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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刘弗陵叮嘱道:“这些东西,你小心收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等刘询控制了长安城后,你将这些东西交给他。你和霍光毕竟有血缘上的联系,刘询又生性多疑,他感念你的恩德,日后就不会怀疑你帮霍光,也就不会只因朕的命令而仅是面子上善待你。”

小妹拿着关中驻军的兵符,只觉烫手,“关中驻军的将军是霍光的人,必要时,霍光肯定有办法不用兵符就调动军队。”

“霍光能擅自调动军队,可粮草呢?十万大军一日间的粮草消耗是多少?他若不能喂饱士兵的肚子,谁会愿意跟着他胡闹?这个兵符实际上是控制粮草的,必要时,你交给刘询,他自会明白该如何做。”

小妹的手轻颤,“陛下,你信我?”你可知道,我若把这些东西交给霍光的后果?也许整个天下会改姓。

刘弗陵凝视着小妹,微微而笑,“朕信你。”

小妹眼中有雾气,紧紧地握着国玺,用性命许出诺言,“臣妾一定会把它交给刘询。”

刘弗陵微笑着摇了摇头,“天下没有一定的事情!虽然我已经和刘贺谈过,可是变数太多,霍光、藩王,还有个一直隐忍未发的孟珏,刘询不见得能胜,即使已经安排了一切,朕对他的信心也只有七成。”

小妹的眼睛中流露着坚毅,“在皇宫中,五成把握就已值得放手去争了,七成已经很多!”

“朕的目的是一定要避免兵祸,当此乱局,作为皇帝的人选,刘贺的确不如刘询,但同扰乱天下的兵祸相比,那点差距也就不算那么重要了。小妹,以一个月为限,如果一个月后,霍光掌控了长安,刘贺可以顺利登基,就把国玺交给刘贺,以皇太后的名义颁布懿旨让他登基,但是……”刘弗陵笑意淡去,神情变得凝重,“一旦刘贺登基,一定要他立即下旨杀了刘询。”

“啊?”上官小妹惊愕。

“刘询登基,刘贺惹不出大乱子,但如果刘贺登基,刘询不死,汉室江山将来必乱,苦的是天下万民,所以一定要刘贺一登基,立即下旨赐死刘询。”

上官小妹凝视着手中的国玺、兵符,只觉肩上沉甸甸地重。她以为她的一生就是一颗棋子,没有料到江山社稷、黎民苍生竟然有一天会都压在了她的肩头。

刘弗陵长叹了口气,眼中有歉疚,“这些事情本不该让你承担,可除了你,朕实在找不到人……”

小妹嫣然而笑,“陛下,臣妾很开心,臣妾是你的皇后,享受万民的叩拜,让社稷安稳,黎民免受兵戈,都是臣妾该做的事情,臣妾定当尽全力把国玺、兵符安稳地交给新帝。”

“朕给刘询安排了几个人,其他人倒罢了,赵将军却是个死心眼,所以朕还会特意留一道圣旨给他,若是刘贺登基,那道圣旨自会传到他手中,若刘询登基,这些事情,你就从来没听过。”

小妹用力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忽又想起一事,“刘贺登基,容得下刘询,刘询登基,却只怕容不下刘贺,陛下可有什么安排?臣妾心中有数,也好便宜行事。”

刘弗陵微微笑了笑,眼中却是怜惜,“小妹,不要辜负了老天给你的聪慧,应该用聪慧让自己幸福。”

小妹低着头不说话。

“朕已经命刘询写了一道旨意,承诺不伤刘贺和于安性命。”

小妹嘴角微翘,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他现在为了得到皇位,自然什么都肯答应。”

刘弗陵微笑着没有说话,凝视了会儿小妹,说:“朕派人送你回长安,你……你以后一切小心。”

小妹未动,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刘弗陵。眼中所有的感情,第一次未经任何掩饰地流露出来,刘弗陵只淡淡笑着,似乎什么都懂,又似乎什么都未懂。

小妹轻声请求:“皇帝大哥,臣妾可不可以留在这里照顾你……”

刘弗陵将国玺、兵符包好,放到小妹怀里,温和却坚决地说:“小妹,以后照顾好自己,你前面的路还很长,外面的天地也很广阔,不妨把十五岁前的日子当作一场梦,所有的人和事都是一场虚华,梦醒时,一切都可以忘记。”

刘弗陵缩手时,小妹突地拽住了他,刘弗陵呆了一下,未再抽手,只淡淡地看着她,淡然的目光中有了然,有悲悯,还有歉意。

他的手指冰凉,小妹多想能用自己的掌心温暖他,“大哥……”小妹眼中泪意滚滚,“我……我……”

刘弗陵点了点头,“我都明白。”

小妹虽心如刀割、万般贪恋,可还是一点一点地放开了他的手,笑着抹去了眼泪。这一场心事终究再不是她一个人的春花秋月,即使最终是镜花水月,毕竟他曾留意到,他懂得。

她向刘弗陵行礼告退,却不顾君臣礼仪,一直凝目注视着他,似想把他的一切都铭刻到心中。

她微笑着退出大殿,微笑着坐上软轿,微笑着吩咐宦官起轿,可当轿子抬起的刹那,她却泪如雨下。

虽然下着大雪,但抬轿宦官的步履丝毫未受影响,不大会儿工夫,温泉宫已经要淡出视线。

“停!”小妹突地喝叫。

宦官立即停步,轿子还未停稳,上官小妹就跌跌撞撞地跳出了轿子。

六顺本以为皇后突然想起什么未办的事情,却不料她只是站在轿边发呆,仰头痴看着山顶,不言不动。

雪落得十分急,一会儿的工夫,小妹头上、身上就已经全是雪。

六顺怕皇后冻着,弯着身子走到皇后身侧,低声说:“皇后娘娘,时辰不早了,该起程回宫了。”一抬眼,却看见皇后满面是泪,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心中黯然,静静地退了回去。

小妹呆呆地站了许久,慢慢转身,缓缓向山下行去。至少,现在,我们仍在同一山中。

六顺请她上轿,她好似未听见,只一步步自己走着。

白茫茫的天地间。

一个娇小的身影迎着风雪,艰难地跋涉。

蜿蜒的山道上,一个个浅淡的脚印印在雪地上。

北风吹动,雪花飞舞。

不一会儿,山道上的足印就消失了。

只一条空荡荡的山道,曲折蜿蜒在苍凉的山间。

今年的雪甚是奇怪,停一停,下一下,一连飘了十几日,天都不见转晴,山道被封,很难再通行。

温泉宫好似成了红尘之外的世界,刘弗陵完全不再理会外面的事情,和云歌安安静静地过着日子。

他心痛的次数没有以前频繁,可精神越来越不济,一旦发病,昏迷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夜里,云歌常常睡着睡着,一个骨碌坐起来,贴到他的胸口,听他的心跳,确认听到了心跳声,傻傻地一笑,才又能安心睡去。

有时候,刘弗陵毫无所觉;有时候,他知道云歌的起身,云歌的倾听,当云歌轻轻抱着他,再次睡去时,他却会睁开眼睛,一边凝视着她疲惫的睡颜,一边希望自己不要突然发病,惊扰了她难得的安睡。

原来,当苍天残忍时,连静静看一个人的睡颜,都会是一种奢侈的祈求。

情太长、太长,可时光却太短、太短。

也许两人都明白,所能相守的时间转瞬就要逝去,所以日日夜夜都寸步不离。

白天,她在他的身畔,是他的手,他的眼睛,她做着他已经做不动的事情,将屋子外的世界绘声绘色地讲给他听,他虽然只能守着屋子,可天地全从她的眼睛,她的娇声脆语,进入了他的心。方寸之间,天地却很广阔,两人常常笑声不断。

晚上,她蜷在他的怀中,给他读书,给他讲故事,也会拿起箫,吹一段曲子。他已经吹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了,可她的箫技进步神速,她吹着他惯吹的曲子,婉转曲调中,他眼中有眷恋,她眼中有珠光,却在他歉疚地伸手欲拭时,幻作了山花盛绽的笑。他在她的笑颜中,明白了自己的歉疚都是多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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