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6节 母慧何患生愚子

(典出《驯悍记》(The Taming of the Shrew)第二幕第一场凯萨琳娜(Katharina)的一句台词:A witty mother, witlesse else her sonne.)

查尔斯•狄更斯曾经写下过这么一句话:“毋庸置疑,所有杰出的男人都有一位杰出的母亲。”从成年威廉•莎士比亚的相貌中,我们或许可以看到他母亲玛丽•阿登的轮廓:她是一个令人敬畏的人,号称自己来自一个可以追溯到诺曼征服之前的古老家族,貌似也有些道理。阿登家族曾是“沃里克郡的贵族”,并且据《末日审判书》记载,该家族中有位叫特齐勒斯•德•厄登的人曾拥有大片土地 b,其财富与地位的直接继承人是沃克郡北部帕克霍尔村的阿登家族,这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家族,最终因为其信仰而屡遭骚扰与迫害。

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威尔姆科特村的阿登家族与帕克霍尔村有钱的同姓地主们有血缘关系。不过在血统的问题上,推断或猜测往往比真凭实据还要重要。他们同姓,仅凭这一点也许就够了。玛丽•阿登所属的这一支阿登家族似乎认为,不管关系有多远,他们与其他阿登家族的分支,乃至于那些与其他阿登家族沾亲带故的名门望族,诸如达德利家族、锡德尼家族和内维尔家族,好歹都是有实实在在的血缘关系的。 

有一种观点一直不绝于耳:男演员年轻的时候都喜欢跟母亲待在一起,容易受到母亲言谈举止潜移默化的影响,秉承母亲的价值观。莎士比亚后来为什么在自己的戏剧中把高贵的气质和出身摆在了首要位置?这至少是一种解释。他曾以擅长扮演国王的角色而闻名,而且贵族世界在他心目中,始终居于其戏剧设计的核心位置。他目光挑剔,为人高傲,莫非是他母亲教的?常有人怀疑莎士比亚另有其人,推测这位剧作家实际上是一位著名的贵族,“莎士比亚”为其化名。在这些假设中,有第17代牛津伯爵和第6代德比伯爵。所以,这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莎士比亚或许早已认为自己是贵族的后裔。在《驯悍记》的开头,他或许就是在影射自己父母的婚姻:

因为他曾扮演过一个农夫的长子,

向一位贵族小姐求婚,演得很棒。

玛丽•阿登的父亲罗伯特•阿登是一位富裕的自耕农,拥有两处农舍和150英亩土地。威廉•哈里森对此类农民曾做过这样的描述:他们“普遍生活得舒适富裕,有安逸的住所,四处挣钱……养殖家畜,经常光顾市场,还拥有家奴,非常富有”。罗伯特•阿登事实上是威尔姆科特村最富的农民,也是最大的地主。村子本身离斯特拉特福镇仅3英里之遥,位于已砍伐一空的林区地带,就在阿登森林边上,而阿登家族的姓氏就源于这片森林的名字,因此阿登家族对这片森林怀有一种特殊的归属感。

玛丽一家住在一幢单层农舍里,房子建于16世纪初,有谷仓、牛棚、鸽舍、柴堆、水车、蜂房等。罗伯特•阿登饲养牛、马、羊,还有蜜蜂和各种家禽,他家中有大量的大麦、燕麦。莎士比亚的母亲和他的父亲一样,自幼就是跟着农场一起长大的。也许能最贴切地形容罗伯特•阿尔登本人就是下面这句话:他出身于古老的农民家庭,却自称出身高贵。

他的一份财产清单一直流传至今。在这份财产清单中,有他在斯尼特菲尔德村的农舍(莎士比亚的祖父理查德•莎士比亚一家曾住过一段时间),还有他在威尔姆科特村的这处房子。这栋房子有一间堂屋、一间卧室,还有一间厨房,不过居住空间还是有点狭小。玛丽•阿登有 6个姐姐。她是在一个充满竞争的环境中长大的,需要与姐妹们争夺父母的关注和宠爱。在这份清单中,还提到了几套饭桌和板凳、几个橱柜和几张摆放在堂屋或者说主室的茶几,还有几个架子和三把椅子。这份干巴巴的财产清单可以让我们想象出一幢16世纪房子里的布局和摆设。次卧里有一张羽绒床,两个床垫,七套床单,另外,两个木箱子里还存放着一些毛巾和桌布。

各个房间里都挂着彩绘挂帷,既是为了装饰,也是为了熏陶孩子,上面绘着各种经典或宗教故事场景,如“但以理身陷狮子洞”、“特洛伊之围”等故事。这些彩绘挂帷构成了这幢较为朴素的农舍的主要内饰。玛丽的父亲在遗嘱中至少将其中一幅挂帷传给了玛丽,而这幅挂帷最终很可能挂到了亨利街那幢房子的墙上。在《麦克白》第二幕第二场中,莎士比亚提到那只“怕看画中魔鬼的童眼”,而且福斯塔夫也提到过“挂帷上的拉撒路 a”(《亨里六世》上篇,第四幕第二场)。

玛丽•阿登带着她从娘家中带来的这幅挂帷嫁到亨利街的婆家,成为女主人的时候,大概是十七八岁的样子,她的丈夫比她大十岁,而且正如我们所看到的那样,已经开始发迹了。她是罗伯特•阿登最小的女儿,也可能是最得宠的孩子,姐妹中只有她获得了一块父亲点名道姓留给她的土地。她父亲的遗嘱上清楚地写着:“我在威尔姆科特村的那块名叫阿斯拜斯的土地连同地里种植的庄稼” b全部遗赠给她。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出她是一位为人可靠、心灵手巧的女子,因为没有哪个农民会把土地留给一个庸懦无能的女儿。她身体健康、强壮,生了很多孩子,并且活到了68岁。我们或许有理由相信,她还是一位精力充沛、聪明伶俐的女子,在一个有着7个姐妹的家庭中,她肯定也学会了乖巧和顺从。她识不识字,我们不得而知,但她在一份契约上的画押很工整,甚至堪称优雅,有可能是一挥而就。她的私人印章上刻的是一匹奔驰的骏马,象征着敏捷与勤劳。她拥有私人印章,这一事实本身就是富有与体面的标志。莎士比亚没有留下任何有关她的记录,但从他在自己的戏剧中所塑造的许多有主见的母亲形象上,我们还是依稀可以捕捉到她的身影,譬如,对科利奥兰纳斯的战绩赞不绝口的伏伦妮娅,提醒伯特拉姆履行个人职责的伯爵夫人以及怒责理查王的约克公爵夫人等。此外,莎士比亚在其戏剧中塑造的那些精神高尚、聪敏智慧的年轻女性形象也可能与他对母亲的记忆有关,这一点的确似乎不无道理。

莎士比亚家位于亨利街的房子现在保存完好,虽然样子有了很大变化,但依然认得出来。原本是并排的两栋(也可能是三栋)房子,每一栋都带有花园和果园,是后来打通后才合成一大栋的。房子位于亨利街北端,地处小镇边缘,狭小的房间正对着主干道,几乎没有什么隐私可言。房子后边,穿过花园,便是一块叫“行会坑”的地方,基本上是一片荒地,有一条不成样子的小路横穿而过。

房子本身建于16世纪初,是司空见惯的结构:橡木框填以夹灰墙,茅草屋顶。室内的天花板用石灰刷白,墙壁要么用挂帷装饰,要么贴满用木块拼出的各种图案。所用木材的颜色,要比如今“仿都铎式”房子的横梁的颜色浅得多,其典型做法就是做旧,把木材漆成黑色或深棕色,墙面抹一层浅米色的灰泥,给人以明亮,至少是浅色的整体效果。现在人们修复都铎时期的建筑时,把房子里面都弄成黑白分明的两种颜色,是错误的做法。莎士比亚那个时代的人所用的色调要浅得多,而且层次变化也小多了。房间内的木制家具是当时的标准款式,正如罗伯特•阿登财产清单上已经列举的一样,有几把椅子,几套普普通通的桌子和折凳(之所以叫折凳,是因为凳子的各个部分是拼接起来的,可以拆开折叠)。地板是用威尔姆科特村的石灰石碎块铺成的,上面铺上用灯芯草编织的草席。如果有“地毯”的话,也是当桌布用的。可能还有一个摆放碟子和盘子的壁橱。《罗密欧与朱丽叶》第一幕第五场中,一个仆人这样喊道:“把折凳拿走,把碗橱挪开,看着点儿盘子。”

这是一所宽敞的房子,有六间卧室,上楼下楼靠的是一张梯子,而不是楼梯。堂屋是主室,跨进大门,过了过道就是。堂屋里有一个很大的壁炉,莎士比亚一家当年就是坐在这个壁炉前用餐的。房子的后部是厨房,里面有常用炊具,如手转烤肉架、铜制煎锅和皮革做的各式瓶子等。堂屋旁边是客房,既可以当休息室又可以当卧室,里面的床是最拿得出手的一件家具,是摆在那里做样子的。墙壁上装饰繁多,琳琅满目。堂屋对面,过道的另一边就是约翰•莎士比亚的作坊, 也就是他和学徒们拼缝手套的地方,同时也是与外界进行交易的店铺,有一扇冲街的窗户,而这正是与房子其他部分的气氛不同的地方。莎士比亚打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熟悉公众的不同胃口和需求。二楼上面有三间卧室,卧室里有一张木床,床框中间绷着密密麻麻的绳子,绳子上面铺有一块草席,莎士比亚当初可能就睡在这块草席上。学徒和仆人都睡在顶层的阁楼里。对于一个手艺人来说,这算是大房子了,也进一步证明了莎士比亚的父亲的雄厚实力和富有。

另外,房子的隔音效果差,很吵,就像是一个木制的大音箱,在房子的一头说话,另一头可以听得清清楚楚。木板的咯吱声、嘈杂的脚步声,一天到晚不绝于耳,跟这家人朝夕相伴。从莎士比亚的戏剧中,我们也可以看到他对自己在亨利街的童年时光的清晰记忆:有对关炉子和冒烟的油灯的描绘,对洗、刷、抹、搓、扫等各种动作的刻画;有多处提到煮、切、炖、煎等烹调方式;还提到过烤煳的蛋糕、未筛的面粉、烤架上正在转烤的兔子和正在“捏合”的馅饼等。多处提到编织、缝纫等当时认为是妇女该做的家务活儿。还有关于木工形象的描写,如箍桶和其他细木工活,这些活动通常都是在约翰•莎士比亚家的后院或外屋里进行的。作品中有这么多关于家庭生活的描写,这在伊丽莎白时代的剧作家中是绝无仅有的。莎士比亚无疑与自己的过去保持了一种独特的联系。

这就是自然界似乎对莎士比亚有着如此直接影响的原因之所在。他家在斯特拉特福的房子,和附近许多其他房子一样,带一个花园和一个果园。莎士比亚在戏剧创作时脑际经常浮现出花园的景象,有私人花园,也有国立花园。杂草丛生的花园往往是衰败的象征。他熟知花园里的一切劳动,如嫁接与剪枝、施肥与种植等。在《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有这样的景象:把一株蔓生植物压进土里,它就会长出新的根须。这一个场景,生活在都市里的作家是不太容易想到的。在他的剧本中,总共提到了108种不同的植物,他的“果园”里,挂满了苹果和梨子、葡萄和李子。

莎士比亚剧本中提到的很多花卉都是他家乡常见的,报春花、紫罗兰、桂竹香、水仙花、黄花九轮草以及玫瑰花在幼年的莎士比亚身边竞相怒放。他只需把眼睛闭上,就可以再次看到它们。他用的都是当地人给这些花卉起的名字,如奥菲莉娅编花环用的“毛茛”和李尔王头上的“杜鹃花”。他还使用沃里克郡方言称呼三色紫罗兰为“爱懒花”,他用当地土名“山桑子”来称呼“蓝莓”,用“蜜秆”来称呼“三叶草的茎秆”,还用同样的方言称开花的蒲公英为“金童”,而等到它的种子随风飘散后,则把它称作“烟囱清扫夫”。因此,在《辛白林》第四幕第二场中有这么两行:

金童玉女俱归土,

恰如烟囱清扫夫。

每当莎士比亚想到草地和花园的时候,儿时的那些词汇,就会再次将他包围。

除了乔叟,没有哪个诗人像莎士比亚那样以如此甜美的词句讴歌鸟类的魅力,不管是一飞冲天的云雀,还是一潜入水的䴙䴘,无论是无所畏惧的鹪鹩还是泰然自若的天鹅。他一共提到了约60种鸟类。比方说,他知道岩燕会在外墙上筑巢,能区分画眉、黑鹂(也叫黑画眉)等会唱歌的鸟儿,而较不吉利的猫头鹰、渡鸦、乌鸦和乌鹊,他也全都认识,而且观察过它们在天空中飞过的路线。鸟儿在天空中自由飞翔的样子让他痴迷,所以一想到它们被夹、被抓获或被套,他就难过。他喜欢看到它们精力充沛、自由自在地飞翔,而这些仿佛与他自身的天性恰好不谋而合。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