式的运用说明物理量的取值范围；用极值的方法揭示物理过程的变化趋势等等。”左桐认为君临很有潜力，但她的障碍主要在数学上，这一点现在也许还不明显，可是如果不去克服，一定会影响她的后劲。

君临也明白，从接触高中物理到参加全国竞赛有两年的时间，在这两年中，需要用兴趣去支撑毅力，否则在漫长的准备过程中必然要遭到淘汰。而她目前最缺乏的是扎实的数学功底。

“谢谢。”她需要好好想一想，一旦下了决心，就不能半途而废。

等到君临正式生日的那天，正好全校组织秋游。蒋梦忙着准备给两个孩子带去野餐的食物，也就把君临的生日忘了。

班主任让学生们自由组队。君临和苏浅跟同组的女孩儿们走散了，不过两人都步调一致表现得很淡定。

君临打开书包，果然满眼都是君晓棠喜欢吃的甜腻零食，随手翻了一遍，发现就布丁蛋糕和泡芙还勉强能算主食果腹。包里还有两罐可乐，难怪这么沉。

苏浅凑过来看见君临将可乐丢回书包，问：“不喜欢可乐？”

“嗯。我在网上看见一个二十五岁的澳大利亚男孩儿喝可乐成瘾，最终满口蛀牙，仅剩的十三颗牙也因为起不到作用不得不全部拔光。他因为牙齿不好，难以进食，还患上了败血症。”

“这得喝掉几个游泳池的可乐才能赶上我外婆的水平？小酌怡情，没事。”苏浅说罢不信邪地打开手中的可乐，灌下一大口。

“人这辈子，身体机能不错、能活得有质量有尊严的也就短短几年时光。我得未雨绸缪。”总的来说，碳酸饮料对身体没好处，远不如矿泉水来得健康。

“你这心态也忒超前了，都快赶上我妈了。她天天忌口，又是苹果醋去胆固醇，又是补钙补维生素的。要知道我们现在是最好的年纪，青春无敌懂不？”

“嗯，所以我们去坐过山车吧。”

苏浅对君临的过山车思维一阵无语。不过她也是胆大的女孩儿，当即兴致高昂地表示赞同。

过山车作为整个游乐场最惊险刺激的项目，排队的人很多。苏浅征求君临的意见：“估计得排上半个小时，还玩吗？”

“玩。”君临对别的项目，尤其碰碰车之类兴趣不大。

“你看前面怎么啦？好像吵起来了。”

君临顺着苏浅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月台上满脸委屈的君晓棠。

“可能是那女孩儿临阵脱逃，跟同学起了争执吧。”这样的事儿君晓棠初中时也没少干过。

“挺可惜的，都排了这么久。”

月台上，欧阳丹一脸渴望地看着最后两排空出的四个位置。原本车到站的时候，她还在庆幸，正好留出四个位置，她跟君晓棠一排，两个男生断后。

而现在其他人全部坐定，一旁工作人员已经无奈地在催促了。

炎辰果断道：“晓棠不敢坐也行，我留下，欧阳跟左桐上。”

君晓棠却拉着欧阳丹不让走：“小丹，你就留下陪我吧。”撇下她跟一个男生单独在一起算怎么回事啊。早知道炎辰主动过来要求组队的时候就不该点头，她是考虑到欧阳丹对左桐有好感才答应的，哪知道欧阳丹过河拆桥。

这时，工作人员看他们还没商量好，索性另外放了四个人进场。

左桐见状便道：“干脆咱们都别坐了吧。”

炎辰道：“是啊。既然晓棠害怕就算了吧。”

欧阳丹急了：“凭什么呀？！我们都排了那么久了！要是害怕，她怎么不早说？再说，她一个人不敢，其他人上去玩不就行了。”

欧阳丹听说要来游乐场玩，早就想好了要坐过山车，为此兴奋了好几天。

炎辰见君晓棠低着头不说话，便劝解道：“大家都是同学，有话好说。要不我们三个在下面等，下一班车来了，你自己上去。”

欧阳丹怎么也弄不明白，原本只是君晓棠一个人不敢坐车，怎么末了变成她自己势单力薄了。她脾气一上来，甩开君晓棠的手，道：“你们男生果然都有异性没人性。”

炎辰听她大小声，立刻接口：“敢情你不是女的啊？”语气里调侃的成分大大多于不耐。

谁知这么一点火，欧阳丹彻底爆发了：“在你们男生眼里，只有君晓棠这样的才是妙龄女子，我这样的就是泰国人妖是吧？”绿叶也是有叶格的好不好！

工作人员见他们吵得不可开交，怕影响正常秩序，索性将四人都赶下了月台。左桐见炎辰不再答理欧阳丹，只能出面调解：“欧阳同学，为了证明我异性人性全面发展，我请你吃蛋筒。”

欧阳丹感激地看了左桐一眼，既不想拒绝，又不好意思接受得太直接，所以迟疑着没开腔。

左桐走下月台看见了人群中的君临，便走了过去。

“想不到你也爱玩这个。”在左桐的印象中，君临无疑是偏文静的女孩儿。

“嗯。你们怎么下来啦？”君临明知故问。

欧阳丹认出了君临，插言道：“你们好，我是一班的欧阳丹。既然大家都是同学，那就一起玩吧。”她这会儿想坐过山车的念头大于一切，也顾不上身后的君晓棠因为君临的出现而浑身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