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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首都机场三号航站楼。

一尘不染的环境,并不像是北京,周围的人行色匆匆,衣冠楚楚,和世界上任何一个大城市的机场相比,没有太多的不同。

科技让世界越来越相似,也让人和人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

回想几年前,也就好像是在昨天,那时候的我,还在一个小城市里,殚精竭虑,生怕高考失败就要一辈子困在一个无比熟悉的小空间里。

而现在……

广播里循环播报来自法国巴黎的班机已经到达机场,我下意识地整理一下自己的仪表,并拢了因为穿着高跟鞋导致小腿酸疼而微微张开的双腿,回头朝身后的玻璃墙打量了几眼—妆容饱满,连头发都梳得一丝不苟,活脱脱一枚小妖精,真是完美得无懈可击。

心理建设,非常有必要。

我再回过头,不同肤色、不同年龄的人纷纷从到达口走了出来。各种语言此起彼伏,热闹非凡。我的目光转了过去,远远地就看见汤淼瘦长的身躯裹在大衣里,在人群里格外扎眼。我赶紧朝她挥了挥手,她不出意外地看到了我,眯了眯眼睛,特别利索地走到我面前,开口就是一句:“禹城洁,你看你胖得像什么样子了?就一年不见,你何苦这么自暴自弃呢,张唐就这么没追求?你这开衫够可怜的,撑得都要走形了。”

我的一腔热情,被一盆冰水浇得连烟都不剩。

汤淼又说:“一年没见了,我想我需要时间适应一下她犀利的言辞。

汤淼吸了一口气,准备再开口,我坚定地阻止了她,问:“你行李呢?”

“都在身上了。”她就拿了一个手提包,估计放完一个苹果电脑,最多能塞一条围巾。

我要跳脚了,维持许久的淑女形象瞬间崩塌,手指都快戳到她脑门上了:“你不多带几件衣服?小心北京的冬天冻得你七窍生烟!你当这是上海?爱俏的都是少女,就你这样的,都是少妇了,何苦为难自己。”

她轻蔑地看了我一眼:“这不是有你吗?就冲你这尺寸,什么衣服我能穿不下?看你这一脸泼妇样!未雨绸缪。”

我……

她又慢条斯理地张了张嘴,我心想:这丫头在法国没吃什么好东西吧,一腔怒火都发泄给祖国人民了。我还是太轻敌了,要做好准备才好,我应该提前一个星期就写好预警方案!岂料这次她问我:“你是不是和张唐非法同居了?”

我脚底下一个踉跄,小声地说:“怎么了?你想去派出所举报我吗?告我们有伤风化?”这件事虽然发生了有一段时间了,但在老熟人面前承认,我总有点不好意思。

汤淼赶紧扶住我,嗔道:“没有穿高跟鞋的命,就不要有穿高跟鞋的心,看看,我见你才多久,你这就要摔了,我知道你是太想我了。”她的表情,真诚得不能再真诚了,还夹着一丝担忧,仿佛刚才那个批判为主总结为辅讨伐我的人完全不存在。她都可以去演变脸了……

我……我这是因为自己的原因吗?好吧,我心理太脆弱了……对这种提升自我的批评,不要太当真……

我挣扎着转开头,换了个话题:“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不是说要五天之后才能成行的吗?”几天前,范甜甜还和我商量怎么给汤淼“惊喜”,没想到她提前蹿回来了,还是在上飞机前给我发短信让我接她。这位大姐,你真不怕我没看见短信吗?!

汤淼微微一笑:“帮老板干活干得太好了,所以就提前回来了。”这方面她从不掩饰,有什么就说什么,读书时就这样,工作以后就更是变本加厉了。我印象中大学里有一次,她同班一个女生仗着自己是班干部评奖学金时给自己加分,被汤淼直接闹去院里了,两人差点打一架,汤淼哭得那叫一个梨花带雨,这是我这辈子唯一一次见她流眼泪,当时的画面我记忆犹新。之后领导们被她哭得心慌慌,果断按规定办事了,她眼泪立马就收回了。事后她是这么回答我的—“我的钱她也想黑,我今天让她知道她到底姓什么!这院里有我认第二就没人想认第一!”

她口中的老板是她在法国读书时的研究生导师,这老头不知哪里缺根筋,在大多数中国人来欧洲念书都是混吃等死的普遍作风下,竟然能放心挑中了汤淼和她一起做项目。不过众所周知,去英国读书的是高富帅,去法国留学的基本都是屌丝,在一群混经验值的人里面能捞出一个有本事的,老头估计也打破了自己的成见,据说项目一把做下来收益可观,不是我这种底层妇女可以懂得的。但用汤淼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真没做什么呀,我就是个小会计。”她压根不说自己待的是全球五百强的公司呢!我知道她还是怕刺激到我们另外一个闺密范甜甜,打从大学起范甜甜嫉妒的小红心就表现得特别赤裸裸,减肥,汤淼冲在前面;追求人数,汤淼遥遥领先;拿奖学金,我和范甜甜都是混吃等死的。我俩每次被打击了,都是同病相怜。但话说回来,大家专业不同何必攀比呢,累不累啊!因此这次汤淼提前回国了我也没叫范甜甜。事实上汤淼这娃就是外强中干,刀子嘴豆腐心,偏偏她打死都不会承认。用她的话来形容—“我的理想就是灭绝师太,霸气侧漏笑傲东方唯我不败。”

这是多么可嘉的直面现实的勇气啊。

我嘴上应着:“那你要去找王寒屿了吧?毕业以后你好些衣服不都放他那了吗?”我本来还以为她留学能留点洋气出来,给自己换换行头什么的,好歹她也是在时尚之都留过学的,跑前跑后给别人做奢侈品代购都赚不少了,没想到这家伙一毛不拔,过日子能这么过吗?这简直就是老一辈婆婆心目中完美的儿媳妇形象!真给我们年轻人丢脸!

她打了个响指:“下午我们一起去他租的房子那找他,做好饭等他下班,惊喜吧?我想了好几天了,我都快要爱上我自己了。”我看她嘴上说得干脆利落,眼底已经浮过一丝温柔,不禁窃笑,心想:王寒屿还真是你的死敌,天字第一号大克星。但我一直认为他不怎么配得上她,而且我老觉得王寒屿小气,别说请我们这些闺密吃饭都是走食堂的路线,就连汤淼过生日他也就送送诸如钥匙扣手机链之类的小玩意。这像话吗?我一个女人都送不出手!但汤淼觉得礼物虽轻但情意重,而且是自家男人精挑细选的,总还会补送手表钱包回去。每到这时,我和范甜甜就有点看不下去了。不过别人的感情,外人总是不方便评头论足干涉的,说了别人也不一定听,都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真爱无敌罢了,我们都是围观者。

我们一路说说笑笑,上了机场快线换到东直门,虽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人没有多得像“能把孕妇挤流产”那么夸张,但地铁里的人还是乌泱泱的,直到换乘一号线,我们才捞到座位。一路上我们从法国的葡萄聊到北京的豆汁,天南海北但凡和食物能搭上关系的都被我们讨论了一圈。

最终我们把话题落到了实处,我有点担心地问她:“你都不事先和王寒屿说好,万一他今天加班不回家或者回家晚了呢?”

汤淼不假辞色:“就他?他们公司肯定不管饭,他舍不得在外面吃的,肯定会回家煮个挂面。你们不是都说他是守财奴吗!”她知道我们都喜欢嘲笑王寒屿小气,平时我们就喜欢私下嘲笑他。

我忍着笑:“好好好,知道你和他谈了八年恋爱,谁都比不上你了解他,他煮挂面你煮意大利面,你们简直就是天生的一对,这么说你还满意吗?”

我们都满意地笑了。

我和汤淼是大学时认识的,人们都说,真正的友谊、革命般的情感都是在大学时建立的,这话一点都不假。我至今还记得当时我们在上一门穷极无聊的马政课—所谓无聊,就是你在课上无论何时睡下,何时爬起,都能将讲课内容接上。虽然这是大公开课,我平时上课睡觉的时候不用担心遭遇到老师的白眼,但那天我精神出奇的好,掏了一本八卦杂志看得兴致盎然,范甜甜老是不客气地坐到我旁边,特别自来熟,当我知道她是北京大妞后,我就习惯了。因为太无聊了,我们扯完了该扯的,一时之间还没想好换哪个话题更能加深彼此的感情。后来范甜甜和我寒暄了几句后没脸没皮地开始和我一起体会明星们高潮迭起的精彩人生了,但光阴无限,别人的人生再精彩,拍成电视剧也最多三天拖完看尽,何况是看杂志!半节课后我们又没事干了,越发闲得无聊,范甜甜率先发现了前排的汤淼,指着她对我冷笑:“这人真会装,马政课有必要坐得这么端正,还想记笔记吗?她高考没考过?这么热衷政治,一看就是有想当学生会主席的野心。”

此话一出,周边升起一片冷静肃杀之气。

我吓得半死,哆哆嗦嗦地说:“你小声点……新同学呀,以和为贵。”

范甜甜露出一个鄙视的笑容:“怕什么,有本事她咬我啊,姐罩着你。”

于是,后来我们很不厚道地打了一个赌,大致的内容就是我去向她搭话,影响她的学习,如果她咆哮了,范甜甜请我吃一根可爱多,如果反之,我请她。当时缺心眼的我完全没想过,为何先开口的人都是我,她一挥手,我就成了打手。在我的命运谱系里也许早在八百年前就已经写上了:此人女,相貌平庸智商一般身材一般;适合种类:炮灰;生存模式:艰难。

我战战兢兢地戳了戳汤淼的后背,她没有任何反应。范甜甜打了个哈欠,恨铁不成钢地说:“拍蚊子都没你这样的。”她的眼神都流露出了深深的鄙视,这让我想起小学考试没考到九十分,班主任站在教室外面骂我是扶不起的烂泥时的眼神。我也是有自尊的嘛!我高考走了狗屎运考上了重点大学,就没忘记发一份请帖给我的小学老师,一定要等到她夸我是文曲星下凡我才放过她。

这下就算是我也斗志燃烧了,我加大作用力,推了推汤淼的后背,半晌,这个人幽幽地回头,看着我,一言不发,眼神追魂夺魄,杀人于千里之外。

这给我吓得,我差点就跪下了。我该找什么话来缓解气氛啊!

后来我颤抖着手送上了那本杂志:“同学,看杂志吗?”声音里还带着恳求。求你了,看我的杂志吧!我和那些为了追求白富美无所不用其极地在宿舍楼下跪一晚上的男屌丝们没什么两样。

这是真爱啊……

她终于施舍了点笑意给我,不客气地接了杂志过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幸好她没有义愤填膺地批判我,大好的青年,怎么能看这种三俗的刊物呢!事后范甜甜批判我:“我就见不得你那没骨气的样儿!”我想了想措辞,诚恳地告诉她:“大家都是好姐妹,不要这样……五湖四海,都是一家人,大家都是炎黄子孙。”

嗯,后来她就被可爱多呛到了。我一直总结她是心疼请客的钱来着。但那时候大家认识得快,交心得早,很容易打成一片,不像工作以后由于人生没有乐趣,最大的乐趣就是打击别人,抬高自己。特别是在范甜甜付出了请客三只可爱多的惨痛代价后,天知道那时候三个坐在操场边上边啃冰淇淋边对帅哥吹口哨的女流氓之后竟能把友谊维持那么久。之后范甜甜还被一个现实彻底打倒在地上,汤淼领先我们的优势就是—作为一个还被学长们觊觎的新生师妹,她就骄傲地宣布自己有稳定的男朋友了,并且还稳定了三年有余。当时的我们顿时觉得自己落后了这么多,和她的差距就好像美国和埃塞俄比亚的差距似的。偏偏这种事急也急不来,我们只能默默忍受汤淼到处秀恩爱,指望着从中学点恋爱经,那真是一段求学若渴的时期啊……

我在地铁里捧着我那张大脸,深情地看着汤淼,泪花闪闪:“我又想起了我们大学时候,你这人真讨厌,这么多年都不胖一点,美貌都没打折,天妒人怨。”

她捏了一把我的脸,说:“别犯花痴了,我们到地儿了,你再这样,我怕你会迷路。”这货笑起来竟然都没有鱼尾纹!她不是经常加班吗?她不是经常熬夜吗?这世界没有天理啊。

我毫不羞愧,昂首挺胸:“反正有张唐这个指南针,我干吗那么门儿清,我存在的价值,就是证明我的男人有多么重要。”

汤淼似笑非笑地呸了我一口,我知道她对我和张唐的关系有点腹诽,但因为我们太熟了,她也一样不好意思直接说出来。她拉着我往外走,特别驾轻就熟,我还是有点羞愧的,她一个住巴黎两三年的人,对北京的大街小巷怎么比我还了解?好歹这几年北京的变化也还是很大的,敢情她半夜不睡都在研究北京地图和城市交通线路了?

我们手拉手走出了站,汤淼招了招手,叫了辆出租车……合着她比我好不到哪去,还敢光明正大地鄙视我。我心里那个悔恨,这些年,我真是一直都被她的外表欺骗,就好像当年她告诉我,她早就看到我在看八卦杂志,一直想借,但觉得开口挺难为情的,本来都打算放弃了,没想到我这么善解人意,主动递上来杂志。就是这句话招了范甜甜的嫌,这娃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踩着她范甜甜上位呢,显得我们巴巴去巴结她似的,高贵冷艳,两人从此口角了好多年。

汤淼还不忘记上车前嘱咐我:“不要那么依赖别人,自己掌握自己的人生最放心了。”

出租车上空调开得再温暖都压不住我的怨气,我说:“亲爱的,你不怕王寒屿给你找个小三儿?”

汤淼气定神闲:“他能找到比我还好的吗?”

我做人还是很诚实的,点了点头:“不能。”

“那你还说这种话?做人都没这点眼力见儿?”

一路上我都垂头丧气,这辈子我是比不上汤淼了,读书我只求过线不求更多,狗屎运让我混到至今都还可以,她年年都是一等奖学金,减肥其实她不怎么需要,她就是标准的衣服架子,和她生活在一起,我的压力特别大,我最后都自暴自弃了,就连斗嘴,除非我请范甜甜做外援,不然我不仅说不过她还觉得她说的特别有道理。人生有个这么光芒万丈的闺密自己真是被对比得黯淡无光,我只能自我安慰,英雄的身边人,绝对不会是庸才。

我灰溜溜地跟着汤淼,亦步亦趋,就好像她扩大版的影子一样。天空灰蒙蒙的,和我百感交集的心情差不多。隔得老远都看得到小区的名字,远洋×××,一点都不低调,一副暴发户的做派,让上海人看见,肯定又是一番嘲笑。小区的景观规划也好不到哪去,身边的树都是要死不活的,不过话说回来了,我要是树,每年有好几个月的时间都是在零度以下的温度里度过的,我也不想活了。

站在王寒屿租的房子的门前,我才想起来问她:“你有钥匙吗?”

她拿起脚边的一个花盆,熟练自然地摸出下面的一把钥匙,一边开门一边和我说:“这孩子有点缺心眼,自打读书时看《读者》看了这么个法子,以后都这么放备用钥匙了。万一小偷们都看这杂志你说可怎么好。”

我斩钉截铁地告诉她:“小偷们最多只看看《知音》,‘我那远去法国的娘子哟,为夫在北京等你等得肝肠寸断’。你放心吧,谁会对一个穷人下手?他家最值钱的东西估计都在他身上了。”

那句“放心吧”刚脱口而出,门开了,我两眼发直地就看到厨房里走出了一个小娘子,扎了一个包子头,脸还挺嫩的。人比人就得扔,这妹子的小嫩脸和我们俩那饱经风霜的两张老脸立时拉开了距离。小娘子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们,水汪汪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和里面的美瞳相映生辉:“你们是谁啊?”

我第一时间反应:坏了,走错门了,不愧是《读者》,发行量大,受众广,一个楼里两个人都爱这法。这是什么?缘分啊!这刚回国就被人扭送公安局当成上门抢劫的劫匪得会是有多么走霉运。三十六计走为上,我拉着汤淼就准备往外走,嘴里还怪不好意思地说着:“对不起啊,我们走错门了,你就当没看到我们啊,我们马上就走别叫警察。”

汤淼纹丝不动,目光灼灼,手里还在使劲:“你是王寒屿什么人?”虽然这是个疑问句,但她的语气很肯定。

小姑娘感受到了敌意,挺了挺胸说:“我是他女朋友,你认识他吗?看你长得和他挺像,就是比较老。你是他表姐?表嫂?不会是表婶吧?”红刀子就这么霍霍亮了出来。

我心里叹了一声,小小年纪,牙尖嘴利,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样的前浪死在沙滩上了。但我心里更多的是愧疚,我这乌鸦嘴……同时我心里有一种愤怒的情绪噌噌而上,大有前辈教训后辈之念,特别想大耳朵刮子抽她。让你嘴贱让你嘴贱,你还风烛残年呢!一瞬间,我理解了韩剧里女人为什么都会掐来掐去的,只要女人们还剩一口气,都要斗得死去活来。

我还没说话呢,汤淼给了我一个你闭嘴的眼神,我读懂了她的潜台词,她分明在说你不说话就是给我帮忙了!然后她伸手从我兜里摸出了我的手机,熟练地拨了王寒屿的号码,开了免提。在这屋子里不知为何回放声音特别大,电话响了没几声就接通了,王寒屿特别朝气蓬勃地问我:“小洁洁,怎么会想起你弟弟我了?你男人又赚钱了,打算请我吃饭?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就冲他每次找我都想蹭吃蹭喝的德行,我下定决心默默在一旁看他早死早超生的可怜相。

汤淼淡定地回他的话:“王寒屿,你在哪儿呢?我怎么在你家碰到一个姑娘,说是你表妹?以前没听你提起啊,都是一家人,晚上我来下厨吧,请大家吃个饭。小姑娘挺贤惠,菜都买好了啊,现在还一直在厨房里忙呢。”

王寒屿这个没出息的顿时就结巴了:“汤……汤……汤淼,你不是在法国吗?你怎么回国了?”有贼心没贼胆,偷吃都不擦干净,这么容易就暴露内心的空虚。

“嗯,刚好事情忙完了,想着提前回来给你个惊喜,高兴吗?”

“高兴,太高兴了,女朋友好不容易回国陪我,你看我这激动得。”

“是不是激动得都差点把电话扔了?”

“淼淼,你说什么啊,我越来越不懂你的幽默了……呵呵……呵呵,和法国人学的吗?和我这个粗人这么客气做什么。那个,我表妹还在我家吗?就是个远房亲戚,你赶紧把她送走,其实我们不熟,都是我妈一直拜托我照顾她。”我听出赶紧这两个字上透露出的真情实意,他的身后应该有人拿着小皮鞭不停抽打他,嘴里还喊着“驾驾,快跑啊,大火要烧到屁股上啦。”

“不太好吧,毕竟是你亲戚,我这么做了,回头你妈知道了,我怎么交代啊?你们才是一家人,我是外人。”

“我妈只会表扬你做得对,我们才是自家人,你这么说就见外了。呵呵,淼淼,我们好不容易迎来两人世界,何必留一个外人呢。做人不需要太客气,太客气就虚伪了,你要不好意思,让禹城洁去送她。”汤淼听到这句,狐疑地瞪了我一眼,眼里光芒四射,紧跟着笑容满面地又说了句:“你那小姐姐认识你这表妹吗?为什么让她送啊,多此一举。”

别人听不出来她这句话的意思,我能听不出吗?该死的王寒屿,我躺着都中枪,这下汤淼肯定怀疑我内外勾结瞒着她。还表哥表妹,当他是慕容复人家是王语嫣啊?我呸!百忙之中我不忘瞄了一眼对面的轰炸对象,够镇定的啊,小脸红都不带红一下,就是手有点哆嗦,可能是想拿菜刀自卫。也是,女人太省心了,男人就有精力腾出手来照顾别的女人了。习惯被男人照顾了,自己对自己的料理能力就比较弱。

王寒屿又说:“我这不是让她扮坏人吗,回头我妈怪谁都怪不了你,她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了。你听我的没错,别看她一脸糊涂样,其实最适合做这种事了,不像你心肠软。呵呵,淼淼,你操别人的心干吗,晚上别做饭了,好不容易回国,多辛苦啊,人都瘦了吧?我请你吃饭,说说看你要吃什么。火锅?太寒酸了。日本料理?太清淡了。我们去吃法国菜吧。”听到这最后一句自黑的话,我终于不提心吊胆了,要让汤淼坚信我和他内外勾结,我这辈子都不用爬起来了,直接以死谢罪吧。他怎么能背着我就这么评价我?我什么时候心肠硬似钢铁了?我也不为王寒屿捏一把汗了,尽情幸灾乐祸,看他怎么倒霉。吃什么不好说吃法国菜,人家在法国读书难道都白读了?这得有多大的精神压力才能这么神游在外地说出这用膝盖想出的话。虽然我躺着中枪,膝盖都有点疼。

汤淼镇定地说:“好了好了,我和你说笑呢,晚上我和禹城洁他们都约好了,我们一会儿去牡丹园找大学同学一起吃饭呢。你?自己陪自己吧,哈哈。”

王寒屿大概松了一口气,我觉得他内心深处已经唱起了《忐忑》,在电话里还自以为滴水不漏:“你放心吧,和小洁洁他们好好玩啊,范甜甜也一起吗?我总觉得她这人不太好,你少和她来往,免得学坏了。正经人家的女孩子有她那么豪放的吗?她是不是有病啊?”我在一旁咬牙切齿,德行!我一定把你的话原封不动打包给范甜甜。

“你真有心,我记住了。”电话终于挂断了,这炸弹的级别够航空使用的了,汤淼把手机扔给了我,一抬头看向了姑娘,“怎么了表妹?你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已经和你自我介绍过了。你多大了?学什么的啊?家里还有什么人啊?有几亩田几头牛啊?听你这口音,南方人吧?这么巧,我们都是南方人,审美比较一致,呵呵。”

妹子吭哧了半天,脸色跟打翻了调色盘似的,还是没说一句话。汤淼进厨房看了看,说:“哟,准备得挺丰富的啊,打算晚上两人烛光晚餐是吗?还挺能付出的啊。”

妹子终于说话了:“是……”欲语还休,还眨巴着眼睛,水汪汪的,演技一等一的好,看来言情小说看了不少。然后她又说:“姐姐,你别怪我,我是真的喜欢寒屿学长。寒屿学长,他……他也喜欢我,他只是没想好怎么和你说,毕竟你们谈了八年,就算养只小猫小狗,也都有感情了,但没爱情了,这些我也很理解。你别赶我走好不好?我们本来准备等你回国以后慢慢和你说的。”

这话说得,她可以去演甄嬛了,敢情她听到什么都能选择性地失忆,当汤淼是皇后呢!我呸!那我岂不是捧哏的安陵容了。话说回来,我真佩服王寒屿,就他那软蛋样,怎么就能招惹出两个奇葩搞出星球大战来,他以前劈腿的主儿都不怎么样啊,再说他长得也不像雍正啊,现在他要在现场,肯定肝都开始颤抖了,最多只能憋出一句搁置争议,回头再说,继而逃之夭夭。

“你理解错了几件事,妹妹,艺术系毕业的吧?中文都没学明白。”汤淼正色道,“第一,你和王寒屿的事是你们的事,你和我说有意义吗?我换个通俗的解释啊,你和我说了,我能代替他和你睡吗?你看你既然都做饭了,我也不好意思把你当用人用了,我不在的时候估计你也没少做,这些手法我也见多了,见怪不怪,你不用和我客气;第二,刚才的话你没听清?王寒屿不是说了,你走不走,他会处理,我对你客气是因为我怕动手会手疼,你真当我们有交情?你傻了吧?主观来讲我们只是欣赏了同一个男人,但我不是你妈你不用事事和我汇报的;第三,让一让,我进卧室取件外套,‘好狗不挡道’这句话听过吧?”

汤淼气定神闲地进卧室找了件羽绒服,这还是她去年待北京的时候冷得受不了了才买的。我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觉得说什么都不对。她把身上的大衣脱下来递给我让我拿好,换好衣服出门还不忘记温和地笑了笑:“小姑娘,晚上少吃点肉,你看看你的脸,都吃肿了。不晓得的,还以为你玻尿酸打多了。做一行爱一行,有点职业操守好吗?既然这么想钓金龟,也要对自己狠一点。”

下了楼我才发现自己脚都软了,我自行脑补了下要是这事发生在我身上,估计我只能帮人家关好门灰溜溜地跑掉。我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淼淼啊,亲爱的啊,我对天发誓若违此言天诛地灭啊,我真不知道王寒屿背着你找了小三儿。你知道的,我大多数时间都和我们家那口子黏着,剩下的时间也给他做吃的了。不过王寒屿本来就很受欢迎,不懂拒绝,没事又爱搞个暧昧,说不定是那女的倒追的他。不对,这摆明就是她一厢情愿倒追,你别放在心上。”我认识汤淼这些年,见她打退过的小三,什么类型都有了,对她充满了信心。

汤淼无力地挥了挥手,我看到她脚崴了一下,自己又立马掩饰过去了。她眼睛红红的,但死都不肯哭,还带着笑说:“这次是真的了,我刚进卧室的时候顺便打扫了下,枕头底下还翻出了一条内裤,没洗的,穿过的。我其实知道,迟早有这么一天,但没想到发生这么早,不不,不早了,早闹出来,对我们都好。我现在有点乱,洁洁啊,我们出去打个车,到牡丹园的海底捞,老地方大家也熟悉。时候也不早了,你打个电话约下范甜甜,晚上一起吃饭,回头我先住她那了。”

我眼巴巴地瞅着她,宁愿她哭出来,失控这么一次,就好像以往范甜甜做的那样,哭得没鼻子没眼的,之后就能没事人一样原地满血复活继续狠狠爱。我开始感觉到这事和以前的都不一样了,但汤淼总是这样的人,一丝不苟,每件事都力争做到完美,特别是在对自己的要求上,她不允许自己在朋友面前失态。

最后汤淼拍了我一把,没好气地笑笑说:“你瞎想什么啊,这种事,我知道你不敢瞒着我,就你那德行,小偷小摸都要脸红,何况帮别人瞒着鸡鸣狗盗呢。”

我又哭了,这次是为了劫后余生而哭的:“王寒屿这死孩子学坏了,以前多好啊,怎么进了娱乐圈就搞起生活作风问题了。淼淼你放心,回头我们帮你谴责他,打得他妈都不认识他,一定帮助他改邪归正。那个小妖精不需要你出手,我们帮你灭了她!不把她脸上的玻尿酸打出来不罢休。”话虽这么说,但我心里总悬着,总觉得有个什么事儿在等着我。

我话还没说完呢,她又从我兜里掏出我电话开始往外打电话了,面上还有一丝苦笑:“范甜甜,是我,没错,你克星回来了。别兴奋了,小心口水呛到你。你把大学一起玩的那几个爷们儿喊了,有饭局的都给我推了,说我请客。对,去牡丹园的海底捞,你开车五分钟就到了,七点钟,你要有良心,现在去帮我排队。”

我等她打完电话,这才问她:“淼淼,我们一会儿去哪儿?这才四点不到呢。”

“去迪信通,买个诺基亚!”我看着她走远,突然觉得那件灰色和黑色交织的羽绒服有点太大了,以至于显得她更瘦弱了。

她其实,都是一个人奋斗吧。一个人为生活打拼,一个人追求着未来,其实我还记得她出国前笑着对我说:“等我留学回来,在国内找份像样的工作,和王寒屿在北京团圆,我们就可以准备结婚了。”当时她眼里亮着光,再也不提自己以前说的读博的想法了。

她为两人的生活一直做着准备,但另外一个人,好像走开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汤淼呈现出衰老的神态,我擦了擦忍不住又流出来的泪,赶紧追上了她。我知道,她肯定会哭,但不想让别人看到,就好像她不想看到我为她哭一样。如果她不想被人发现,我就应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同情永远都是站在高处的人施舍给下面的人的怜悯,我汤淼的字典里,没有这两个字—我知道她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我看着汤淼买手机去了,知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她只会问几句话:“有最便宜的吗?”

“你说的这些性能我都了解,我不觉得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听清楚了,我要的是最便宜的,谢谢。”

我躲到一旁的苏宁电器门口,这里的喇叭声要小点,迪信通那广告我真受不了,我悄悄给张唐打电话:“范甜甜是不是也喊你参加晚上的饭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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