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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清平乐·夏日游湖恼烟撩露。留我须臾住,携手藕花湖上路。一霎黄梅细。娇痴不怕人猜,和衣睡倒人怀。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

我甚至怀疑朱淑真在嫁人前有过和才子约会的经历,不然怎么写得如此逼真,如此含而不露?何况还有“携手藕花湖上路”的句子可以作为证据。“最是分携时候,归来懒傍妆台。”约会回到家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呢。当然,也许朱淑真就是一个富于幻想的女子,她写的只是自己的梦中想象。“和衣睡倒人怀”,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象。

任凭多么大胆的女子,在宋朝那样一个时代,即使有了“脱衣”的经历,也断然不敢写下“脱衣睡倒人怀”的句子吧。

宋词的美,有时候简直妙不可言,比如写人心情舒畅的时候,词人会描写周围花多么美,月亮多么皓洁,空气多么香等等。宋人张鎡有一首词《昭君怨·园池夜泛》:

月在碧虚中住,人向乱荷中去。花气杂风凉,满船香。

云被歌声摇动,酒被诗情掇送。醉里卧花心,拥红衾。

宋人张镃把蓝天称为“碧虚”,很禅意的境界。月光下,划船划到荷花深处,自然“满船香”了。有歌有酒有云,有诗情画意。喝醉了就躺在花心里睡觉,仿佛盖着红色的被子。

这样的生活,就是典型的宋朝士大夫的玩法,让我们这些为生活和工作疲于奔命的人看了,忍不住想穿越时空回到宋朝。

纵然是朱淑真这样的女子,也可以“携手藕花湖上路”,多好啊。太浪漫了。

读了朱淑真的词,我猜想,她应该是个知性女子,一个体贴入微、温柔无边的女子。想念心上人的时候,她能够“娇痴不怕人猜”,回到家里,她又能“归来懒傍妆台”。她可以疯一般地想念,又可以疯一般地冷静,角色的转换她似乎可以轻而易举做到。

再坚强的女子,一旦嫁错郎,遇人不淑,在宋朝那样的时代,也只有哀叹命运的份了,否则还能怎么办呢?

但朱淑真还是有个性、有想法的,当她发现所嫁非人的时候,叹息、忍耐,忍了三年,忍无可忍,她做出了一个决定,“归宁”,回娘家去,从此不再回来,她说“宁可抱香枝上老,不随黄叶舞秋风”。

她给自己的父母写了篇《寄大人》:

去家千里外,飘泊若为心。诗诵南陔句,琴歌陟岵音。

承颜故国远,举目白云深。欲识归宁意,三年数岁阴。

锦瑟年华谁与度青玉案(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人生就是一场搏斗,一辈子在争斗中度过,临了,却分不清是敌是友。可是我们都知道,你我注定是输者,输得美丽而颓废,输得决绝而清澈。在年华的路上,看过一树一树的花开,我们总是忍不住将心放飞,可又不知道,如何将放出去的心收回。在你身边匆匆而过的,分明都是陌路人,可一些人似曾相识,让你一见倾心;一些人恍如旧友,让你倍感亲切。又或许还有一些人,会让你心生厌烦,但是你可以视而不见,转身走远。

读过贺铸这首《青玉案》的人应该很多,一句“锦瑟年华谁与度”与“试问闲愁都几许”是那样撩人情思。可是关于贺铸的一生,历史上只是轻描淡写,然而轻描淡写的几笔,并不意味他的一生,就是平淡安稳,甚至一帆风顺。他是宋太祖贺皇后族孙,娶的也是宗室之女。十七岁离家赴汴京,后在官场辗转多年,所任皆为冷职闲差,终生不得志。仕途之路,浮沉几度,其中冷暖,想必也是自知。关于他的情感历程,无从得知,只能凭借他散落在文史上的诗词,去猜测他的心情,以及隐藏在岁月深处的故事。每个人的一生,都是一个谜,而我宁愿他们带着谜底离开,也不希望他们将自己的一生袒露在世间,让世人看得清楚明白。留下一些秘密,就是慈悲;留下一些想象,就是美好。

关于贺铸,年少读书,博学强记。任侠喜武,喜谈当世事。他的性情本近于侠,以豪爽刚烈见称于士大夫之林,所以词风也偏慷慨悲壮,却又是刚柔兼济,风格多样。翻看他的词卷,亦有不少婉约多情的佳句,文辞优美,富有情致。据说贺铸和温庭筠一样,相貌丑陋,也许这样,会令他的情感生涯,多出一些波折。一个人才情人品固然重要,可是一见钟情的,多半是那份初见时的神韵和风骨。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可有时,那华丽的文采,却压不过丑陋的外貌。说这些,没有丝毫嘲笑贺铸的意味,现实的冷酷常常会让人措手不及。在春风得意之时,要想着有一天也许会面对惨淡的人生。在落魄低沉之时,亦想着拨云见日其实并不久远。

这一次,他对一个陌路女子一见倾心。贺铸因对仕途灰心,便退居苏州,在苏州盘门之南十余里处筑起鸿居,其地即是横塘。一段偶然的际遇,让他邂逅了一个翩若惊鸿的女子。她款款细步,涉水而来,轻盈的风致令贺铸想起了洛神。

当年曹子建为洛神写了一篇华美惊艳的《洛神赋》。曹植用“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这样的锦词绣句来形容洛神的美。千百年来,总会让人们想起,在月光幽清的夜晚,甄妃凌波御风而来,和曹植在洛水之畔相遇。一切都是梦境,梦醒后,他们掩饰不住心中的惆怅。我曾说过,想念一个人,梦里连呼吸都会痛。那是因为爱到恍惚,爱到不能把握自己。

贺铸就偶遇了这么一个女子,凌波微步,罗袜生尘,就这么涉水而来,涉水而去,甚至连浅浅的微笑都不曾有,更莫说惊艳的回眸。只留下风姿绰约的背影,让词人目送芳尘远去,独自怅惘。“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李义山曾有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暗喻青春的美好,年华锦丽。贺铸看着佳人飘然远去,却不知如许年华,与谁同度?其实这时候的贺铸,也许年光老去,并没有多少值得炫耀的年华,可他情思依然饱满。月桥、花院、琐窗、朱户,这些美好的意象,也只有春知。又或许他在为那出尘的女子感叹,不知她锦瑟年华,是否有心仪的男子共度?只怕是还不曾开始拥有,就要和韶华诀别,如此绝代女子,连过往都是苍白的。

且不问谁是锦瑟,谁是华年,词人就是如此痴心一片,伫立在邂逅的地方,迟迟地不肯离开。这暗涌的情愫,就像春梅乍放,已经不能收敛。直到黄昏日暮,才归家,写下这痴情断肠的词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他搁笔自问,闲愁几许?似无涯的青草,似满城的飞絮,也似漫天的梅雨。如此之多,真是凌乱难遣。而贺铸也因为这首《青玉案》而得名“贺梅子”。

青梅往事,来不及挥手作别,就已远去。流光偷换,繁花似雪,落地生尘。无论生命中那朵情花是未曾开放就已凋零,又或者灿烂绚丽地开过,再死去。只要是落下,就不会回头。年华来的时候,没有召唤;走的时候,也无须诀别。

宋末词坛无名女在历史上徐君宝是个幸运的人,他沾了他妻子的光。

在那漫长的封建社会,女人要三从:从父、从夫、从子,总要依附男人来生存。若要青史留名,让后世知道还有个独立的“自己”存在,就必先得生于名门、傍得高枝。当然,如果是才华盖世或经历传奇,此事又另当别论了。

那徐君宝,本是个被宋朝历史一笔带过的人,却因为沾了妻子的光,而被后世屡屡提及。当然,人们嘴里传说样的人物并非徐君宝本人,而是徐君宝妻。这个在历史上没有名字,只能被称为徐君宝妻某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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