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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先生,不才愿听使唤,效犬马之劳

(典出《约翰王》第一幕第一场私生子的一句台词:At your employment, at your seruice sir.)

约翰•奥布里曾言及莎士比亚“年轻时在乡下当过小学老师”,在他的日记本边上清楚地写着“从比斯顿先生那儿听说的”,这位比斯顿先生全名叫威廉•比斯顿,是一名演员,他父亲是曾在莎士比亚生前自己所在的公司当过演员的克里斯托弗•比斯顿,他说的话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是靠谱儿的。奥布里曾在他的生命快要走向尽头的时候采访过他,看来这一消息来源还是真实可信的。一个十五六岁的聪敏小伙子,受聘给更小的孩子们当“先生”或者说老师,丝毫不是什么非同寻常的事。

这一说法的真实性,同一时期的一些间接证据也可以证明。1606年出版了一套名叫《重回帕纳塞斯山》的戏剧三部曲,其中一剧中有一个以莎士比亚为原型的人物,名叫斯图迪奥叟,剧中把他嘲讽为一个乡下教孩子们拉丁文的“老师”。如果不是基于前面的信息,那么这里提这么一下就毫无意义了。莎士比亚剧作中提到老师和学校课程的次数,远多于同时代任何一位剧作家,有一名学者曾感动不已,把莎士比亚誉为“戏剧家中的老师”。莎士比亚剧作中引用的原话和参考的资料,也常常来自老师们拿来当语法规则例子的段落。他在嘲笑荷罗浮尼先生的时候,或许也是在嘲笑自己的过去。不过,如果上述说法正确的话,那就会出现一个不可避免问题:年轻的莎士比亚当年在“乡下”当老师的地方在哪里呢?

对此,人们提出了好些个地方,从格洛斯特郡的伯克利堡到汉普郡的蒂奇菲尔德村。也有人认为他教书的学校离他家更近一点,这所学校的资助人是距斯特拉特福12英里的博尚苑的福尔克•格雷维尔爵士。格雷维尔的儿子是诗人,他本人是当地的一名大人物,极为关心教育事业,而且他和阿登家族还沾亲。这一推测很有意思,但也仅仅是推测而已。

不管怎么说,近些年,兰开郡又变成了莎士比亚年轻时当教书先生的地方的大热门了,兆头不错。先来看一看当地的一位显赫人物,该郡靠近利额村的霍顿庄园和利额宅邸的主人亚历山大•霍顿的临终遗嘱和遗言吧。霍顿的妻子是个虔诚的天主教徒,而他的弟弟因为信奉旧教遭到了流放。在这份1581年8月3日签署的遗嘱中,他把自己的乐器及戏服留给了其同父异母的兄弟—托马斯•霍顿,同时附带以下条件:

若彼不愿继续供养演员,遂将此套乐器并戏服赠予托马斯•海斯基斯爵士。诚乞前述托马斯•海斯基斯爵士善待与吾同安共处的福尔克•吉勒姆及威廉•莎士皮雅,或将其收入门下,或为其另择良主。余所尽之绵力,乃其所愿。

自从这份遗嘱19世纪中期被发现(后来见诸1937年一份公开出版物的显著位置)以来,就引起了人们极大的兴趣和争议。若遗嘱中所提到的莎士皮雅的确就是莎士比亚的话,那为什么其名字的写法出入这么大呢?为什么年仅17岁的他,就如此让人另眼相看呢?在遗嘱的后半部分,还给他留下了每年40先令的遗产;他的名字虽夹在另外40名家仆之中,不过这笔遗赠的确意味着某种形式的格外青睐。可他又是如何赢得这样的赏识的呢?当然,如果他已经在霍顿庄园待了两年的话,那么其杰出天赋可能早就显山露水了。然而,如果我们把这些疑虑先放到一边,就可以得出这样一个描述:年轻的莎士比亚在一个信奉天主教的家庭里干的是演员的活儿,而在向外界介绍时却可能把他说成了老师。这不是没有可能,而且很有趣。

很多学者并不同意上述观点。莎士比亚年轻时的行踪已经成了严肃争论的话题,与他的宗教信仰这一争论不休的问题扯到了一起。他真是一个隐秘的天主教徒吗?还是只是天主教徒的同情者和朋友?他去过英格兰北部吗?这些问题,是不可能有确定无疑的答案的。

不过,如果以上所述正确无误的话,那问题就更加复杂了。霍顿和海斯基斯家族与在兰开郡有巨大影响力的德比伯爵家族都非常熟。莎士比亚自己的历史剧中为了强调斯坦利一家的诚实与忠诚(说明一下,斯坦利是德比家族的姓),居然无视他们实际的所作所为:在《理查三世》中,威廉•斯坦利爵士就一把将王冠从那个坏透了顶的国王头上扯了下来。而且,很多人都相信,莎士比亚还为德比伯爵家族的两个人写过碑文。斯特兰奇勋爵(费迪南多•斯坦利,第五任德比伯爵)是一名不是公开也是偷偷信奉天主教的贵族,十分有权有势。他曾资助过一个戏班子,名字自然就叫斯特兰奇勋爵供奉剧团。有些传记作者认为,莎士比亚待在霍顿庄园的期间,加入了这个戏班子。斯特兰奇勋爵供奉剧团曾在全国巡回演出过,而且在当时的伦敦也相当有名。只需一句高明的解释,我们就可以把年轻的莎士比亚从一个乡下教书匠,一举推上首都各家客栈周围的舞台了。 

这样解释或许有图省事之嫌,但也不是一点可能性都没有。霍顿家族里面流传着一个很久的传说,说莎士比亚曾为他们家效过力。这个传说本身是无法让人信服的,但有一些旁证可以支撑这一说法。霍顿家族的利额庄园位于普雷斯顿附近,紧挨着庄园的地方,住着科塔姆家族,霍顿一家和科塔姆一家都是天主教徒,两家关系非常亲密。科塔姆家的约翰•科塔姆,我们前面已经提到过,他在斯特拉特福当过莎士比亚的老师。亚历山大•霍顿在遗嘱中也提到过科塔姆,身份是霍顿的“佣人”。看来这不只是偶然的巧合。科塔姆把自己的一个也信天主教的得意门生举荐给霍顿的孩子当老师,难道还有比这更自然的事情吗?一个背弃天主教的牧师列了一份兰开郡收留“拒不参加国教仪式的天主教徒当老师” a的贵族名单,亚历山大•霍顿也名列其中。

所以,莎士比亚十五六岁时就开始出门闯荡了。一旦了解了 16世纪末英国的天主教的人际关系,就会觉得莎士比亚此举完全明智,非常合情合理了。兰开郡和埃文河畔的斯特拉特福之间的关系我们已经注意到了,国王新校五分之四的老师都来自这个在英国所有郡中天主教势力最大的郡。据统计,“在伊丽莎白时代,被处死的21个信天主教的教师中,有9个就是兰开郡人”b。约翰•科塔姆的兄弟托马斯•科塔姆是天主教耶稣会的牧师,曾躲在亚历山大•霍顿的堂兄弟理查德•霍顿家里避过难;埃德蒙•坎皮恩,那个到处劝人皈依天主教的罗马天主教传教士,曾于 1581年春天造访过霍顿庄园,并把一些书籍和材料留在了那儿。他后来就再也没有机会把这些东西要回去了,绞刑架阻碍了他。这其中各种盘根错节的关系,到了时隔太久的今天,已经不可能完全恢复原样了。

从亚历山大•霍顿的遗嘱中可以看出,他也曾雇用过“演员”。对此,已有人提出质疑,认为“演员”可能只是指会吹拉弹唱的人,但具体意思模糊不清。不管怎么说,那时常常会要求演员演奏音乐。另外一点可能也很重要,当时的老师必须教自己的弟子艺术和音乐。《驯悍记》第一幕第一场中的几句台词,揭示了教师和演员间的联系:

我知道她挺喜欢

音乐、乐器和诗歌,

所以想聘几位老师到家里来……

东家可能还期望莎士比亚这位年轻的老师从普劳图斯和泰伦斯的剧本里挑一些段落来教孩子们拉丁文。显而易见,莎士比亚舞文弄墨的本领和表演天赋在这种氛围中找到了用武之地,可以一显身手了。天主教有一个为学童创作剧本的传统,如坎皮恩本人就写过一部名叫《安布罗西亚》的宗教题材的校园剧。亚历山大•霍顿遗嘱中提到“威廉•莎士皮雅”时还提到一个人,此人就是福尔克•吉勒姆,他出身表演世家,他们家在切斯特组织过多场神秘剧演出。可见年轻的莎士比亚当时正一步步迈入一个天主教的戏剧表演圈子,偷偷地在兰开郡的“异端”贵族的大厅里排练、表演节目。

亚历山大•霍顿去世后,年轻的莎士比亚可能被托马斯•海斯基斯爵士招进了自己设在拉福德庄园的戏班子。霍顿庄园和拉福德庄园都有宴会厅,厅里设有屏幕和舞台,戏就是在这里演的。海斯基斯还有一支拿得出手的管弦乐队,乐队装备齐全,“六弦古提琴、低音提琴、维金纳琴、长号、双簧管、短号、七弦琴、长笛、小鼓等”a 应有尽有。经常有人不吝溢美之词,说莎士比亚在其戏剧中把贵族的家庭生活,连同他们的仆人及宴会刻画得入木三分,惟妙惟肖。我们或许可以找到一份了解兰开郡贵族家庭的资料,这些贵族家庭昔日在这块天高皇帝远的地方独霸一方、权倾一时、威望极高,在全英国都是妇孺皆知的。莎士比亚给其同时代的人留下了至深印象的绅士风度和谈吐,是不是就是从这里学来的呢?

于是从19世纪初开始,当地就又冒出了一个传说,说莎士比亚在拉福德庄园生活和工作过。这座庄园里也有一幅都铎风格的描绘特洛伊沦陷的挂毯。在《鲁克丽丝受辱记》中,女主人公看到“一幅精美的画,画的是普里阿摩斯的特洛伊城”(第1366—1367行)。后来,莎士比亚还以环球剧院管事的身份,帮忙从拉福德庄园物色了一名演员。 

如果海斯基斯爵士当初慧眼识才,看出了莎士比亚这个年轻演员(甚至有可能早在这么小的年纪时,就已经有志成为一名戏剧家)超乎寻常的才华的话,那么他就极有可能遵照霍顿遗嘱“为其另择良主”—把他推荐给斯特兰奇勋爵和他那不乏天才演员的著名剧团了。这里有一点应该提一下,斯特兰奇勋爵供奉剧团至少演过莎士比亚两部早期的剧作。人们无不赞同这样一个观点,莎士比亚在 1592年全副行头登上伦敦的舞台,获得“演技精湛”的好评之前,肯定受到过充分而正规的训练。专业表演团体里的每个演员都从过师,或者说接受过前期培训。莎士比亚为什么就不可能在斯特兰奇勋爵供奉剧团或者德比剧团里接受过这样的训练呢?

一份意外的研究发现为以上推测提供了一些旁证,就算不一定是强有力的铁证的话。50年前,两名研究莎士比亚的学者,艾伦•基恩和罗杰•卢伯克,发现了一本霍尔的《编年史》,上面有大量的批注,是谁的笔迹不清楚。霍尔的《编年史》曾经是莎士比亚创作历史剧时不可或缺的一本参考文献,但是这一本与众不同,自有其独特的吸引力。这些批注出自一位年轻人之手,而且还表露出“对霍尔的爱国热情的赞同和对他反天主教思想的愤怒之情”;还有一些对于诸如理查二世退位等事件的批注和边评。一位笔迹学家对笔迹进行了仔细鉴定之后,得出了结论,认为笔迹“表明莎士比亚与评注者可能就是同一个人,但无法证明这一点”。要不是基恩和卢伯克在自己的研究中发现,这本与众不同的书曾是托马斯•霍顿和托马斯•海斯基斯两人所共有这一事实,以上推测都将没有丝毫意义。

一份记录1581年夏秋之间重大事件的年表将为我们勾勒出莎士比亚年轻时的人生轨迹。埃德蒙•坎皮恩 7月16日被捕,7月31日被送往伦敦塔接受拷问。8月5日,也就是亚历山大•霍顿立下遗嘱的两天后,枢密院发布了一道命令,搜查“埃德蒙•坎皮恩所招供的其存放于兰开郡一个叫理查德•霍顿的人家里的一些书籍和文件”。随后理查德•霍顿也被捕了。亚历山大•霍顿之所以立下遗嘱,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已经预感到自己可能被捕,而且可能想到自己活不太久了呢?8月21日,枢密院致信兰开郡忠于王室的地方行政长官,祝贺他们抓获了坎皮恩的主子,并缴获了“霍顿府中的一些文件”。

9月12日,亚历山大•霍顿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一个似乎一直让人怀疑的环境下。然后,在这一年快要到头的时候,托马斯•海斯基斯爵士—霍顿把“莎士皮雅”推荐给了他的那个人—也被送进了监狱,罪名是他未能有效遏制天主教在其家仆中的蔓延和传播。他所有的朋友和家臣侍从自然也受到了女王使者的继续监视。这张怀疑的大网正铺天盖地地撒向兰开郡的这些人家,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年轻的莎士比亚或许自然要寻机脱身了。于是,最迟是在1582年夏天,人们又在斯特拉特福见到了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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