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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注定的邂逅

一、注定的邂逅

你让我相信 有命中注定 你问我雨后 可有彩虹 

人的一生中 际遇常常有 并非每段 都有感动 

人的心中 都有个孩子 特别容易 和纯真接近 

奇怪的是 地球几亿几千万个人 我特别想你

——《命中注定》(许常德作词)

伽罗一改往日参加聚会穿露背晚礼服的习惯,今晚她想换个穿法,换个打扮。她站在自己的衣帽间里寻思了很久,接着把目光落在了她的“男装”格。她用手轻轻地滑动着衣架,考量着哪一套衣服最与自己的心情吻合。马裤,当伽罗的手臂触碰到颇具自己创意的马裤的时候,她顿时确定了自己要找的是什么。

伽罗平时除了中意休闲装外,还特别喜欢“中性”的衣着。她穿休闲衣服的时候,性情中的那份慵懒和随意,自然而然地就会彰显出来;她穿中性衣服的时候,认识她的及不认识她的人都会说,那衣服跟她绝配,既延伸了她性格中的帅气,又张扬了她不羁的特性。其实,伽罗穿晚礼服的样子也不是很糟糕。C是法国人的后裔,他的灵魂深处顽固地信守优美、古典、华贵的审美。每次带伽罗出去,他都怂恿她穿晚礼服。他说穿晚礼服的伽罗既高雅得体而又不失性感。女为悦己者容,开放的伽罗内心依然保守着中国女人的美德。她明明知道晚礼服体现不出自己的个性,诱发不出自己的特质,为了迎合丈夫,为了让他开心,她还是会委屈自己,让自己的服装品位靠近丈夫的审美。

今天是伽罗的生日,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强烈更迫切地想做一回自己。去年生日前夕,她跟自己的设计师朋友说了自己对穿马裤的热衷,以及她心目中马裤的样子。结果她生日那天,她就接到了一个大包裹——设计师朋友根据她的想法,特意为她剪裁的一条马裤。

选定马裤后,伽罗又开始在自己的“白衬衫”格层里搜索。她试穿了几件都觉得不是特别满意。伽罗的马裤腰很高,也很宽,越发凸显了她挺脱的胯骨。伽罗有自己的穿衣哲学,她喜欢简单,不喜欢零乱;喜欢让别人专注某一个点,而不喜欢让人家感到眼花缭乱。一件剪裁合体、线条简洁的白衬衫穿上后,伽罗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感觉。如果那天不是她的生日,白衬衫、马裤、马靴就足以让她高高兴兴地出门了。45岁,一个女人生命中的一半已经过去了,伽罗有些不甘心啊,她觉得自己好多心愿还没有实现,自己期待的东西还没有到来,自己的生命却已经逝去了一半。丈夫C轻轻地踱到伽罗的衣帽间,他想催伽罗快一点,一见伽罗正站在那里发呆,便一言未发非常知趣地按原路离开。

今晚的伽罗,不仅想让大家看到她的活力和帅气,也想让大家看到她的知性和干练。从配饰抽屉里,伽罗拿出了她从最受年轻人热捧的时尚店里淘来的黑色女士领带,说它是女士的,因为它比标准的男人领带既短又窄。

那条领带真有点睛之笔的效果,系上它后,伽罗感觉整个人活了起来,亮了起来。受这种情绪的激发,伽罗走起路来感觉格外自信轻快。看到伽罗,C完全惊呆了,他那个端庄、优雅的伴侣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神气活现的女人。

“怎么?我这样打扮跟舞会格调不符吗?”伽罗很少看到C君如此惊奇的眼神。

“不是,不是,你这样也很好,别具一格。”停顿片刻,丈夫忽然歉疚地说,“亲爱的,对不起,本来以为今天可以和你单独吃一顿烛光晚餐庆祝你的生日,可是……”

伽罗一边帮丈夫调整领带,一边轻松地回答:“没关系,有那么多的人一起给我过生日,岂不是更好吗?”这就是伽罗,总是不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如实地告诉C。应酬,对于伽罗是一件很累的事,尤其是跟一些喜欢八卦的女人聚在一起,伽罗觉得自己很另类,很心烦。她觉得那些在场面上混的男男女女都太利益熏心,太虚伪,太把自己当回事。与其跟他们一起耽误工夫,不如在家里看看小说或者陪陪孩子。伽罗之所以参加聚会不是为了娱乐消遣,而是为了协助丈夫的工作。丈夫在开玩笑的时候说得很清楚,他们彼此都得为他们现有的生活付出代价、作出牺牲,他和伽罗一样,觉得很多聚会都很无聊无趣,但是社会是由群体构成的,人与人之间是需要沟通和交流的,而生意是建立在互相理解的基础上的,要想理解,就得沟通。

伽罗陪C君参加的晚宴是由一位中国大陆来的新锐移民举办的。据C君公司的调查,此人虽然来加拿大没几年,但他在华人社会的影响力举足轻重。他的生意范围很广,种类很多,轻易不出手,出手就是大手笔、大动作。是晚,做东的若不是这样一个人物,C君说什么也不会跟伽罗毁约,改变庆祝她生日的计划。

C君所在的公司目光很敏锐,他们早就看好了中国这块大肥肉,他们想借助一个有实力的财团,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在中国登陆。C君的太太是中国人,开发中国市场的重任很自然地就落在了C君的肩上。

伽罗和C君步入宴会大厅的时候,华尔兹音乐刚刚响起。衣着高雅、华贵的人士三五成群地端着酒杯聚在一起清谈。伽罗随着C君有礼有节地跟各路精英、神仙们打着招呼。

可以说,那一晚,伽罗有些鹤立鸡群,她是整个场子里唯一没有穿裙子的女人。她一进场的时候,作为主办方的韩文轩就注意到了这个标新立异的女人。他觉得这个女人很独特,按理说马裤是一种很严谨的装束,被她穿上后,抑或说被她解读后,非但看不到伽罗身上的拘谨和传统,却是一种时刻萦绕着她的叛逆。

宴会的主办者韩先生给人的感觉永远是矜持严谨、处事不惊。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平静的外表与他翻滚的内心完全不符。就像他的审美具有两面性一样,他喜欢古典、高雅,但他也欣赏现代人的别具一格的混搭。其实,韩先生呈现给外人的神情和私下里留给自己的深情完全不同。

一直以来,无论什么场合、什么节气,韩先生都只穿品质上好、做工考究的西装。有人说,人的穿衣品位可以传导出自身的性情和癖好。这个说法,至少在韩先生那儿,不十分精准。他的单一西装印证的只是他的不苟言笑、不露声色;不穿漏洞的牛仔裤,不穿嬉皮、雅皮的服装,不穿别具一格的鞋子,不能说明他内心就没有另类、叛逆的情愫。有人说外表看上去越拘谨的人,内心反叛的东西越多,反叛起来越彻底;那些表面很反叛、很另类的人,真要行动起来,未必像他们外表所标榜的那么纯粹和彻底。

人都向往自己没有的东西和事物。无形中把自己打造成持重、甚至有些老成的韩先生,特别容易被活力四射、个性独特的人或事攫住眼球。自从伽罗现身舞会后,韩先生便会自觉不自觉时不时地朝她的方向望望。

伽罗牵着丈夫的手开始同一些人寒暄、攀谈。他们游刃有余地穿行在酒会上,同一些熟人亲密地点头、打招呼。在社交场合,C如鱼得水,活跃异常。他一边忙碌着和他的客户说话,一边搜索主办者韩文轩先生的身影。那一晚,只有跟韩先生接上头,他才不枉对伽罗生日的牺牲。忽然有人叫住伽罗,C只好松开牵着伽罗的手,让她独自跟女友寒暄。不知道怎么了,善于应酬的伽罗今晚怎么也打不起精神,她的心隐隐作痛,若有所失。她巧妙地找到一个借口,离开了那个喋喋不休跟她聊天的女人。接着伽罗找到一个安静的角落,独自一人站在那里,时而看看眼前流动的人群,时而看看远处忙着应酬的丈夫,她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失落情绪。

伽罗顺着宴会厅的侧门走到了露台,她如释重负般地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有些贪婪地吸吮着自由自在地漂浮在夜空中的新鲜空气,然后她轻松舒缓地附在栏杆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温哥华的夜景。

忽然伽罗听见打火机清脆的打火声,她迟疑了一下,顺着响声望了过去。

就在伽罗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着装讲究,看上去又中规中矩的端庄男士,他也扶着栏杆,凭眺温哥华的夜景。

顿时,伽罗的眼睛像被他牵引住一般,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他依然眺望着远方,似乎没有注意到伽罗就在自己身旁。让伽罗惊奇的是,他竟然开口说话了:“你觉得,这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伽罗一愣,四下看了看,确定他是在跟自己说话。

伽罗缓缓开口:“这是一座不需要好奇心的城市。”

韩先生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伽罗:“为什么会这样说它?”

伽罗:“什么?说谁?”

韩文轩:“温哥华啊。”

伽罗一笑:“因为它就是这个样子,永远没有变化。”

两个人对视着,韩文轩突然笑了。看到他的笑,伽罗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很有意思,很独特。他笑的时候,嘴角只是微微地牵动了一下,面部的其他肌肉都纹丝不动,实在很吝啬,但很神秘也很诱惑。韩先生慢慢地拿出烟,点燃,那一刻伽罗忽然也想抽烟,她大胆地走了上去跟那个既陌生又熟悉的男人要烟。

伽罗:“能否也给我一支烟?”

韩文轩停顿了一下,而后温文尔雅地说:“女人吸烟不好吧?”他特意把“吧”字拉得很长,像逗小孩似的,但他脸上却是一副严肃的神情,刚才那个短暂的可怜的微笑早已消失殆尽。除了他的嘴皮子微动,浑身上下纹丝不动。

伽罗一愣,她觉得他在成心跟自己过不去,她要让他知道自己也不那么好糊弄,于是她做了一个平常根本不会做的举动,她伸手一把抢下他手中的烟,然后挑着眼睛看着他说:“那么男人吸烟就很好么?”她的脸上一副寻衅的表情,刚好跟他的不动声色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伽罗拿着烟并没有吸,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韩文轩。他的嘴角开始微微松动、上扬,不经意地露出了他那招牌式的微笑,他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真的很特别、很叛逆。伽罗再次被韩文轩独特的微笑震慑住。他笑得很勉强,嘴角轻起,上唇微动,然后停滞,像被什么凝固了似的。被震住的伽罗,脸上一副愕然,她有些呆傻地、肆无忌惮地盯着韩文轩嘴角上的那抹笑容,生怕自己一错眼珠,那笑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本想收回笑容的韩文轩,嘴不听话地越张越大,喉咙里的“哈哈”声一串一串地往外滚动。他忽然觉得把一切都写在脸上的伽罗活得太真实、太可爱了。跟他打交道的人,都和他一样,时刻戴着一张永远卸不下来的面具。像伽罗那样坦坦荡荡、赤裸裸地把自己拽出来的人实在罕见和稀少。伽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看着眼前这个怪男人,他的面部又恢复到先前的面无表情,但他的眼神却开始变得温和了许多。

韩文轩开始抽烟,缭绕的烟雾让伽罗入迷。他看着伽罗,没有说话。微风轻吹,两个人忽然感觉有些不知所措。

“今天是我的生日。”伽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告诉他这个。

接着,伽罗把烟还给了他。

韩文轩接过烟,他看了看手表,还有几分钟就12点了。他犹豫了一下,四处观望有没有人。突然,他变了个表情,调皮地说:“看这边。”

伽罗一愣。

韩文轩把装有威士忌的酒杯交给伽罗。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连续且快速地吐出了一连串的烟圈儿。

伽罗无意中数了一下,发现他吐了整整37个烟圈儿。伽罗仰头看着烟圈儿由小变大,扩散开来,又看了看他孩子气的表情,她的心情开始莫名的好转。

吐完烟圈儿的韩文轩松了一口气,即刻恢复了平日严肃拘谨的状态,然后非常绅士地说:“生日快乐。”

伽罗看着他,开心地笑着。

伽罗指了指他的烟:“你喜欢这样逗女人开心么?”

韩文轩不动声色地说:“没有,这是第一次。”

韩文轩回答得很简洁很艺术也很讨巧,从来不把男人的甜言蜜语放在心上的伽罗这一次却鬼使神差般地被他击中。

韩文轩看着烟圈儿,扭头不再看伽罗,他自言自语地说:“我至少20年没做过这样的事情了,好像今天是我的生日一样,谢谢你。”

这个时候,时钟敲响,正好12点,韩文轩再次露出他那独特的招牌式微笑,欲言又止,有些依依不舍地跟伽罗告辞。刹那间,伽罗对这个怪男人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她觉得他身上有一种奇特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朝她释放出来。伽罗刚想要他的联系方式,不巧的是,有人出来招呼他。韩文轩有些无奈地抛下伽罗,跟那个人往宴会厅里走去。伽罗倚靠在护栏上定了定神,旋即离开。

伽罗刚出现在宴会厅里,韩文轩就把她捕捉在自己的视线中,他的眼神跟着伽罗的移动方向而旋转。突然间,韩文轩产生悔意,他恨自己没有勇气跟伽罗要她的联络方式。是你的,就是你的,怎么也跑不掉——这是小时候奶奶哄他时常说的一句话。他默默地在心里劝诫了一下自己,才定下神来跟身旁的人交谈。

每次安顿好客人,韩文轩便开始用眼睛搜索伽罗的踪影,一旦他们四目相撞,只要稍稍地对视一下,两个人都像触了电似的下意识地把头转向别处。

又过了一阵,韩文轩再次回头寻找伽罗的身影,而后神秘兮兮地送给她一个撩人的招牌微笑。伽罗依然端着他留下的酒杯,一边陶醉着他的微笑,一边小口抿着威士忌。韩文轩很有表演天分,他跟伽罗“挤眉弄眼”之后,马上又恢复到他固有的状态,若无其事、轻轻松松地跟他的客人聊天、周旋。伽罗的眼睛一直跟随着韩文轩的背影,脑子里不停地闪过那个别致的微笑。丈夫C走到伽罗面前,望着她泛着红晕的双颊,关切地问她为什么喝起了威士忌。伽罗一直没有酒量,所以无论什么聚会她都很自律,除了一杯红酒,再好的酒她都不会去碰。

“因为今天对我很特别。”说完伽罗觉得有些心跳加速,接着她转头离开丈夫的身边,开始追逐韩文轩的身影。

陆陆续续的有些客人往外走,和韩文轩打着招呼。

客人A:“酒会办得很成功,谢谢你的款待。”

韩文轩点点头,表情谦逊沉稳,不苟言笑:“谢谢光临,承蒙您的关照。”

几乎每个临走的客人都在和他打招呼,说“谢谢您的邀请”,并点头向他致意。不用说,伽罗就知道韩文轩是这次舞会的主办者。和他聊天的那一刻,伽罗在心里不知不觉地管他叫AB——Angel's Baby,不知怎的她竟为这个没有给自己留下任何联系方式的男人起了这样一个名字。

AB。伽罗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她忽然觉得自己很有灵感和天分,竟然能想出这么贴切的好名字。

想着想着,伽罗会心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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