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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前位置:图书频道 > 综合其他 > 总是元曲最销魂:抒情 > 第 2 章 寂寞的灵魂,声声的叹息
第4节 迷青琐倩女离魂

《倩女离魂》剧情简介

旦本,四折一楔子。衡州张家小姐倩女与母亲李氏相依为命,父亲在世时曾与王同知家指腹为婚,如今已17岁。王家公子文举,早年父母双亡,现已学成满腹文章。一日,文举来到张家,拜见李氏后说明来意:一者拜候岳母,二者上朝进取。李氏令倩女以兄妹之礼参见。倩女、文举一见倾心。

倩女自见了文举后,日思夜想,心旌摇荡,暗地埋怨母亲悔了这门好亲事,无限伤感,丫鬟梅香每日劝慰。不日,文举要动身进京应举,忧心忡忡的倩女乘车前往折柳亭送别。母亲令倩女把酒“与哥哥送路”。文举问李氏为何总是让倩女以哥哥相称,李氏答曰:“俺家三辈儿不招白衣秀士”,他日若高中得官,便可回来与小姐成亲。倩女泪湿香罗衫,嘱咐文举得官就要马上回来,“是必休别接了丝鞭者”,文举让倩女放心,承诺得了官,便来迎娶。二人恋恋不舍,李氏一旁催逼,文举跨马而去。

文举走后,倩女相思成疾,病倒在床,灵魂离开身体,化作另一个倩女追赶文举而去,已在船上的文举一见匆匆追来的倩女,正色斥责道: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今私自赶来,有玷风化”,劝她赶快回去。倩女执意要与文举同走天涯,誓言“做着不怕”,且“愿同甘苦”,王文举最终同意携其进京。此后,离魂倩女与文举在长安朝夕相处三年。

文举状元及第,命仆人送信向李氏报喜。病榻上的倩女日夜苦等文举的消息,备受煎熬,精神恍惚,以致白日做梦,与得官的文举在梦中相会。梅香将信拿给小姐,见文举信上说“同小姐一时回家”,倩女误以为文举得官已别娶高门,遭受重创,当场晕倒。

文举官衡州府判,携倩女衣锦还乡,来张家拜望岳母,李氏每日陪伴在倩女病榻前,突然见到与文举相携而归的又一倩女,以为鬼魅,文举亦大为惊恐,令“妖精”从实招来,否则要将其“一剑挥之两段”。倩女诉说离魂情由,生魂(魂旦扮)与肉体(正旦扮)合而为一。李氏夫人惊此异事,喜女儿受五花官诰,做了夫人县君,为喜结良缘的文举、倩女“做个大大喜庆的筵席”。

《倩女离魂》据唐人陈玄祜传奇小说《离魂记》改编,今有《元曲选》本、《柳枝集》本、《顾曲斋元人杂剧选》本、脉望馆校藏《古名家杂剧》本。《古名家杂剧》本题目作:凤阙诏催征举子,阳关曲惨送行人。正名作:调素琴书生写恨,迷青琐倩女离魂。

《倩女离魂》由女主人公张倩女主唱,是一部描写才子佳人、歌颂自由爱情的风情喜剧。但剧作在表现这一主题的同时,将现实世界和超现实世界巧妙“接通”,使剧作具有了和《柳毅传书》、《张生煮海》等神话剧一样的神奇色彩,这是《倩女离魂》区别于一般才子佳人剧的特色所在。

剧作的关目设置没有超出爱情故事的常见套路,即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历经磨难,终成眷属。但就其思想蕴涵而言,此剧与一般的爱情剧有所不同。它着力突出的是青春少女主动追求爱情的行动,与《西厢记》中“男追女”的爱情描写判然有别。倩女不顾森严的礼教规范,毅然冲破束缚,追随情郎而去,这种违时逆俗的反叛精神借封建社会的小姐来表现尤其令人震撼。为了增强可信度或可能性,剧作设计了一个“离魂”的“戏核”——追随情郎而去的不是倩女本人,而是她的生魂,灵魂出壳的宗教智慧赋予这桩难以发生的“淫奔”之事以可能性,同时,也营造了亦真亦幻的浪漫主义气息,增强了剧作的艺术感染力。

以灵魂离体的方式伴随心爱之人而去,拼命追求爱的满足。这种浪漫而热烈、奇异而超凡的爱情举动,令人震惊和感叹!同时作者确立的这一积极浪漫主义相思模式,对后世作家的影响极为深远,比如明代戏曲杰作《牡丹亭》中的杜丽娘,其“为情而死,为情而生”的人生就分明有着张倩女的影子。

本剧之中,张倩女的形象最为光彩耀眼。首先,倩女是一个勇敢追求爱情的坚强女子。她美貌聪慧,“针织女工,饮食茶水,无所不会”,过了及笄之年自然少女怀春,因为有“指腹为婚”的姻盟,倩女对未来的丈夫王文举颇多关注。当王文举到了张家,张倩女目睹了这位风度潇洒、举止不俗的俊秀书生,欣喜非常,萌生爱意,“他是个矫帽轻衫小小郎,我是个绣帔香车楚楚娘,恰才貌正相当”。而后两人偷传锦字,暗寄香囊,书信往来,加深了解,倩女知道情郎不是“茅檐燕雀”,而是“混海鲸鳌”,更增爱慕,后来倩女更是不顾一切勇敢追求爱情。倩女对于爱情的追求决不是庸俗的轻率之举,而是勇于维护爱情的大胆行为,这一果敢之举赋予了倩女以远远高出流俗的迷人魅力。

其次,倩女具有强烈的反抗精神。楔子中,母亲让王文举、张倩女两人以兄妹之礼相见,倩女当即埋怨母亲的横加阻拦:“俺娘向阳台路上,高筑起一堵云雨墙”,“左使着一片黑心肠”。面对阻挠,倩女不是忍气吞声,而是满怀斗志:“你不拘钳我可到不想,你把我越间阻,越思量!”由此可见倩女性格的倔强与反叛。第二折中倩女因王文举离去,相思难耐,灵魂离体,追赶而来。面对王文举的疑问,倩女胸有成竹:“他若是赶上咱,待怎么?常言道:做着不怕。”更见其坚决的反抗精神。

再次,倩女始终保持清醒的头脑,对社会有理性的认识。尽管倩女对王文举有真挚的爱慕之情,但始终都提防着男子发迹负心的悲剧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第一折柳亭送别时,倩女不顾母亲、丫鬟在场,不顾少女颜面的羞涩,当面提醒王文举“若得了官时,是必休别接了丝鞭者”。王文举走后,她又忧心忡忡,担心“早辜负了碧桃花下凤鸾交”。所以,灵魂离体,追赶王文举。倩女的所作所为不是胡思乱想,而是有鉴于不少封建士子一旦金榜题名,就忘情弃爱、另觅新欢的事实。倩女的这份清醒和理性,更突出了她对爱情的专注和执着。

在剧情结构上,作者巧妙地设置了两个倩女形象,两相对比,写实与浪漫交替运用,构成两条发展线索:一方面,病体倩女饱尝相思之苦,缱绻萦怀,怨愁交加。“说话处少精神,睡卧处无颠倒,茶饭上不知滋味,似这般废寝忘食,折挫得一日瘦如一日”,“则被这相思病害杀人也呵!”整日喟然长叹,以致卧床不起,每日浑浑噩噩,以泪洗面。可以说,在家病重的倩女备受着心灵的煎熬,对王文举的爱恋与担忧深深地交织扭结在一起,剪不断,理还乱,极为真切、形象地表现了封建社会丧失了婚姻自主权的少女的复杂心态。另一方面,作者则尽情描写离魂倩女无拘无束地享受爱情的甜蜜,在理想的天国驰骋的神话想象,离魂倩女的出现,使情节带上了神秘与浪漫的色彩。这一个倩女不再多愁善感,而是胆魄惊人,敢爱敢言:“你好是舒心的伯牙,我做了没路的浑家。你道我为甚么私离绣榻,待和伊同走天涯。”为爱可以远走天涯,以爱情为基础迸发出的精神力量,成为倩女行动的巨大支柱,她一切均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即使触犯了封建礼法,也无所畏惧,表现了倩女这一女性形象对于封建礼法的蔑视与反抗。作品通过两个倩女不同境遇的对比描写,深刻地批判了封建礼教对于女性身心的深重戕害,发人深思。

剧作洋溢着浓郁的浪漫主义色彩,全剧语言哀婉动人,华丽俊逸,遣词用句十分讲究,上引第二折中的几曲可见一斑。

前人论曲,向来都将郑光祖列为元曲文采派的代表,明代朱权《太和正音谱》评曰:“郑德辉之词如九天珠玉。其词出语不凡,若咳唾落乎九天,临风而生珠玉,诚杰作也。”王国维《宋元戏曲史》对郑光祖也不吝称赞:“郑德辉清丽芊绵,自成馨逸”,“不失为第一流”。《倩女离魂》为元代四大爱情剧之一,诚可谓实至名归。

【元和令】杯中酒和泪酌,心间事对伊道,似长亭折柳赠柔条。哥盱,你休有上梢没下梢。从今虚度可怜宵,奈离愁不了!

【后庭花】我这里翠帘车先控着,他那里黄金镫懒去挑。我泪湿香罗袖,他鞭垂碧玉梢。望迢迢恨堆满西风古道,想急煎煎人多情人去了,和青湛湛天有情天亦老。俺气氲氲喟然声不安交,助疏剌剌动羁怀风乱扫,滴扑簌簌界残妆粉泪抛,洒细蒙蒙邑香尘暮雨飘。

【柳叶儿】见淅零零满江干楼阁,我各剌剌坐车儿懒过溪桥,他圪蹬蹬马蹄儿倦上皇州道。我一望望伤怀抱,他一步步待回镳,早一程程水远山遥。

这三段唱曲,便是张倩女和王文举在亭中送别的情景。“元和令”一段单讲二人饮酒告别。和着泪饮一杯苦酒,张倩知道就算对王文举说尽千言万语,也不可能将他拉回身边,对方去赶考毕竟是为了自己,她所能做的只有折柳赠他,让他别把自己忘了。过去中举的人经常会忘了后堂妻,再娶一房妻室。张倩女怕王文举也做负心人,再三叮咛他不要三心二意,不然她对母亲表示坚持不改嫁就没了意义。

看着王文举的马渐行渐远,她也踏上了马车,但仍在掀帘眺望。“后庭花”、“柳叶儿”两段里便满含张倩女告别之后不舍的情绪。望着古道迢迢,她在西风中垂泪,风过泪干,流下一缕泪水又沾巾。俗话说,女人是水做的,泪水总是女人最好的武器,但这次张倩女没有用泪水去挽留王文举,而是在后者离开许久才潸然泪下,其中的用心良苦青天可鉴。天若有情天亦老,本以为青湛湛的上天不会被自己感染,哪知回城的途中已经烟云弥漫,羁乱的风刮个不停,扫走了一地落叶。在呜咽的风雨声中,张倩女更加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哭出声来,但她却再不敢望对方一眼,就怕自己的不舍让欲走的书生掉转马头,耽误了前程,那样两个人就再没有结缘的可能了。

男女别离,女人的离情总是比男子深重。“峨眉能自惜,别离泪似倾”(贯云石《金字经》),女人们知道应该克制凄苦,珍惜自己,可到了执手临别的时候,往往难以自抑。等到夜半三更无人陪时,则更加愁不能寐,看天上明月一弯,更显清冷。张倩女克制得了临别时的泪水,却无法遏止别后的相思。所以王文举离去不久,她便思念成疾。

《迷青琐倩女离魂》此后的三折戏,即是张倩女因为相思而离魂、由离魂再到回魂的经过。一开始,张倩女只是终日做着王生归来的梦,听到些许动静便趴到阳台上去看。错认了人之后独自伤悲,恨自己不应该在柳亭赶王文举走。就这样在“远浦孤鹜落霞、枯藤老树昏鸦”中,听着长笛一曲,思念情郎,最后她病卧榻上,昏迷不醒。原来是魂魄不听人指挥,跟着王文举的脚步赴京赶考去了。

王文举还以为张倩女真的追着自己来了,便高高兴兴地和她的魂魄在京城生活了三年,直到状元及第衣锦还乡,打算正式拜访岳母大人,于是便修书一封给张母。哪知道两人一回到家中,张母便狂奔出来说张倩女是妖魅,自己的女儿则快要病死了。王文举闻言,大惊失色,拔剑就要杀了跟在自己身边三年的“人”。张倩女一时凄苦,魂魄一下子竟回到了自己的卧房,看到自己的原身形销骨立,不成样子,不禁悲从中来。一时激动,魂魄瞬间又回归身体之内,整个人终于醒了过来。张倩女与王文举的结局可想而知,在郑光祖的笔下得到了一个圆满的结局,二人厮守,皆大欢喜。

元人最喜欢把爱情和美的愿望放在他们所写的戏曲当中,然而这也恰恰成了他们在现实中身世不幸的最佳对比。在剧中越是欢欣,在戏外则越是痛苦。情若是久长,别离也就没有那么痛;人生如果美满,悲欢离合不过是调剂品而已。由此可以看出,郑光祖在写离魂倩女的情感时,最后的欢喜结局并不是他真实情绪的表露,反而是第一折的别愁,被郑光祖写得细腻处见真情,说明他内心充满了对身世可怜的凄苦。

钟嗣成的《录鬼簿》里记载,郑光祖是个生卒不详却有才情的人,与关汉卿、马致远、白朴齐名。少年时习儒,后来做了杭州的小官吏,一直居于南方。因为性格方直,与官场的人处不来,干脆半公半闲,与当地的伶人歌女为友。有时他看这些风尘中人身世可怜,便为其写剧以供他们赚钱,自己也能拿一些稿费混口饭吃。

他在《迷青琐倩女离魂》的剧中可怜张倩女与王文举殊途之情,大概是看遍了伶人、歌妓们不能情有所终,便为他们虚构理想的爱情花园,也为自己寂寞的心找到一个可供栖息的秘密园地。这也是他从来不去触碰散曲和小令的原因,并不是他没有文采,而是因为散曲会暴露一个人的情绪,他怕说得越多越是伤心,所以只写剧本。然而,这并不代表他无心,反而是因为有心,他才写得出堪与《西厢记》媲美的《倩女离魂》。后人说他写剧本不为政治只为调剂生活,从不去揭露现实,可从张倩女与王文举在柳亭惜别的情形,不难看出其中都是他对真实生活的种种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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