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9节 第二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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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丽到总服务台,想给孙国海打电话,让他设法弄个车来接自己回去,但是号码拨出后,却已经后悔了,手忙脚乱地掐断了电话,犹豫了半天,还是给康季平打了寻呼,不一会儿,康季平的电话来了,说,万丽,你在哪里?万丽说,我在香镜湖。康季平说,你怎么跑那里去了?万丽说,回来再跟你说,现在你能不能帮我个忙,弄辆车,我要回去,立刻回去。康季平着急了,连声问,万丽,万丽,到底出什么事了?万丽鼻子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来,说,你肯不肯帮这个忙,不帮就拉倒!康季平说,好,你等着,我马上想办法,到哪里接你?万丽说,里和县招待所。
回到房间,伊豆豆正在房间跟人通电话,万丽想退出去,伊豆豆却朝她招手,万丽便进去了,听伊豆豆说,你听清了没有,下午两点之前,你一定得替我找到张局长,一定要让他跟我联系上!万丽听伊豆豆的口气,就猜到对方是老秦,果然是老秦在电话那头啰唆什么,伊豆豆不耐烦地说,好啦好啦,哪来那么多废话!我多大的人了,还会饿着热着自己?边说边“啪”地挂了电话,朝万丽笑道,怎么样,和叶楚洲摊牌了?万丽说,摊什么牌?伊豆豆说,这就对了,本来就没有什么牌,也别以为自己就是一张什么牌,别那么悲观,也别把人想得那么坏,比如我吧,本质上肯定是好人,你说不是吗?万丽说,我没有说不是。伊豆豆说,还不都是为了工作?当然,我和叶楚洲不一样,我是为公家工作,叶楚洲是为自己工作,但都是在干事业嘛,你不能说他是自己的公司就不是干事业吧?万丽说,谁说不是,你们都是干大事业的人。伊豆豆说,但是叶楚洲有私心,谁都看得出来。万丽说,什么私心?伊豆豆说,对你的感情啊。万丽的脸再次沉下来,说,伊豆豆,我马上就走了。伊豆豆说,我不管你走不走,但有些事情我要告诉你,叶楚洲很惨,老婆和女儿都在车祸中丧生,他的公司为什么叫叶蓝公司你知道吗?那是他女儿的名字。万丽顿时惊呆了,她竟然没有从叶楚洲的举止言谈中感觉出他遭遇了那么大的悲剧。愣了半天,万丽才结结巴巴地问,什么时候的事情?伊豆豆说,九个月前,出事后不久,他就将自己的公司改名了。万丽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也就是说,她在南方考察那天晚上接到叶楚洲电话,正是叶楚洲最悲痛的时候,但她却错误地感觉电话那头的叶楚洲是那么的乐观、那么的潇洒、那么的奋发向上,没想到他的内心,埋藏着巨大的伤痛。万丽不由脱口说,那他还——伊豆豆接过了她的话,说,他也只有把心思用在事业上,加倍地努力,要不然天天面对妻子女儿的遗像,他自己也完了。万丽缓缓地点了点头。伊豆豆又说,说来也是奇怪,自从他的公司改名为叶蓝公司后,有如神助,事业大发,他在南方所有吃下的土地都翻了几倍,涨了又涨,所以,他的目标又扩大了,甚至又杀回南州来了。万丽张着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片刻,转身又跑到总台,给康季平打电话,告诉他车子孙国海给解决了,康季平笑道,恐怕不是孙国海解决了车子,是你自己又不想回来了吧?万丽,其实我刚才就想劝你的,香镜湖是个美丽的地方,既然去了,就安安心心休息一两天,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天塌不下来。万丽说,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康季平说,我也是人呀,你那么急迫那么气势汹汹,我就替你着急,一着急脉息就乱了嘛,哪里还会劝人啊,挂了电话我才冷静下来,中途逃跑,这可不像你做的事情。我正要查114打听你那儿的电话呢,你自己倒已经先想通了。万丽说,那我就待一天再回去。康季平道,这才像话,这才是原来的那个万丽嘛。万丽说,你这么希望我在外面待着,你知道我是和谁一起来的?康季平说,我并不想知道得那么清楚,不过你要是想告诉我,我也不反对,谁呀?万丽说,是叶楚洲,你早已经猜到了吧?康季平说,猜倒是猜不到,都没关系,只要你过得好。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只要你过得比我好。万丽说,过得比你好是不大可能的,你那么年轻就当上副教授,很快就是教授,然后就像金老师一样带研究生啦。康季平笑了一下,说,但愿如此。声音却有点苦涩。
下午叶楚洲他们谈事情,万丽没有参加,叶楚洲也没有勉强她。一下午,万丽一直一个人坐在香镜湖边,经历了这一天心境上的大起大伏,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安静下来了,面对平静似镜的湖水,一种从来也没有体验过的宁静渐渐升华起来,渐渐地弥漫了她的全部身心。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已经和这湖水融成一体了,她就是一滴水珠,一片荷叶。这种情绪堆积着堆积着,万丽竟有了一种写作的冲动,万丽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掏出纸和笔,写下了一个篇名《香镜湖遐想》。
后来万丽才知道,向问回避叶楚洲,只是一个表面行为,甚至可以说是掩人耳目的,其实向问是极力支持这件事情的,所以他才会回避。有许多问题,他不在场,谈起来反而更方便一些。叶楚洲最终还是和张汉中以及里和县方面达成了一致,决定三家共同开发香镜湖。这个项目在南州引起了重大的反响,时隔不久,省报发表了大块的文章,盛赞这种联合开发旅游景区的行动走在了全省的前面,是改革开放的新举措。
这期间,叶楚洲一直待在南州。省报见报的那一天,他打电话给万丽,让她看一看当天的省报。万丽看到这篇文章,心底里不由泛起一股久违了的但却是那么熟悉的酸涩滋味,当初的向问,不就是因为一篇文章,改变了命运?时隔几年,又是一篇文章,不同的是,当初还只是想在内参上发,这回却正式见了省党报。万丽从这大块的文章中似乎嗅出了什么味道,但她辨别不清到底是什么味道。省报赞赏南州的大文章,市委知道吗?平书记知道吗?平书记对这件事情是什么态度?为什么《南州日报》反倒没有发这样的文章?如果市委是支持的,平书记是支持的,《南州日报》应该首先刊登类似的文章。万丽看着看着,心里忽悠忽悠的,好像又回到了当年。
等同事下班走后,万丽忍不住打电话给叶楚洲。叶楚洲一接万丽的电话,便高兴地说,看起来你还是很关心我呀,是不是看了文章有什么想法?万丽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叶楚洲,但话到口边,又觉得不宜和叶楚洲多说什么,叶楚洲不像康季平,康季平不在机关圈子里,怎么说、说什么都不要紧,叶楚洲不一样,他虽然下海经商了,但万丽却分明地感觉到他与南州官场这个圈子的联系仍然在,仍然很紧密,甚至更紧密,这种感觉,也让万丽对叶楚洲有了一点新的认识。但是无论万丽说不说,叶楚洲都已经感受到万丽的想法,在这一点上,万丽常常惊讶叶楚洲为什么常常会和康季平一样走进她的内心深处。叶楚洲说,万丽,你是不是在想,为什么市报不见报,反而省报见报了?万丽说,这个项目,是南州到目前为止最大的联营项目,但好像南州市委没有介入,没有参与,背后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叶楚洲说,万丽啊万丽,你真是块好材料,实话跟你说,我是先走《南州日报》的,但是走不通,报纸不敢发,才去走省报的。万丽说,你牛啊,人家只有上面走不通往下走,你是反过来,要是省报仍走不通,你就要走《人民日报》《光明日报》了吧。叶楚洲道,那是当然,还好省报走通了,但也费了很大的周折啊。万丽说,这是肯定的,恐怕也只有你能做得到。但是,你有没有考虑,如果南州市委有不同意见,你这样做,不是刺激了他们吗?叶楚洲说,可我要是不这么做,下面我在南州的工作是寸步难行啊!万丽说,你经你的商,你造你的休闲度假宾馆,你不是已经离开政治了吗?叶楚洲笑了笑,说,这个你慢慢看,看了以后你会明白的。停顿了一下,叶楚洲又说,对了,我看到你发表在《南州晚报》上的那篇《香镜湖遐想》,到底是女秀才,我们坐在那里开了个会,你就出一篇美文。万丽有点不好意思,说,我也是瞎写写的,后来碰到一个同学,在晚报副刊工作,一定要拿过去发。叶楚洲说,你看看我们两个,配合得真是天衣无缝,你从文学的角度,我从经济的角度——万丽赶紧说,不是一回事,跟你们开发香镜湖无关的。叶楚洲说,你认为无关就无关啦,别人都认为有关呢。幸好这一把——话说到这儿,却没了下文,万丽也听不懂他说的“幸亏这一把”是什么意思,正疑惑着,叶楚洲又说,一篇小美文,有时候也有政治力量在里边呢。万丽说,那我以后再也不写了。叶楚洲说,也不至于那么害怕吧。我认识好些女同志,尤其是当了领导干部的女同志,空闲下来,还都喜欢写写弄弄散文随笔之类的,写写自己的心情和感想,有的也不一定拿去发表,就是写给自己看看的。这就是女同志和男同志的区别,也让我们自惭形秽啊。还是贾宝玉说得好,女人是水做的,男人是臭泥巴做的。看起来,你们女同志的内心世界,确实要比男同志更清爽、更细腻、更美好。万丽笑道,我代表女同志谢谢你的鼓励。
最后叶楚洲说,万丽,这一两天里,你要是有空,我再请你吃顿饭,算是告别宴会了。万丽一惊,她一直以为叶楚洲还在等她的答复呢,就在两天前,叶楚洲还特意打电话来问她,考虑好了没有,考虑得怎么样了。这会儿叶楚洲突然这么说话,万丽有些发愣,犹豫了一下,说,好吧,但这次应该我请你了,不管怎么说,你现在是客人,我是主人,哪有都叫客人请客的。叶楚洲说,好,你请。说着叹息了一声,又道,我原以为我们以后可以在一个锅里吃饭——你别误会,我是说,我深圳公司的员工,都是在公司吃饭的。万丽说,你怎么知道我会拒绝你的邀请?叶楚洲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为什么,却换了个话题说,万丽,我相信,你无论到哪里,都会是出类拔萃的。既然你愿意在这里干下去,我也相信你能够坚持下去,要有信心。万丽说,这和你刚回来时跟我说的话不一样嘛。叶楚洲说,此一时彼一时,经过这几天的接触和了解,我对你又有了新的认识嘛。万丽知道他没有说假话,又觉得事情好像不是这样简单的。但既然叶楚洲不肯说,她是不会去追问他的。
叶楚洲回南方去了,把万丽人生唯一的一点点可能出现转机的机会也带走了,更准确地说,是万丽自己推走的。推的时候,她似乎是义无反顾的,用尽了力气,但一旦等叶楚洲真的走了,万丽心里不免又空洞了好一阵子。反复地在问自己,是不是错过了机会?是不是自己把希望踢走了?还有一个问题,也一直在缠绕着她,叶楚洲走之前,她并没有透露出自己的点滴想法,为什么叶楚洲就能断定她不会跟他走呢?他为什么不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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