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方氏集团很早以前便在御景山庄预订了本周四的大型公关活动，到场的多为重量级嘉宾，因此也是本月会员服务部最关注的一次活动。周四一大早，会员服务部及公关部的同事都不约而同地提早来到办公室。杨帆对此很是欣慰，于是提前召集大家开会，以便尽快布置各项工作。

“本来希望趁这次高端客人云集，可以借机发展一些新会员，但由于方浩儒明确表态，不允许我们在各个活动的现场安排御景的销售人员进去和客人交换名片，所以，这次销售部的同事是没办法参与了，而收集客户名片以及break the ice（消除生疏打开话题）的担子，就得由公关部的同事来挑了。我看了一下嘉宾名单，方氏此次确实是大手笔，所以Mark、Alex、Shirley，你们拿的都是‘高级经理’的名片，这次就要好好利用你们的身份，多争取一些高端客户资源。不过呢，我们目前只有客人的名单和身份，谁是谁现在还分不清楚，因此，Doris和Jason，你们俩打头阵，就尤其关键了，特别是晚上的鸡尾酒会，你们就和宴会部的同事一起守在接待台。对了，这些客人的名单你们都已经熟悉过了吧？”杨帆边说边看着他们，俩人立即点了点头。

“Good！那份名单中我已经画出哪些人是重点中的重点了。你们在接待台，在来宾签名时注意看他们的print name（指名字英文的工整拼写，而非签名字样），然后尽快核对出身份，怎么做标记就不用我来教你们了，总之，一会儿Mark他们进场的时候，你们俩尽量先找出重点目标给他们，先从这些人入手……OK，这就是公关部今天主要的任务，你们如果没有问题，可以先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

等公关部人员离开，杨帆随即开始安排会员服务部的工作。由于这次活动的前期准备工作大部分是由会员服务部承担的，所以他不需要浪费太多的口舌，只是强调了一下重要的环节。大家分工盯场，邓雪和其他几名同事盯上午的会议、高球活动及下午的宴会，而刘小慈和陈溪则负责跟进晚间的酒会。一切安排就绪，散会时，杨帆把陈溪叫进了他的办公室。

“Rosie，关于‘美国之翼’那个case，我看了你昨天发过来的邮件。你的处理方式我是清楚了，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吗？”杨帆说着打开了那封邮件。

为了平衡御景在淡季的庞大支出，杨帆早在两个月前就推出了一种特殊的消费方式，即与海外以经营豪华团为主的旅行社合作。他们的客人到了北京这一站，可以加入该项目，在御景打高尔夫球或者进行其他消费体验，之后，御景按照具体的消费额给这些旅行社返佣金。这件事如果由销售部来操作，恐会引起会员们关于会员制消费私密性的投诉，所以杨帆将这种合作模式设计成一种新的会籍种类，持这种会籍的旅行社，即可以采取不记名方式安排若干嘉宾在御景消费，于是这项工作的协调管理又落到了会员服务部。

“美国之翼”是美国东部的一家旅行社，由陈溪负责。他们刚刚交了一笔订金，准备安排一个包括十八名美国游客的豪华团在下个月来御景，但中途又改变了主意，决定取消本次行程。尽管对方提出退团的时间是在条款约定的允许范围之内，但陈溪却找了些理由，软硬兼施地拒绝退费，并因为这件事与邓雪发生争执。没等陈溪采取行动，邓雪已抢先一步在杨帆面前参了她一本，理由是：以不正当的理由有意怠慢合作商户，对御景的诚信形象造成了损害。而陈溪昨天发给杨帆的邮件只是常规性的报告，并未提及邓雪。杨帆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后，今天找陈溪，就是想听听她到底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

“James，‘美国之翼’一开始是准备送客人过来的，后来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听他们那边的职员说，是因为他们其中一个老板认为没有尝试过这种活动，觉得有些冒险，所以建议不要做，其实并不是他们所有人的意思。虽然他们口口声声说‘maybe next time（也许下次）’，但我不认为下次还会有合作的可能性。”

“即便你怀疑再次合作的可能性，他们也是按照协议条款的规定，在允许的期限内通知了我们。”杨帆平静地说道，“你建议说不给他们退款，确实是有悖协议的。”

“我当然明白。可是，假如这次我们单纯地只是履行了协议条款，退了款，其实就等于结束了和他们之间的一切合作，他们从此以后也只是我们的一个‘挂名’公司会籍，不用交会费，也没有任何的款项在这里，我们对他们，将没有任何的牵制作用。说得好听点，是大家维护了一个诚信，但这种诚信是子虚乌有的东西，他们现在就不信任我们，不相信我们可以做得好，将来就更不可能了。”

陈溪见杨帆没有再插话否认，继续说道：“现在这个局面，我们唯一行之有效的办法，就是拖住不退款，争取说服‘美国之翼’负责我们这个项目的那几个人，至少要让他们认为：说服那个老板来尝试一次合作，比跟我们扯皮退款要容易。这些美国人也是打工的，他们肯定会选择最容易的解决方式，那么，只要他们能把那十八名客人带过来，我们便好好地接待，之后不管赚了客人多少钱，第一时间兑现给他们佣金。如此一来，他们获得了正面的利益，在老板那边有了交代，同时也会对我们产生进一步的信任。我认为，这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对未来有利的诚信。”

杨帆听罢，想了一下又道：“你说得很有道理，但是Rosie，这样做是很有风险的，如果他们坚持要我们退款，拒不合作，你这样逼他们不是越闹越僵？到那时的确有可能，我们会被指责在对客服务方面没有诚信。”

“James，首先，我认为这个诚信的概念要一分为二：如果是对待会员，我们只有一条宗旨，就是诚信为本的服务，我们为他们尽职尽责地服务，他们满意了甚至会介绍更多的人入会；而这些旅行社，他们并不是我们的终端客户，换句话说，他们是我们的同盟，那么一味地跟他们讲这种单纯的诚信是毫无意义的。况且，我们一开始为了表示合作的诚意，在协议上已经有所迁就，他们当初要求在十个工作日内即可无条件退款，本身就是一种只维护单方利益的霸王条款。谁都知道在这十天内，我们有可能必须要先完成一些准备工作，一旦他们突然反悔，我们之前花费的人力、物力就等于打水漂儿了。现在，他们没有意识到这种双赢的原则，一味只求自保，那么我们在一开始采取非常手段把他们逼到合作的良性轨道上来，也许是唯一能争取积极合作的方法。至于什么风险的概念，那只相对于刚才说的前者。‘美国之翼’如今刚刚开始合作就改变主意，尽管按照条款不算违约，但本身也是有失诚信的行为。当初，他们是在对我们不公平的前提下签了协议，那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找个不公平但也不违法的方式来反制他们？”

杨帆望着陈溪，目光中满是惊讶。他一直只是觉得陈溪工作挺认真，也踏实好学，如今，自己似乎要重新认识她了。她刚才的那番话，不仅仅是有培训师的口才，清晰的思路中同时也渗透着一种商业范畴的精明。其实，邓雪来打小报告的时候，杨帆凭直觉即认为陈溪的做法也许是正确的，但他需要验证。而今这个推断“美国之翼”工作人员心态的女孩，自己也是替公司打工的，却有着一份出乎意料的勇敢与忠诚，令他既有些感动又有些诧异。她平日里性格温婉、待人谦和，而柔弱的外表下，似乎有种深藏若虚的刚毅。

“呵呵，你的意思我全听明白了。”杨帆赞许地笑了笑，“你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同意了，就这样做吧，我会支持你的。跟他们周旋的时候注意谨言慎行，我听说你以前接触过一些法务，想必有这方面的头脑，相信你会好好处理的。放心，如果真的有什么问题，承担风险的肯定是我，不会让你一个做下属的去顶风冒雨的。”陈溪听后感激地笑笑，起身准备回自己的工位。

“哎，等一下。”杨帆也同时起身从办公台后走出来，伸手托起了陈溪缠着医用纱布的手腕，仔细看了看，又看着陈溪：“现在好点儿没有？还疼吗？”

上周方氏集团将两箱活动中要用的礼品袋提前送到了御景会员服务部，不巧部门里的男同胞们都有工作外出了，陈溪和刘小慈主动充当劳力，谁知搬运过程中陈溪不小心砸伤了手腕。事后，杨帆责怪两女孩为何不等他回来。虽听说伤无大碍，但见今天陈溪仍缠着纱布，不免又有些愧疚。

“嗯……不疼了。”陈溪有些不自在，突然从上司的眼神中发掘出一丝男人看女人的成分，脸颊顿时“腾”地红了，“真的不疼了……我先出去了……”她慌忙转身想跑，却突然“哎哟”一声，整个身体都贴到了玻璃门上——真是见鬼！自己刚才进来时怎么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杨帆看到她的窘相，急忙用一只手扶住了她，另一只手替她拉开了玻璃门。陈溪羞得只是低低地点了一下头表示谢意，一路小跑奔回了自己的座位。几个同事也看见了她撞到门上，大家嘻嘻哈哈地打趣她，只当她脸红是因为撞了门。

杨帆笑着摇摇头，也回到了自己的椅子前。坐下的时候他又望了望外面的陈溪，忽然发现，这女孩子脸红的时候还真是漂亮！

方氏集团白天的活动进行得非常顺利，只等着晚上的鸡尾酒会能够画个圆满的句号。傍晚七点半，会所西餐厅、酒吧以及外围的露天区域组合成一个大的酒会场地，室内花团锦簇、华丽堂皇，室外繁灯烁彩、风柔乐雅。除了御景的工作人员严阵以

待，方氏集团的各路掌门人也都盛装齐聚，正有条不紊地迎接着陆续到来的宾客。

刘小慈和陈溪也在酒会现场。颇具好奇心的刘小慈正忙于“研究”到会的方氏家族成员，陈溪则拉着她要去别处看看活动情况。方浩儒碰巧看到她们，他跟面前的几位客人打了个招呼，慢慢向陈溪走去。

“两位小姐，今天也来捧场？”陈溪和刘小慈一扭头，只见方浩儒一身黑色天鹅绒制的镶边礼服熨烫得平整服帖，还是他一贯的双手插裤袋的招牌姿势。

此时的方浩儒，已不是那个扬言“再也不想见”陈溪的骄横会员。尽管他从未期待过这个普通女孩的出现，但当陈溪真的进入他的视线时，他便鬼使神差地希望接近她。

前些日子，刘小慈不小心滑倒而腿部受伤要去医院检查，当天本应由她负责为方氏集团介绍活动实施方案的工作，被阴差阳错地指派给了陈溪。陈溪虽然也担心那个曾被自己教训的“恶少”总裁会伺机寻衅报复，但最终只得硬着头皮应付。所幸，她认真细致的表现不但为方氏的人员所认可，也给方浩儒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并主动对她表示谢意。那次的“冤家路窄”成功地化干戈为玉帛之后，方浩儒与陈溪也偶有接触，并渐渐对这个知性、清高，又透着淡淡娟秀之气的女孩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好感。只可惜，陈溪面对他时却总是始终如一的平淡客气，外加“敬而远之”。

“啊，您好！方总……我们俩负责盯今晚的酒会，您要是有什么需要或者问题可以随时来找我们。”陈溪边忙着应付方浩儒，边拽着刘小慈准备去外场。

“你们不想喝点儿什么？”方浩儒补问了一句。

“哦，我们上班时间不能喝酒，刚刚喝过果汁了，谢谢，失陪！”陈溪笑笑，继续向外挪动脚步。

他也不想再纠缠，淡淡笑了笑，默默地望着她身着浅烟灰色丝绸礼服裙的背影：裙摆上用银丝线织成的碎花，随着她身体的摆动闪出星星点点的亮光，显得典雅含蓄，只是手腕上用蓝色丝巾系了个花结，似乎有些冗余。此时何艳莹看见老板与会员服务部的人员说话，担心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也跟了过来。

“方总，出什么事了？我看到您在找会员部的人。”

“哦，没事，我只是看见她们顺便打个招呼，今天的活动，她们算是出了大力了。”

“那倒是，今天还真是挺顺利的，我看客人们的反应也不错。对了，我听说，那个Rosie帮我们准备礼品的时候，手腕还被砸伤了。”

“砸伤了？”方浩儒看了何艳莹一眼，又望向陈溪，“严不严重？”

“呵呵，严重的话怎么还会在这里？他们说还好，她只是手腕肿了，骨头没事，不过消肿得等几天。”

方浩儒现在明白了，陈溪手腕上那条多余的丝巾是何用途。

“Lisa，你帮我办件事。御景的会员俱乐部里有个名品店，好像有卖首饰的，你去挑挑，选个适合戴在手腕上的饰品送给她，记在我的账上。”方浩儒说着掏出自己的会员卡递给何艳莹。

“我去？要不然我领着她去？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款式的。”

“不必了，你觉得她会跟你去吗？既然人家是因为我们的事受了伤，你就代表公司去选件礼物表示一下心意，你看着选吧！别浪费时间了。”

何艳莹耸耸肩，她觉得老板今天有点怪怪的，怎么突然对御景的工作人员变得如此客气？算啦，交代什么就办什么呗，想多了也不关自己的事。她跑到俱乐部名品店里转了一圈，首饰的牌子并不多，最后在施华洛世奇的柜台前挑了一款宽宽的手镯。听店员介绍是今年仅在欧洲推广的新款，国内很难买得到，应该还拿得出手吧。

当晚的活动全部结束后，方浩儒本准备随家人一道离场，却发现名片夹不见了，猜想是与来宾交谈时随手放在了台面上，于是返回寻找。

他回到酒吧门口的接待台，庆幸没有记错，名片夹果然就在一堆收起的台布下面，估计服务员也没有发现。他拿起来揣进了上衣的内侧口袋，转身要走时忽闻酒吧里传出音乐，间或夹着几声喝彩。他怀着些许好奇走到门口，却又站住，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突然转身快步离开。

坐在回程的车上，方浩儒一直静静地沉思。

晚上何艳莹替他挑选了手镯送给陈溪，但陈溪说太贵重了，怎么也不肯收。刚才，他看到会员服务部的工作人员正在酒吧里庆祝圆满完成任务，其中陈溪接受杨帆的邀请与其共舞时，那轻盈的身姿加之笑中藏羞的娇颊，如同一只美丽快乐的银雁。而比较起自己所面对的那个女专员，真是判若两人！

方浩儒深吸了口气，心想：这个陈溪，真是个极其特别的女孩，她看自己的眼神，纯净得没有一丝女人对男人的眷慕，却总能拨动他的心弦。想找个机会献殷勤，偏偏她又百毒不侵，永远是那副谦恭、友善却没有温度的笑容，令他感到难以接近、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