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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二

秦重天回家,保姆已经做好了晚饭,王依然和女儿正准备吃饭,看到秦重天回来了,钟钟说:“哎哟,市长与民同乐啊。”

秦重天勉强地笑了一下,说:“这话说得没错,在外应酬吃饭,是苦,回家和老婆女儿吃饭,是乐。”

王依然没有说话,她有心思的时候,最明显的特点就是不说话。

秦重天自己重压在身,哪里有心情去关注王依然的情绪,端起饭碗的时候,忽然说:“哎,我记得你有个同学叫什么的,在省里做秘书的,后来跟首长到北京去了,叫胡、胡什么的。”

王依然不冷不热地说:“胡明光。”

秦重天说:“对,对,是胡明光,怎么取这么个没个性的名字啊,他现在跟你、跟你们其他同学有联系吗?”

王依然说:“没有。”

秦重天碰了一个钉子,有些不高兴,但是忍了忍,又问:“他的那位首长,就是后来到了城建部的那位,许部长,你们那个胡明光,他没有重新跟人吧?”

王依然说:“不知道。”

秦重天有些来气了:“人家是惜墨如金,你是惜言如金啊。”

王依然干脆不说话了。

女儿看不过去,批评爸爸了:“老爸,你自私,只顾自己,你根本就不关心别人,只关心自己!”

秦重天说:“我是关心的自己吗?”

女儿说:“至少是你自己的事情,妈妈今天情绪不好,你一点都没有在意!”

秦重天看了看王依然,他了解王依然的脾气,所以也没有直接问她,却问了钟钟一句:“你妈怎么啦?”

钟钟说了一句不得体的话:“妈就坐在你面前,你干吗不直接问她?”

王依然说:“我吃好了,你们慢慢吃吧。”站起来就走开了。

秦重天对女儿做了个鬼脸,说:“她不肯说,你告诉老爸,你妈怎么啦?”

秦独钟朝王依然走开的方向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老爸?你还算个副市长呢,福德学校出了大事,你都不知道?”

秦重天说:“什么大事?天塌下来了?”嘴里这么说着,心里就想到了环秀湖边的银行大厦,眼前就出现了电视镜头里看见过的大厦一瞬间倒塌的画面,忽地心里一痛。但是看到王依然闷闷不乐的脸色,赶紧收回乱七八糟的思绪,说:“福德学校?就是那个纪校长的福德学校?”

秦独钟说:“他们学校惨啦,寒假开学,一下子有六七十名学生家长联名要求退学,退还入学时交的钱……”

秦重天说:“为什么?”

秦独钟说:“他们说是上当受骗,福德学校教育质量徒有虚名,老师么,老的老,小的小……”

王依然忽然地走过来,对着女儿说:“你不要乱说。”

秦独钟吐了吐舌头,又吸了口气,暂时地住了嘴。

秦重天对王依然说:“这种事情,以后会越来越多,民办私立的、公有民办的、中外合资的、外国人来办的,还有其他各种类型的学校,会越来越多,麻烦也会越来越大,矛盾也会越来越突出。”

王依然说:“听你的口气,是在等着看好戏。”

秦独钟自以为一语中的地说:“我老爸又不分管教育,教育上有问题,说明分管教育的市长没水平,这才能体现出我老爸有水平……”

秦重天倒没有怎么在意女儿的话,倒是王依然十分生气:“钟钟,你小小年纪,什么话?!”

秦重天说:“也没有什么不好,实话而已,只是早熟了一点。”

秦独钟说:“还早熟呀,人家小孩六岁就写长篇小说了,七八岁写情书都已经司空见惯了,我都觉得自己是老太太了。”

见做父母的哭笑不得,秦独钟开心地笑了,推开了饭碗,到自己屋里去了。

秦重天有些不解,福德学校出点什么事情,与王依然有什么关系,她又不在人家那里做老师,这么想着,便想起一件事,有一天秦重天刚刚上班,小佟进来提醒他,马上要赶一个剪彩的场子,正说着,电话响了,响的是与小佟办公室相通的那台电话,小佟便接了,说:“谁,纪宏扬?”又捂着电话对秦重天说:“是纪宏扬的电话,找你的。”

秦重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纪宏扬,哪个纪宏扬?有没有搞错,我不认得什么纪宏扬啊。”

小佟说:“就是那所新办的外资学校,董事长是个美国人,花重金从外省聘来一位专家当校长的,这位专家,留过美,就是曾经引起过‘为什么读书’的全国性大讨论的纪宏扬。”

秦重天“噢”了一声:“纪宏扬?听说八十万年薪,还有一辆洋车,一幢洋房?”笑了一下:“请我我也去啦。”

小佟继续用手捂住话筒,一边说:“不可能八十万吧,听说是三十万。”一边用眼睛问秦重天接不接。

秦重天呢,一边说:“找我?找错人了吧,我又不分管教育。”一边还是伸手过去,接了电话:“对,我是秦重天,纪宏扬,知道知道,你的大名,报纸上天天见,连我家女儿都天天念叨你,说他们被关在教室里苦读的时候,你带着学生在外面玩呢。”

纪宏扬在电话那头笑了笑,说:“秦市长,我新来乍到,以后还请你多多关照。”

秦重天反感这样没来由的套近乎,便毫不客气地说:“纪校长,我不是分管教育的,你是不是……”

纪宏扬却一点也没有在意秦重天的态度,道:“秦市长,我找您,是为了学校地皮的事情……”

秦重天仍然不给面子,说:“地皮的事情,找规划局、土地局、建设局……”

纪宏扬仍然笑着说:“秦市长,听说过您不少故事,您是个极富个性的领导……”

秦重天还是不给他面子,说:“对,我也觉得我是个极有个性的领导,你对我倒是有所了解,我对你却不怎么了解啊,我原来以为你也是位极有个性的校长,却不料……”

纪宏扬说:“不料是俗物一个。”

纪宏扬这样一说,秦重天倒笑起来,心里的那点疙瘩也消失了:“自称俗物一个的,倒未必是俗物了。”

纪宏扬说:“是啊,现在自认为聪明的人,都懂得贬自己,作践自己,越是作践自己,越是……”

秦重天觉得此人也许可谈可交,又急着地打断他:“英雄所见略同,我早就有这么个观点,第一,所有的人,都是一类人,这是说在内心深处,全都一样,都是希望抬高自己的,但人又分成两类,这是说行为上,有两类,一类人,是通过抬高自己的办法来抬高自己,另一类人,是通过贬低自己来抬高自己。”

小佟忍不住“扑哧”一笑,秦重天瞪了瞪他,小佟被秦重天一瞪,方才想起了时间,扬着手表对秦重天指了指,秦重天这才换了口气,又对纪宏扬说:“纪校长,言归正传,我一会儿得去剪彩。”

纪宏扬说:“好,改日等您有时间,我专程去汇报吧。”

就是这个意气风发的纪宏扬,这么快就碰到麻烦了?只不过,这与王依然又有何关呢。秦重天疑虑地看了看王依然。

王依然跟秦重天赌气,不想和他说话了,但是为了帮到纪宏扬,她也不得不忍着一点,她看出秦重天的疑虑,解释说:“心理学会和福德学校合作办了一所青少年心理卫生学校……”

秦重天“噢”了一声,说:“怪不得……”

王依然看了看他:“什么?”

秦重天说:“怪不得那天电话直接打到我办公室,我说呢,这么个纪宏扬不应该是个冒失的人嘛,原来是有背景的。”

这话一说出,王依然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又不想说话了。

秦重天知道自己又说错了,赶紧打招呼,找话说:“纪校长给你们学会提供多少经费?”

话一出口,知道又错了,果然,王依然说:“你总是以你的想法去理解别人……”

秦重天又赶紧自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见王依然气消了一点,又想打岔,问道:“福德学校,福德,怎么取这么个名字?”

钟钟从自己屋里探出来头来说:“福德是译音嘛,英语中田野、原野的意思,这都不懂,老土。”

王依然等保姆将碗筷收拾了,对秦重天说:“既然你问到了,我想求你件事,纪校长现在很狼狈,因为当时他来南州当这个校长,是辞去了公职,没有退路的,情况你都清楚……”

秦重天的手不由自主地挥了一下,但意识到对面是自己的太太,不是下级或同事,赶紧自嘲地一笑,手收回来,话却没有收回来,说:“没有退路,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上帝也做不到。”

王依然说:“你不就是一个只知道前进,决不后退的人吗,怎么到了不是自己事情的时候,就变得这么通达呢?”

秦重天说:“平时我不通达吗?”

王依然说:“你自己最清楚。”

秦重天说:“纪宏扬这个人,我虽然接触不多,仅是开会时见过,也通过电话,也看过介绍和宣传,我对他的印象还是不错的。你是不是想要帮纪宏扬一把,我也想这样做,但是怎么帮呢?更何况,唐市长分管教育,唐市长和我的关系,你是知道的,唐市长的背景,你也是清楚的,我能去趟这浑水吗?”

王依然说:“也不必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现在只是家长在闹腾,而且是无理由的,因为录取的时候,学校与家长方面都是有合同的,再说了,学校才办了这么短的时候,没有理由怀疑学校的教育质量。”

秦重天说:“要上级领导,教育局长,干预这件事情?你们的思路是不是有问题,外资学校是市场经济的产物,得跟着市场经济走……”

王依然说:“但是办学校是政府批的,学校不是仍归政府教育部门管吗?”

秦重天果断地否决,说:“不行,这种没有原则的事情,是我做的吗?我做过吗?!”

王依然脸色有些发白,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待了一会儿,说:“既然你从来不做违反原则的事,那就算了。”

秦重天说:“好,这才是我的贤内助,现在人家都怎么说贪官,你听说过吗?都是老婆惹的祸……”

王依然站起来就走,使得秦重天半咧着的嘴和略带的笑意僵了似的停在那里,收也收不拢,挥也挥不去,很没面子,想问她要到哪里去,偏没有问,随她去了。

王依然拉开门走了出来,本来心里窝了一肚子的气,冷风一吹,心里倒平静了一些,边漫无目的地走着,想着,她不用担心秦重天会为她担心,更不会去想,秦重天会不会来找她,就连女儿钟钟也不会来找她,因为她这半辈的日子过得是那么的克制,那么的平稳,要是有人问秦重天或秦独钟,这么晚了一个人跑出去,会不会有什么事情,父亲和女儿会同声地笑起来,说,她会有什么事?

他们是对的,她不会有什么事,不会有任何的事情。年轻的时候,刚刚结婚的时候,是有过这样的事情,她和秦重天吵了嘴,一气之下,跑出去,她的娘家不在南州,她又是个要面子的人,不会半夜跑到朋友家去哭诉丈夫的不是。到哪里去呢,只能在街上转悠,夜深人静的,心里又怕,但更放心不下的,却是怕秦重天出来追她,如果找不着她,他会急成什么样子?想到这里,她心疼得不行,赶紧往家去里,但是回到家里一看,秦重天正在床上睡得香,打着呼呢,王依然气得将他踢醒,秦重天醒过来,茫然地看看她,愣了半天,问道,干什么,你怎么起来了?你怎么不睡觉?

王依然的眼泪就哗哗地淌下来了。

秦重天实在扛不住瞌睡,迷迷糊糊地说:“我困死了。”又睡着了。

年轻时我们不懂生活,年轻时我们不懂爱情,年轻时我们不懂人生,现在大家都拿年轻时不懂什么来解释从前的傻。婚后这么多年的争争吵吵,磨磨合合,也早已经将脾气、将个性、将自我磨得差不多了,王依然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好多年了,是在秦重天正式步入官场、尤其是当上副市长以后,她基本上不再和秦重天争吵,不要说争吵,连说话的态度都是平平和和、安安静静的。王依然当然深知秦重天心里和身上的压力,真是重于天,锦绣路工程的事情,她也有所耳闻,王依然知道,无论工程上马或不上马,秦重天都不会得到很好的结果。冲着这一点,王依然只能一次次压下心里的不痛快。

她的心情越来越平静,走着走着,就到了夏同的书店,透过玻璃橱窗,她看见仍然是夏同一个人坐在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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