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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序

行走克里雅,说来有些偶然,这次偶然的旅程,如同做了一个漫长而曲折的梦。梦里见证了荒原的美丽和人性的善良,也见证了高山峡谷的险恶和人性的丑陋。悲伤与喜悦,感动与愤怒,得意与无助,憧憬与绝望,它们时刻博弈,相互交织。在我最惊恐的时候忽然醒来,留下那些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我走出克里雅的数日后得知:克里雅之路,被誉为目前国内自行车中短途穿越之最;继杜一之后,我成为第二个成功穿越此路线的中国人。

关于克里雅,关于克里雅古道,知道它的人不多。克里雅古道,百度百科进行了大概这样的描述:

从唐朝起,或者在更早的时候,从克里雅山口穿越昆仑山的道路,就是西藏与新疆之间人员往来的主要通道。这条道被称为“克里雅山口道”、唐蕃古道,当地维吾尔人称之为“藏道”。 1717年,盘踞新疆的策妄阿拉布坦从克里雅山口道进入西藏;1723年,青海蒙古亲王罗布藏丹津也是从这里逃往西藏的;1878年,左宗棠的清军追杀白彦虎时,这条路被毁,“溪径遂绝”。

清末官修的《于阗县乡土志》记载:“克里雅河发源于克里雅山,有路通后藏”,还详细地记述了从于阗县南行1430里即是新疆与后藏的交界处。对此,《新疆图志》也有记载。“阗”音tian,与“田”同音,于阗县,就是今天的于田县。至于1430里这个数字,我个人认为它的误差比较大。它的实际距离应该在150公里到200公里的范围内。

至今,在普鲁村北还保留着阿拉叫依古驿站,在新疆和西藏的交界的克里雅山口保留着唐代的罕坦木帕夏古堡。阿拉叫依古驿站,在修筑老新藏公路时,成为解放军修路大军的指挥部,今天还能看到一些没有完全倒塌的土坯房,残留着当年的印迹。

1950年,解放军第2军独立骑兵师派出一个连160人先遣挺进西藏阿里地区,就是从新疆于田县出发,经这条古道及克里雅山口把红旗插上了“世界屋脊的屋脊”。1951年,新疆军区开始沿这条古道修筑新藏公路,但在施工时遇到中国最年轻的火山--昆仑山阿什库勒火山的爆发,遂放弃此线路,改由1956年动工修建新疆叶城到西藏普兰全长1465公里的新藏公路。

我此行路线,一半是在昆仑山无人区,即广义上的羌塘大草原,另一半就是克里雅古道——老新藏线遗址。

在到达界山达坂前发生了很多和此行有关的事,所以本文有一段很长的序。这些事情冗长而零乱,有些不知从何说起。

我想,人都应该这样,不断地在旅途中成长,不断挑战自我,未来我们都不知道,关于这次一个人的克里雅,我能做的只是充分的去准备,准备着那些旅行中必备的东西,例如日用品,例如,一颗视死如归的心。

平静的人生很不错,不过如果人的一生都没有波折,那跟没有活过是没什么两样,以我这种不甘平淡的人来说,平静的生活对我毫不吸引,我的这辈子,也许就在路上颠沛流漓地渡过了。

或许先从一个破产的环球之旅说起吧。环球旅行,酝酿了很久,曾经把它视为我的终极旅行。所以说它是终极旅行,是因为这次旅行也许会是一个全新的开始,但更可能是我旅行生涯的结束。

尽管早有走到哪算哪的打算,但还是没想到会那么快破产。

每个人都有一个渴望流浪或者长途旅行的梦想,但是生活中总有很多难以放下的东西,尤其是工作。每一次长途旅行都一种修行,带给自己的东西也是深远的。同时,旅行的代价也会很大,特别是在我们这样文化背景的国度。现实生活总是绕不过钱这东西。对于我来说,不旅行,就得工作;不工作,就没法去旅行。由于一直忙于工作,所以并没有时间做相关功课。说是工作有点夸张了,其实就是在餐馆端盘子涮碗而已。

最开始计划的路线是由越南、柬埔寨、泰国到缅甸,从缅甸进入印度,再从印度到巴基斯坦,然后经过伊朗、伊拉克和沙特阿拉伯,最后到达埃及,有可能的话从再埃及到南非,全程骑自行车。

骑自行车旅行,是我旅行的一贯方式。这种方式远远的要比背包旅行艰难得多。当然,骑行的乐趣和背包旅行也是不一样的。上网查询得知,从陆路,无法经缅甸到达印度,由印度也无法从陆路到达巴基斯坦,中东地区陆路不能通行的国家还不太清楚。在成都滞留一个星期后决定先到印度,从印度飞往伊朗,到了伊朗再决定去哪。

印度的签证在国内不太好办,主要手续麻烦,需要单位担保。我没有单位,又不想造假,所以决定经尼泊尔到印度,在尼泊尔申请印度的签证。我有不少朋友都在尼泊尔拿到了印度的签证,我想这应该不难。

结果是这样的,在尼泊尔苦等了半个月,最终也没有拿到印度的签证。我们同一天递交资料的十几个中国人也是‘全军覆没’,没有一个人通过。中国护照在印度驻尼泊尔使馆申请签证的过程很独特,首先要申请人填一份表格,表格内容为申请人的一些基本信息。表格由印度驻尼泊尔大使馆传回中国国内的印度驻中国使领馆,再由其回传给印度驻尼泊尔大使馆。申请人拿到回传的传真后,当天即可得到签证。

在尼泊尔申请印度签证不存在拒签一说,他们看谁不顺眼了就卡谁的传真。申请人在尼泊尔的签证总会有个期限,当申请人实在等不下去了,就会自己放弃。当然,也有某些人确实因为不符合印度方面规定条件而被拒签的,但大多都是因为运气问题。如果不是传真被卡了,不可能我们十几个人都因为有问题而不给发传真。不清楚是印度驻中国的使领馆还是印度驻尼泊尔的大使馆卡了传真,但是不管是谁卡了传真,印度老乡的这一招都很损。

尽管印度老乡没给我签证,但我还是对发生在博克拉附近的空难表示哀悼。那天我正好也在博克拉,遇难的印度人就住在我们隔壁的院子里(事后得到证实)。早上我们在楼顶拍日出,那天的日出与平时的一样,并没有任何即将发生灾难的预兆,我们还目送着他们兴高采烈的离开。

两三个小时后,他们十六个人中,大部分人都已离开人世。那一天,我才发现,原来死神离我们那么近,在灾难面前,生命是那样的不堪一击。

人的一生总是充满着各种意外,说了早上好,却不一定有机会说晚安。珍惜我们生命中的时时刻刻,也尊重他人的分分秒秒。

半个月后,我们一起签证的中国人中,有人飞泰国执着的继续申请印度签证,但大部分人返回国内。我考虑到印度已经很热,新德里高达43度,不再适合骑车,最后决定回国,等下半年有机会再去,直接从国内飞往印度。

回到拉萨,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如果直接回家,那这次就只能算作重游尼泊尔了,2010年我已经去过一次。那次是从四川经青藏线、中尼公路,全程骑自行车到达尼泊尔。不回家,又能去哪?骑行新藏线?我又似乎一直对骑行新藏线不感兴趣,也不能因为自己无处可去才去新藏线,这样似乎有点不尊重新藏老先生。后来觉得走大北线还不错,途经湖泊若干,阅藏羚羊无数,运气好的话还能与狼和棕熊亲密接触。

决定走大北线后,接下来就开始准备行头,先让好友五条从老家寄睡袋和自行车前货架等等装备。这次本来计划去中东,那里是夏天,所以只带了帐篷和防潮垫。走大北线,办理边防证是必须的,这个在我看来一无是处的东西,但在西藏却重要的跟命似的。没有它,也许真的到不了阿里。有些东西,它有无确切的用途不好说,但存在就一定有它存在的意义。外地人在拉萨办理边防证必须找旅行社,个人不予办理。找旅行社的代价就是出一百大洋,而边防证的办理只需要十块钱的押金。如果在规定的期限内返回,十块钱的押金还可以退还。

出门在外,每一分钱,我都必须让它花得有所值。没有收入,钱只会越花越少,学会“斤斤计较”是必须的。因为知道价钱,明明是十块钱的押金,却漫天要价地翻上十倍,叫人怎么心甘情愿地去掏这个钱呢?

找了好几家旅行社,试图与其讨价,结果被人白了几眼后自己识趣的退了出来。又被人白了多眼之后,在一家青年旅行社里,与河南老乡聊得投机,结果以六十块成交。

不知道为什么,很想说道说道河南人。如果要给河南人一个评价,大多数人都会给出一个差评,不知道河南人是如何得罪全国人民的。这些年在路上,肯帮忙的,多半都是河南人。川藏线上,夜里在一个大上坡为了让一素不相识的人拔车(拉着车厢走,满载的大货车无法将自行车放上去),而特意放慢速度的不知名的司机;川藏线上无刹车无离合无驾照的三轮拖拉机师傅老权;去尼泊尔的路上,暴风雨来临前二话没说让我上车的老李;去可可西里的路上开十八轮大卡的小伙子;这次在拉萨热心帮我找车去阿里的货运公司老板老郑,他们都是河南人,他们都热心的帮过我而不曾收我一分钱。比起红柳滩那个230公里开口要500块的四川老乡(老家相距不足二十公里),我更喜欢河南人一些。喜欢河南人,决不是因为他们不收我钱。

就算河南人真的很差劲,那充其量也只是他们上亿人中的一小部分,我们不能带着偏见评判所有河南人。十件好事,远不如一件坏事的影响力大。河南人多,坏事发生的概率也就相对的大些,所以人们总觉得河南人都在干坏事。我想大抵是这样吧。我不太相信全国二十几个省分中,存在不需要警察和监狱的省分。如果真的有,那这个省分确实够得上好人称号。

扯远了,现在继续说边防证的事。当我拿到边防证一看,有效期仅二十天,大北线二十天是完不成的。河南老乡说,旅行社只能办到20天有效期。管不了那么多,有就不错了。

在等装备快递到拉萨的日子里,忽然萌发了去克里雅的念头。才几天的时间,我的旅行目的地在一念间由此地变为了彼地。

以前只是隐约知道有个山口叫克里雅,可以从那里去新疆,别的一无所知。在地图上,从西藏由克里雅去新疆的路,以及克里雅山口的位置,都不是很确定。这条所谓的路,按我的理解,充其量能叫无人区的车辙罢了。而在地图上有一条存在的路,是去往新疆民丰县的。老的新藏公路遗址,本来就不能通车,也就不能再称其为路,所以在地图上也就没有标注。

在此次行走中,如果真的是在克里雅遇难了,那就恰好可以用“一念之差”来归纳死因。

百度“克里雅山口”,一开始是发现几个外国人,丹麦人Martin和瑞典人Janne Corax、Nadine,2002年9月,骑单车从界山达坂进入,没有沿着地图上的路去民丰县,而是翻过克里雅山口沿老的新藏公路遗址,到达于田县的普鲁村,行程十五天。除了这样的介绍,再无别的记载。后来又百度出一个叫杜一的中国人有走过这条路。杜一这个名字有点眼熟,后来想起,在丁丁的博客里出现过。赶紧打电话给丁丁,问他是否认识杜一。丁丁说,不但认识,而且很熟。于是跟丁丁要了杜一的电话。

杜一人很随和,也热心。加了他的QQ后,在网上问了他一些关于克里雅的情况。他只用了8天时间就走完这条路,而且还在路上休息一天。

最值得一提的是,我幸运地要到了杜一的航迹。杜一告诉我,在丁丁的博客里有这段航迹的kmz文件,可以直接下载。这航迹是多啦和流虻根据杜一提供的若干坐标点连接而成的,虽然并不精准,但具有十分高的参考价值。

杜一与丁丁的帮助在我看来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对于航迹,一般人都不会轻易公开。或许有些人认为那是自己付出得到的回报,不能轻易与人共享。在西丁博客里,克里雅航迹下载链接的下面写着这么一行字:继续鄙视一下那些手里拿着些gps信息,把那点资料私藏、当成宝的“户外名人”!

在此,特别真心的感谢杜一和丁丁。

拿到航迹,我对行走克里雅有了更大的信心。但在这时,出于安全考虑,丁丁劝我不要去克里雅,还是走新藏中线算了,这条路很有意思,也带一定的难度。中线和大北线不同的是,大北线由那曲或者安多出发,由尼玛县经改则县到狮泉河,即噶尔县县城所在地,就是我们通常说的阿里地区的首府。中线由拉萨出发,途经纳木错,由青龙乡到班戈县,最后汇入大北线的西段,终点也是噶尔县。

我执意要去克里雅,丁丁说:那好,先测试一下你的体能吧。测试路线由拉萨的夺底乡出发,翻越那座不知名的山到林周县,沿山谷而上,不允许走那条废弃的公路。

第二天早上七点半从同学家(在拉萨一直住在高中同学家)出发,一路以不快不慢的速度到达夺底乡,这时已经将近九点。半骑半推到了林宗村就彻底离开老公路,开始沿山谷上行。三分之二的路程可以推车而行,三分之一路程只能扛着车走。从一陡坡上到一个平台,七八头牦牛在平台上不解的望着我。我精疲力竭的躺在地上,畜牲们一起围过来,保持着很近的距离,并严肃的对这个扛着自行车上来的人进行坚定:此人非NB,即SB!一般情况下,牦牛都很胆小,看到陌生人会自动的离得远远的,但那天那些牦牛的行为实在十分诡异。

越到山顶坡越陡,最后就只能全程扛着走。憋一口气,最多走十米,然后垂死挣扎一样的躺在地上喘气。两点钟,终于到山顶,GPS测得海拔高度为5100米。废弃的公路一两年前由于国家电网施工的需要,修整后基本可以通车,所以我觉得再从山的另一侧去林周县没有必要,于是决定顺公路骑车返回,这样能省下很多路程。发短信“请示”丁丁,丁丁说,那你回来吧。回到同学家,已经有些迈不开步子。说实在话,扛车的时候在心里不止一次暗自骂过丁丁,这到底是啥变态的路线啊?!害得我差点累得背过去!不过我心里十分清楚,丁丁是为了我好,因为他知道什么是“目前国内自行车中短途穿越之最”。

丁丁曾经这样走过这条路,我显然比他慢了很多。丁丁对此测试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说淡淡的说:比起克里雅,这样的强度根本算不上强度。当时我也无法去想象有强度的强度会是什么样子。现在回想起来,它们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它无法与克里雅相提并论。

从拉萨到噶尔县,一千多公里,坐班车六百五十块好像。我带着自行车,可能还要加收行李费,且不好安放。于是决定坐拉货的卡车前往。在货运公司河南老乡老郑的帮助下,联系到一辆某烟草公司的依维柯,450块。车上就我和司机两个人,后面装了一满车方便面。晚上十一点从拉萨出,前往噶尔县。

从拉萨由219国道到噶尔县,走了一天两夜。开车的司机也是四川人,我们老家都在同一个地级市。经过一个通宵,到达拉孜早上八点多。过了检查站,司机在太阳下的马路沿上睡了半个小时接着开。中午在桑桑乡吃午饭,吃完饭司机就开始犯困。吃完饭犯困好像是个定律,正常人必须符合这个定律。我怕司机把车开到沟里去,就告诉他我会开车,但没带驾驶证。估计他真的困得犯迷糊了,他想也没想就把车停下,跳下车跑过来开副驾驶的车门。他胆真大,也不怕我是“黄师傅”,把车开沟里去。我这一开就开到了第二天早上,而司机中途只开了两个小时。

过了萨嘎县,由于前面修路,汽车只好沿河走上一条便道。便道是标准的搓板路,路上的楞如同经过同一流水线加工而成,十分规则,百分精确,千分整齐,万分壮观。方便面终于不堪搓板待遇,轰然倒塌,把司机整个埯在了方便面中间,挣扎半天才得以露出头来。我开玩笑说:你要是被方便面砸死了,我都不好给别人说你是怎么死的。司机呵呵的笑。

依维柯在便道上飞弛,我现在时常想起它那带起的漫天烟尘,我开着车无法看见,但我能想像。

这是一种苍凉的美,在苍茫的草原和戈壁滩上转瞬即逝。待尘埃落定,我们都只不过是匆匆过客。

青藏高原,感慨无处不在。

在仲巴县吃过晚饭就已经快到十一点。由于地理经度原因,这边的天亮得晚,所以也黑得晚,这就是人们所说的时差。这种没有体现在计时工具上的时差,让人造成一种白天很长的错觉,因为人们容易忽略早上天亮得晚这一事实。这个时节,内地八点钟天就黑了下来,而在阿里,九点半太阳都还没有要沉下去的意思。

吃完饭司机开了两个小时后,说自己还是困得很,于是我又接过了方向盘。

不知道农历初几,半轮明月在黑得像锅底一样的夜空闪闪发光,明亮得让人觉得不真实,似乎是幻觉。和夜一样黑的小河河面上,泛起若隐若现的月光,如梦如幻,美得让人窒息,美得让人忘我。这是我从未见过的景象,也许只有西藏才有这样迷人的夜景。这样恰到好处的明暗对比,也许只能是Made in Xizang。我相信,若干年以后,我还会想起这样的夜,还会清晰的记得这轮只有一小半的月亮。

月亮一直在正前方,只是它正慢慢的接近地平线,在这个过程中不断的变换着色彩。不知什么时候,月亮已经变成了暗红色,像半块烧红的铁饼,感觉上去摸一下似乎会烫手。后来又变成了粉红,让人有想要揽在怀里的欲望。在落到地平线前一刻,月亮居然变成了桃红色,也许可以让人想起初恋。这是我从未见过,也无法想像的景象,月亮会呈现出那么丰富的色彩,一切都显得那样神奇和不可思议。

月亮终于在路的尽头钻进地里面,忽然觉得不舍。隐隐觉得心底有个东西,沉甸甸的紧贴着胸口。这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情感,是失落,是哀伤?它陪着我走过这段崎岖的路,因为有它的相伴,还因为它的悄然离去,让孤独变成了一种深沉的美。

五千米的高原上,月亮离人那么近,近得让人觉得把车开得再快点,就还能把它从前面的土里重新刨出来。

月亮走后,星星才隆重登场。在干净的天空里,星星显得很利落,每一颗都很清晰。

有流星不断的划过天空,掠过挡风玻璃消失在夜空。这样的场景总让人下意识本能的把身体往后移,生怕流星划破自己的脸。虽然,曾经在流星划过时许下的愿从来都没有实现过,但这时还是让我想起一些人和事。如果我是一片天空,那些曾经匆匆走过,用短暂而亮丽的光芒照亮过我胸膛的星星,你们又在哪里呢?

要不是半夜行走,也许永远都看不见这样的星星和月亮。或许夜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们带给你的那种喜悦或凝重的心情。

第三天早上九点多到达噶尔县,这里和内地有着近两个小的时差,九点多人们才刚刚起床。

噶尔县县城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不太大,主要的街道就那么一条或者两条,远没有沿海的一个小镇大。藏式风格的墙体、门窗,还有随处可见绘有唐卡图案,或简或繁的门帘;藏香和酥油,弥漫在整个街道,这一切让人产生身处拉萨一角的错觉。

我决定在葛尔县住一天,休整一下再搭车去界山达坂,噶尔县离界山达坂大概三百公里左右。在一家四川人开的旅馆住下,25块一晚。新藏线上的四川旅馆和饭店特别多,和川藏青藏线上四川人开的店有所不同,这里的价格都比较公道。

这一天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要弄一瓶汽油,油炉烧开水做饭用。从拉萨到噶尔县,一路都没能加到汽油。特殊地区的特殊时期,想用瓶子加到汽油似乎是不大可能的事,唯一的办法就是从别人摩托车里放油出来,但人生地不熟悉,谁肯放油给我?后来我又回去找依维柯司机,他答应帮我找汽油,我相信他应该搞得定,于是我把准备好的1.5升雪碧瓶子拿给他,准备第二天走的时候去再去取。

由于日土县以北全线修路,去界山达坂方向的车特别少,去了好几个货场都没有找到可以搭的车,于是决定骑车走,再边走边找车搭。

第二天早上,我一大早退了房,收拾好自行车,出发前敲开依维柯司机的家门,司机揉着眼说: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我只好接过空雪碧瓶,塞进驮包,心情十分复杂的上了路。出了葛尔县就是一段长长的缓上坡,十几公里。这里是典型的高原戈壁地貌,放眼出去,到处都是土红色的石头和砂子,找不到一棵草,荒芜得让人心里打颤,无法描绘阿里那种特有的苍凉。

出县城十公里处有一个检查站,检查边防证和过往车辆的其它证件。我心中窃喜,这里是拦车的绝佳地点,因为所有车辆都会在这里停留,只有车停下来,我才有机会坐上去!

检查完我的边防证,我就开始和那个藏族警察搭讪。我主动告诉他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居然十分感兴趣。藏族警察说,因为修路,过了日土县就全是便道,根本没法骑车,何况我带了那么多行李,进入无人区前应该保存些体力,他帮我拦辆去界山达坂的车。

我简直无法控制心中的激动,天下居然有这么好的好事!这正是我想要干的事呢!就像你正困得慌,这时忽然就有人扔个枕头给你一样,美不可言!藏族警察还安慰我说:不要着急,现在车虽少,但总会有车要过去的,你先坐,喝茶!接着就上茶、上苹果,还有红牛,待遇灰常不错!

无意中,我发现墙角有一台发电机。有发电机,就有汽油!我问警察:可不可以给我灌点汽油?我的汽油炉用。警察说:可以可以,油桶就在墙角,你自己倒,只有三四升了,你全倒去。呵呵,我哪里用得了那么多。我装满1.5升的雪碧瓶,又把油瓶装满。我也知道十来天时间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但总还是觉得多多益善,多点比不够强。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喝着茶,吃着苹果,我一点都不着急。心想:今天走不了那就住这,这里还有牛肉吃呢,我都看见高压锅里大块的牛肉了。谢天谢地,千万别那么快来车哈。结果很令人失望,两个小时后,有一台装着空水罐的卡车要去死人沟,正好要路过界山达坂。司机是个藏族人,藏族警察给他讲了一下我的情况,司机说没问题!

于是藏族警察帮我将自行车和行李搬上车,又拿了几听红牛给我。后来车开了大半天我才想起,居然没问他姓什么叫什么,电话号码多少……

得出一个结论,商业与人的纯朴程度成反比。商业越不发达的地方人们越纯朴,更乐于助人,比如阿里。

看上去像大叔一样的藏族司机,一打听比我还小两三岁。司机性格很开朗,汉语也讲得可以。他一路好奇的跟我打听西藏以外的事情,他说他是阿里本地人,最远只去过拉萨。

司机给人一种简单可靠的印象,可能这就是原生态的藏民。

过了日土县没几公里,车就开上了正在施工的路面。由于路基上在施工,三分之二的路都是便道。这便道真是名副其实的便道,随便得很。路基下面,随便走,愿意怎么走怎么走,只要不掉坑里。便道上的浮土,最厚的地方足有二三十公分,汽车开过看不见车辙。车辙哪去了?汽车开过后,浮土又从高处流下来把车辙重新埋起来了。如果一路顺风,那就惨了,车速比风速慢得多,尘土一旦倒刮过来,将会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景象,汽车根本无法继续前进。千万别以为自己是土行孙,可以在土里走。这远比“风沙蒙面”的场景是更壮观!

途中遇到三队骑行的朋友,那状况让人哭笑不得,一个个像刚被从浮土里刨出来一样,全身都是灰,衣服看不出颜色,单车、行李也看不出品牌。唯独只剩下一对明亮的眼珠和一口洁白的牙齿,如果他们不停下来说话,也无法分辨他们的性别。这样的路,一走几百公里,需要的不仅仅是毅力!向他们致敬!

我和藏族司机一路聊得很开心,他说要给我介绍个藏族媳妇儿,我说好。他说,那样他就可以和我媳妇一起到四川玩。今天他遇到我很开心!

藏族是一个能歌善舞的民族,他们天生就会唱歌。司机唱完藏语歌曲后,我们一起唱起了汉语歌曲。

今天的班公湖因为没有阳光,景色也随之暗淡。天空灰土土的颜色,湖面也灰土土的一片,远处的雪山也像蒙上了一片灰。不过可以想象的是,赶上天气晴朗,天空漂浮着一片片艳丽的晚霞,那么,班公湖将会迷死一群人。

狭长的班公湖,从公路的一侧,一直延伸到了克什米尔,很让人浮想联翩。

我们停下来啃了几个馒头,然后上车继续颠簸。我说咱们到多玛乡去吃午饭,我请客。司机说好!我问他“多玛”是什么意思?他说就是马很多的意思,说完他自己先嘿嘿的笑了。他又反过来问我:知道这戈壁滩为什么没水吗?我说不知道。他说因为很干,所以没水。藏族兄弟不动声色的幽默,让我简直哭笑不得。

“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你是我的牵挂…”颠簸得坐不住的驾驶室里,我俩像杀猪一样。能把这样的歌唱得跑调,我们都觉得自己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我脑海忽然出现一个泛黄的老电影画面: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开着一辆破旧的卡车,在沙尘漫天飞扬寸草不生的戈壁上颠簸。背景音乐,是明亮而又飘渺的藏歌。这是一个关于流浪的故事,一部关于流浪的纪录片。

在多玛乡,一家甘肃人的餐馆,我们每人吃了一碗和着几片青菜叶子,隐隐约约能看见西红柿痕迹的炒面片,菜单上写着15块每碗,结账时要收却是20,为此和那个老女人吵一架。这不光是5块钱的事,我生平最痛恨奸商。明码标价又怎么样?照样坑你!甘肃女人很恶毒,她居然骂脏话,我不是不会骂脏话,只是觉得和一个女人骂街,确实有辱我斯文。这也是我有史以来吃的最贵且最难吃的炒面片。顺便说一下,餐馆老板娘,你丢了一向善良朴实的甘肃人民的脸,甘肃人民以你为耻。

过了多玛乡,还有一百二十公里到界山达坂。一百二十公里走了五个小时,时速二十多公里。快到松西村时经过一个叫黄土达坂的高地,测得海拔为5365米,这里可能是新藏线的至高点。到达界山达坂与羌塘的岔路口时已经九点多,卸下行李,司机给我留了他的电话号码,还有他的名字:扎西旺九。我掏出一百块钱来,他死活也不肯收,拉扯半天,到最后也没收。

汽车冒着黑烟,左摇右晃的爬上界山达坂,然后消失在达坂的另一面,夕阳正照在界山达坂南面的雪山上,像一副渲染过度的数码照片。

此时的界山达坂,空前繁荣。十几辆装着修路用石头的大卡车像一条长龙,发动机发出巨大轰鸣。便道旁七八个帐篷都冒着青烟,修路的工人正在做饭。我不想让人看见,主要不想被他们不理解的盘问,不想成为他们眼中的疯子。

也许潜意识里觉得没人看见会更安全些,于是我收拾好自行车,决定向无人区方向走走,离开219国道远点的地方宿营。

这条通向羌塘的路,比我想像中的要大得多,甚至比现在国道上的便道都要宽阔和平坦。一路狂奔,最后在离国道大概五公里的一处草地上扎营。

此时已是十点半,天已黑下来。见天气很好,没有一丝风,搭帐篷时偷懒没打地钉,结果种下祸根。

悲剧在半夜发生。高原的天说翻脸就翻脸,不知从啥时候开始,刮起了大风,风刮得鬼哭狼嚎,很是吓人。由于没打地钉,帐篷被风刮的上窜下跳。我自己就躺在里面,好歹也有一百一二十斤,所以到不担心帐篷会被风刮跑,就生怕帐篷被风撕裂。我试图起来打地钉,但刚露出个头,就被寒风逼了回去,外面实在太冷。情急之中,我伸出手去,将帐篷的骨架分别从四个角的扣里卸掉,整个帐篷就完全塌了下来。这样一来,帐篷的迎风面就降到了最小,再不用担心大风刮坏帐篷。

帐篷是没问题了,不过就要委屈委屈我自己。我自己呼出的水气,在头上结成了厚厚的冰,动一下就掉得满脸都是,钻进脖子像刺一样的凉。风刮帐篷的声音也变得异常的响,因为它现在就近在耳边。这一宿基本上没怎么睡。天亮前风停了,我起来重新撑起帐篷,这才又重新睡上安稳觉。

克里雅之行的前一晚,就如此狼狈的过了一夜。接下来,要经历的是漫长而曲折的十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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