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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初远游得遇名师 解春望偶显才情

  却说沈复看那《西厢记》,正入巷间,珊儿来报:“老爷来了。”唬的他差点将书丢到地上。
  
  只听小丫头又继续道:“公子莫慌,老爷方到不久,正在会客厅呢。”
  
  “话也不说明白,唬的你家公子显些魂不附体。”沈复听了,心下稍安,又忙把书藏到床底暗格里。
  
  “这书怎的不摆在书案上,放在床底是何道理?”珊儿奇道。
  
  “莫要多问。切记,万不可对旁人提起。”沈复面色严肃,叮嘱道。
  
  “奴婢晓得了。”珊儿吐吐舌头。又出言提示道:“一家人都去会客厅了,公子也赶紧些,晚了当心挨骂。”
  
  “这我理会的。”沈复又再三打量一下藏书之所,觉得看不出什么端倪,这才放下心来。对着镜子照了照,长舒一口气。珊儿此刻也帮他整理好衣服,这才慢慢走出房门。
  
  到了会客厅,果然坐满了人。当中那个面容白净,颇为儒雅的中年文士便是沈家之主,沈复之父,沈稼夫。沈复向长辈们一一见礼后也寻了个空位坐下。
  
  一家人谈笑宴宴,热闹非凡。沈夫人又将晚宴吩咐下去,为老爷接风洗尘不提。
  
  宴后,沈稼夫召沈复去书房。此书房又非沈复的小书房可比,几个一人高的书架上放满了各种书籍,经史子集,农耕水利,甚至星象占卜应有尽有。由此观之,幕僚之道所学远比读书入仕要驳杂得多。沈稼夫正坐在书案前,翻阅着一本账簿,里面详细记着他不在的这段时日家里的收支情况。
  
  沈复到了,心里忐忑不安。不知是否因自己卖画的事要训示于他。对着父亲行了一礼,道:“不知父亲叫孩儿前来所为何事?”
  
  沈稼夫见了自己的长子,相貌端正,谦恭知礼。难得的是又一心向学,颇有几分自己年少时的风范。心下想着总算后继有人,脸上也不自禁浮出笑意来。
  
  遂颔首温言道:“近年为父于赵明府做幕僚,听闻杭州宿儒赵省斋不日会被请去为赵家学堂做先生。省斋先生博学多识,循循善诱,桃李满天下。朝中文官不少出自他的门下。若非此次赵府诚心相聘,又有本家之亲,绝无无此等良机的。为父已为你打通关节,你且拜投他的门下。若能潜心修学,他日举仕也非难事。”
  
  若按以前,沈复听闻此事,早就心向往之。因私塾里的教书先生实在是胸无点墨,早就倦了。而当下却是与陈芸如胶似漆之际,心下不免有些不情愿。然则父命是不得违抗的。只得随着父亲去了绍兴。


  
  临行之前,又专门偷空去找了一趟陈芸,向她言明此事。并仔细观其颜色。陈芸听了,却未像自己预料的那般小女儿情态。反而劝他趁此良机好生攻读。这让他暗自放心的同时又生出几许失落来。
  
  且不说沈复是如何拜别陈芸,又如何在家度过最后时日。
  
  单说沈复到了绍兴,沈稼夫将其领到住处。给他安排的却是一处偏房。里面陈设简单至极。环视一周,仅一桌一椅一床。床上叠放着被褥,倒还干净。似是新浆洗过的。
  
  只听稼夫说道:“我儿勿要嫌弃此处简陋。出家在外,又住不长久,凡事从简。如此你也好心无旁骛,静心读书。”
  
  沈复喏道:“但凭父亲主张,孩儿无有不满。”
  
  稼夫对沈复的态度自是满意,遂唤来一婆子,好照应沈复衣食。又说了番勉励之语,也大抵是勤学好问,光耀门楣之类。
  
  安顿下来,便去处理公事了。临行又叮嘱,见了先生一定谦恭有礼,莫要堕了沈家的名声。沈复一一答应,心中却想着是否要寄书函与芸姊,告知已在此安顿。又转念一想,还是等几日。当下又将随身带来的笔墨纸砚书籍等一干物品摆放妥当。
  

  由于省斋先生尚在路途中,沈复得以清闲了几日。也趁此熟悉了一下周边环境。
  
  到了第三日。清早沈稼夫便遣人来。告知沈复,先生已到,今日授课。并引领其到赵家学堂。沈复拿出早已收拾好的文房四宝,随着那人去了学堂。
  
  先是拜见先生。沈复略打量一下,只见那省斋先生约莫五十岁上下年纪,一袭儒生服,面容清瘦却极为儒雅,一脸笑意让人如沐春风。也不敢细看,便低首行礼。
  
  同时拜在先生门下的除了赵家公子,还有几个年龄相仿的少年,也均是官僚子弟,或是大有关系之人。沈复为人洒脱,没几日便与这些人混熟了。
  
  听了几日课,只觉这赵先生果然名不虚传。除了经书历史,甚至被读书人贬为偏门小技的医卜星象,算术韬略,佛门道学,也无一不通。讲课也并不拘泥于四书五经,常常引经据典,逸趣横生。
  
  沈复深感此行不虚。与自己以前的私塾的先生相较简直判若云泥,不可同日而语。能得遇此良师,实在是莫大造化。
  
  一日省斋先生课间小休时,诵读杜甫之《春望》。抑扬顿挫,状极慷慨。念完神情有些萧索。
  
  众人皆是不解,先生何以忽然有此感慨?

  
  省斋先生扫了一眼,见众人面现迷惑,也未作答,随口道:“个中滋味,是尔等此刻无法体味的。”
  
  “先生,这倒也未必。”有人笑嘻嘻答道,众学生把眼望去,原是平日最为无良的杨家公子,此刻他满脸堆笑,却不知动的何等心思。
  
  “哦,莫非你有高见?且说来听听。”省斋先生知他无非胡闹,却也忍不住出言揶揄道。
  
  “学生驽钝自知,不敢妄言。”杨家公子依旧满面笑意,忽的语锋一转,指向沈复:“却是身旁这位沈兄似是有成竹在胸。”原来他见身旁沈复若有所思,便想戏弄一番。
  
  “哦,三白?可是如此么?”赵省斋望向沈复,心下却想,此生平日虽极为乖巧,却也不闻有何过人之处。
  
  沈复倒也没有推辞,起身施了一礼。恭声答道:“三白所解浅陋,还望先生包涵。”
  
  众人皆瞪大了眼睛望着他。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但说无妨。”省斋饶有兴趣看着他。若是真能讲出个所以,还看错了他。
  
  “如此,三白便放肆一回。”沈复说完,也不再矫作,从容道来:
  
  “国家易主,江山依旧。
  
  山依旧,长着那些树那些草,里面依然上下蹿跳着无数生灵;
  
  河依旧,河水清澈如昔,锦鳞一如既往,犹自于摇摆不定的水草间畅游。
  
  抑或数年之后,山上又不乏骚人墨客踏青吟弄,河里又会挤满渔歌悠扬,渔火闪烁的打鱼船。
  
  而眼下人们却无此心思。纵是大地回春,和煦怡人,也抵不住一片悲凉,驱不走心中凄冷。人人朝不虑夕,惶惶不可终日。
  
  只有青草还在疯狂生长。或许对其而言,任谁定鼎天下无甚区别。争日光,吸雨露,权靠自己。
  
  百花也不像往年那般争奇斗艳,以期吸引游玩之人的观赏驻足。独在一隅默默的开放。似乎只为应付这个时节。积累一载,原想酣畅绽放,见此情景,却也没了心情。一切均已变得无足轻重。花瓣上一滴晶莹的水珠在滚动,莫非花也感到了悲伤?
  
  ‘扑棱棱’,吓的他一哆嗦,原来是一只孤寂的鸟儿。少了如影行随的伴侣,它小小的眼睛也布满了哀伤。或许在怀念那些双宿双飞,在愤恨这战火无情。
  
  战火烧过两春一秋,焚毁房屋无数,吞没良田万顷。更多的是此时变的低贱的人命。尚不知要持续到何时。


  
  寄封家书也变得千难万难,家里的情况一无所知。跟着一辈子吃苦受穷的妻,还有那正处烂漫时节的孩儿,均让他心急如焚。
  
  寂寞就像一只蠹虫,毫不怜惜的啃噬他脆弱的,毫无防护的心。当开始想念时,这只虫又化身千万,一齐堆在那里啃噬……
  
  哪怕是用千金易换一封家书,他也愿意付出。
  
  那早生的华发,已然不起折腾。不过是轻轻搔弄几下,就纷纷飘落。或许用不了多久,这簪子就可以省下了。
  
  正好,拿去换壶烈酒。或许醉了,就没那么多忧愁。”
  
  沈复一气说道此处,稍作停顿,不管众人惊诧目光,又自顾念了一首自己临时拼凑的七律:
  
  “奸人当道噤寒蝉,天下失音莫敢言。
  
  欲报无门空慨叹,忠良沦虏帝都迁。
  
  此生悔选书生路,甘做前卒弃就官。
  
  跃马扬刀冲陷阵,何惜洒血裹革还。”
  
  “三白献丑了。”沈复又行一礼,缓缓坐下。
  
  “好解,好诗。好一个‘甘做前卒弃就官’,好一个‘何惜洒血裹革还’。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解,如此胸襟,如此抱负,真是难能可贵!”省斋抚掌夸赞,满脸激赏之色。不意座下纨绔之中竟有此等学生,心情大好。
  
  众人此刻望向沈复的目光也是不同了。均暗想,起初以为他不过跟自己一般,拗不过家人意愿,出来瞎混日子。却原来还有这般才华的,真是出人意表。
  
  “尔等若均如三白一般,为师也省却不少心思。”省斋先生话音甫落,人已出了学堂。众人起身恭送。待不见了影子,赵家陆家等公子纷纷围到沈复身旁。
  
  “三白兄好高的才华,却从不在我等面前展示,也太不把我几人当做朋友。”赵缉之抢先开口,语气里还掺带这些许不满。
  
  “然也,平素只知三白兄作画极好,却也恁的有文采,小弟真是钦佩之至。还望以后指点一二。”说话的是陆家公子。
  
  “本想看你个笑话,却成就了你的才名。这也算误打误撞了。若非如此,三白兄想是不会显露山水的。”闻言便知是杨家公子了。倒也不做作。
  
  “哪里哪里,三白只是偶有所得,信口胡诌,实在是不值一哂。三白与几位自然是倾心而交,并非有心相瞒。只是三白窃以为,好友之间,应以真性情相交,却没必要故作高调,显露出自己与众不同来。”沈复正色说道。
  
  “言之有理。”几人纷纷附和。


  
  随后又与众人客套敷衍一阵,便寻个借口离开了。
  
  念及今日那番作为,暗自思量是否过于孟浪?且读好圣贤书便罢,乱发甚么感慨?你却又懂得多少。真真“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
  
  躺在床上,却是思来想去,辗转难眠。“也不知芸姊如何?是否更加美*人?是否偶尔念及于我?”这下又更加无法入睡了。
  
  索性下了床,披了小衣。摸索着寻到火石点了烛。取了纸墨,竟写起书函来。将今日课堂之事,对其思慕之情……事无巨细,一一写了上去。
  
  写完便觉心头一阵轻松,熄了灯,昏然睡去。
  
  第二日早早起床,托人将信函送往驿站。
  
  了却此事,又按部就班的梳洗,早膳。正走在去往学堂的路上,心下算计着陈芸收到信函的时日。忽闻得有人喊“沈兄”,“沈兄,且稍住,等等小弟。”
  
  欲知后事,且看下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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