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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节 第六章

可近来几日,真的是连梦也不做了。那般流淌的思绪,已在绝望中渐渐干涸。人生,就像是一盏摇曳的油灯,油尽灯灭,一丝光芒也不会再有。明明灭灭的烟火,只给那些还心存希望的人。

他说了,“和梦也新来不做”。他沉醉一生,只有这一刻,最为清醒。短短几行词句,诉尽衷肠,没有繁复,无须诠释,一切已经了然人心。多少人,看到他的词句,或者会对他此般遭遇,生出感叹。对他以往的过错,有了些许的宽恕。然而,历史是给不了任何人回归的机会的,在淙淙的时光面前,不会有原谅的理由,也没有重来的借口。

丢失了梦,他只剩下一具行尸,去了金国都城。任由他们摆布、侮辱,经历着流放、迁徙、关押、囚禁等折磨。在无数个风雨飘摇的夜晚,一盏孤灯延续着没有灵魂的生命。“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他人生的风景里,连一只大雁也看不到了。

他死了,死在五国城,结束了九年的囚禁生涯。一生荣辱,一世浮沉,成了过眼云烟。只是谁也不知道,他的魂魄,是否可以回归故国。可以在那儿,做一次深深的忏悔,又或者,静静地回味一场汴京遗梦。许多人,都说宋徽宗误国,可谁又知道,究竟是他误了国,还是国误了他。倘若他不是帝王,这段北宋历史,又会有新的安排。而他的宿命,也可以重新更改。人生不可以量体裁衣,处处尽善尽美,倘若你不能适应它的尺寸,就注定,是残缺。赵佶,接受了一场不合时宜的托付,一个国家的托付,太重了。可他不曾意识到,他只接受了尊荣华贵,搁下了万民苍生。

春去春回,梦醉梦醒,不要问归路,不要问前因。我们可以做的,只是在散淡的日子里,寻觅一些过往遗落的影踪。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离亭燕(张昪)

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

蓼屿荻花洲,掩映竹篱茅舍。

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渔樵闲话。

怅望倚楼,红日无言西下。

时光不会因你而存在。多少朝代更迭,多少风云人物,已随着千年流淌的时光,退出历史舞台。到如今,风烟俱静,江湖已改,山河依旧。那些脱下征袍的老者,每日携一壶老酒,在溪边垂钓白云。那些倚着柴门的女子,早已将芳菲看尽。那些登楼赏月的词客,不知道走进谁的梦中。六朝古都曾经很远,离我们千年;六朝古都原来很近,台上与台下的距离。

烟云日月,粉黛春秋,低眉翻开书卷,以为消逝的历史该是薄凉难当,却还有余温从指边滑过。苍绿的时光,寂静的古墨,还有那泛黄,并且散着淡淡霉味的书纸,仿佛都在提醒我们,回不去了。曾经被风吹日晒的六朝兴废事,以为积满岁月的尘土,会沧桑得不忍目睹。却不想,经过流光的删减、自然的冲洗,反倒简单干净起来。于是那些被茧束缚的人,抽丝而出,用年轮的刀片,削去斑驳的伤痂,在阳光下渐渐地温软。这就是时光的魅力,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它的流转有着某种不定向的规律,倘若我们把握不住,与它南辕北辙,就永远不可能走到一起。

读这个词牌——《离亭燕》。总让人脑中顿时浮现出一幅图景,燕子离开了它曾经在长亭筑梦的暖巢,飞向了浩渺无际的天边。从此,万里层山,千山暮雪,它是否可以找到同伴,共建家园?还是一生漂泊,孤独终老?《离亭燕》又名《离亭宴》,《张子野词补遗》有“离亭别宴”之语,因取以为调名。忽然觉得,读宋词,似乎先要把词牌读懂,词牌就仿佛是词的故乡,那些句子,就可以在这里安家落户,酿造情感,耕耘故事。

张昪,南宋初人,他经历宋由盛到衰的时代,此词为张昇退居期间所作。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

进士,官至御史中丞、参知政事兼枢密使,以太子太师致仕。熙宁十年卒,年八十六,谥康节。以前不喜欢阅读以这种方式介绍古人的文字,而今却觉得这简单中藏着大美。无须深刻的语言,无须细腻的表达,短短几行字,就看到作者一生的因果。是非成败、兴衰荣辱,也不过是简短的刹那,来不及欢喜,也来不及疼痛,就倏然而过,散入烟云了。

词的上片,写的是金陵一带的如画山水,萧萧风物,熠熠秋华。登高远望,看浩瀚的长江水奔流至遥远的方向,天水相连,仿佛没有尽头。万里晴空呈现澄澈之色,潋滟江波闪烁清冷的光。这份明净,会让你走出思想狭隘的空间,忘记浮华与苍凉,只想在浊世里做一个清白的人、一个淡然的人。人与自然相比,永远都是那般渺小,那般微不足道。大自然变幻无穷,顷刻间,更替着奇妙的意境。我们就是江岸的一颗沙粒,阳光经过时,也许还会发光,也许这一生,都被淹没在黑暗里。你看,江州上,蓼屿荻花也像历经了沧桑的老者,在秋风里,流淌着几许深沉的世味。密集的蓼荻丛中,隐现了竹篱茅舍,就这样在明净无尘的画境里,看到了烟火,看到了人家。

极目处,客船的帆在云中高挂,它们从此岸抵达另一个彼岸,不知道,下一个收留它们的港湾,又会是哪里?酒家的旗在风中低垂,金陵城的百姓,聚在一起,泛酒黄花,馔供紫蟹。看着眼前的一切,金陵的陈年旧事涌上词人心头。

“多少六朝兴废事”,只是短短三百年,这座城就经历了六个朝代的兴盛和衰亡,多少英雄人物,多少纷纭故事,到如今,却是“尽入渔樵闲话”。几百年的风云变幻,就这样落入渔樵朴素的闲话里,淡得几乎没有痕迹。大江东去,一切荣辱成败,都化作一壶记忆的酒,蘸着烟霞饮下。

登高只觉广寒,倚楼不免惆怅。回望历史,探看未来,又思索现在。看到一轮红日无言西下,就像是当今的朝廷,由盛转衰,明月还在多遥远的地方?词人虽然已经退居官场,如今凭高舒啸,临水赋词,看江渚上雪浪云涛,沙汀畔蓼屿荻花。心中闲雅旷达,以为早已忘记庸庸尘事,却还是有些许放不下,有些许不合时宜的悲伤。

读这首词,会让人忍不住吟诵《三国》卷首里的那阕《临江仙》: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白发渔樵江渚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这首词,苍凉而淡定,读后让人感悟到江山永恒,人生短暂的深意。多少英雄,都随着江水,消逝得不见影踪。是非成败,就如同那滚滚浪涛,来时汹涌澎湃,去时了然无痕,多少的争夺,转头都成空。不老青山,看日复一日的夕阳沉落,看尽炎凉世态。白发渔樵,是退隐江湖的高士,他们早已看惯了秋月春风,以知己相逢为乐事。那些古今纷扰的故事,也都成了喝酒时的闲话笑谈,像秋日里,经霜的黄花,清淡得不足为道了。

一段苍凉的箫音,牵引出毛阿敏唱的那首《历史的天空》:“黯淡了刀光剑影,远去了鼓角争鸣……兴亡谁人定啊,盛衰岂无凭啊……聚散皆是缘哪,离合总关情啊……长江有意化作泪,长江有情起歌声……”歌声多情而悲凉,仿佛要将历史的天空清洗得干干净净。曾经有位朋友告诉我,只有毛阿敏才可以唱出这种味道,一种人世的况味、历史的况味。

是雨打归舟的时候了,过往刀剑如梦,在无弦琴上弹一曲流水清音。饮一壶黄花酒,醉倒在枫林中,白云为被,块石为枕。死生无虑,有甚可忧。

同样梅花别样滋味在那落雪寒梅的季节,李清照品出了人生的大不同。人生就像绘画,少年时的一抹红像跳跃的火焰,能在心里燃起股股热情;而老年时的一抹红.却渗透着夕阳的无奈,残烛的飘摇。生命底色的画布本没有不同,不同的是我们勾描画布时的心情。毕竟,每个人的生命都沾满了岁月的酸甜苦辣。且看两首梅花词:

渔家傲·雪里已知春信至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点缀琼枝腻。香脸半开娇旖旎,当庭际,玉人浴出新妆洗。

造化可能偏有意,故教明月玲珑地。共赏金樽沉绿蚁,莫辞醉,此花不与群花比。

临江仙·庭院深深深几许庭院深深深几许?云窗雾阁常扃。柳梢梅萼渐分明。春归秣陵树,人老建康城。

感月吟风多少事,如今老去无成。谁怜憔悴更凋零。试灯无意思,踏雪没心情。

很多人都知道李清照南渡前后词风的变化,却鲜有人将这两首词拿来对比。

如果将这两首梅花词放在一起,便很容易就能读懂李清照的“生命花期”。

在第一首词中,词人将“落雪、寒梅、玉人”三个意象进行了很好的演绎。

“玉人浴出新妆洗”恰如“傲雪的冬梅”,洁净中透着清高与孤傲。这首词有两眼“活泉”:一是最后一句“此花不与群花比”,这句话将寒梅傲雪的清冷、卓尔不群的雅致都描绘得活灵活现,栩栩如生。而在这背后,也可以见得出李清照的潇洒、落拓、豪气。在这个女人的心里,她便是她,独一无二的人,不愿也不屑与别人比,这份坦荡的自信如梅、如雪、如刚出浴的美人,永远带着自己的清新与洁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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