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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第四章

时间比想象中过得快好多,好像夏天的风才刚刚吹起,圣诞老人的脚步又已经临近。

直到Jo提起还有两个星期她们大学生涯的第一个学期就要结束了,夏瑞漫才猛然发现九分之一的大学生活快过完了。Jo在开学没多久后就在门上贴了倒数还有几天毕业的牌子,对她来说虽然数字大得吓人,但她说这样至少有个盼头。Jo对学习历史的劲头并不是那么大,对Woodlands的评价也很一般,学校的排名与声望真的不等于开心满意的学生。夏瑞漫对Woodlands也有些失望,觉得这所学校不适合她。又或许是因为她还在怀念充满老师辅导的高中,大学的课程对她来说太难,每天的学习让她无暇感受和享受生活。但就算这样,夏瑞漫还是跟Jo不一样,她祈求时间放慢脚步,不要让毕业那天来得太快,她还无法想象身份变成大学毕业生的自己将会是什么模样。

对有些人来说,毕业后是飞向广阔天地;对更多人来说,毕业后是数不清的未知数和无尽的惶恐。这两种感觉常在夏瑞漫心里交错出现。或许这是不可避免的,如果想要广阔的天,就会面对未知,就会惶恐。

不愿离开校园的夏瑞漫在“象牙塔”里过得并不轻松。从上次跟梦梦通过电话后,她的学习状态还没有明显的改观。她也不愿再打扰梦梦,谁知梦梦又会怎么安慰她呢?难道又要说,虽然你的情况我没经历过,但我完全理解?

对夏瑞漫来说,几乎每个周末都是在被书本嘲笑无知中度过的。就在这样一个毫无新鲜事发生的周日下午,夏瑞漫发现自己在图书馆地下一楼的电脑前已经坐了近三个小时,键盘旁边堆了四本厚薄不一的历史书。翻阅完毕第三本书,敲打了一千多字的笔记后,夏瑞漫还是满脸沮丧地看着作文题目一点头绪都没有。已经看完了三本书里跟这周学的东西有关的内容,为什么还是写不出东西来?夏瑞漫抓耳挠腮,头发扯下一根又一根。问题问的是茅茅起义的原因,可书里说的全是起义的过程,而且内容那叫一个详尽,可就是没有夏瑞漫要找的重点。

夏瑞漫再次想起大学以前的历史学习生涯,那是一段多么美好的一去不复返的时光啊!在课上,老师跟学生一起阅读两三页的文字,读完后,大家一起讨论,讨论完了回家再看几页。那么一点内容还会反反复复嚼好几遍,最重要的是教科书这东西还存在。写作文之前,老师会说请阅读第几页到第几页,读完后作文大概思路也出来了。

现在可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讲师一个小时把以前半个学期学习的内容都给说完了,剩下的就自个儿努力去吧,不会有人管你的死活。要写作文的时候,夏瑞漫先从有二十几本书的书单里挑四五本借回家看,发现有两本讲的完全不着边际;一本细节太多,作者是恨不得主人公几点睡觉几点上厕所都记录下来,所以读了四五页之后才终于拿着放大镜找到了一个值得记录下来的要点;最后两本实在太深奥,根本不知道作者说了些什么,光单词就查了一个小时,最关键的是有些专业术语连维基百科上都没有,每到这时候夏瑞漫就会在心里暗骂:大哥、大姐,你们就不能用一些人类可以读懂的词吗?夏瑞漫并不介意阅读大篇大篇深奥的文字,前提是内容得能帮助她完成作业。

坐在图书馆里的夏瑞漫觉得自己又浪费了三个小时,三个宝贵的一小时。她看着周围奋笔疾书的战友,越想越沮丧。为什么会这么难?我是有多么蠢?学这玩意儿的意义是什么?夏瑞漫想着想着,书本的字变模糊了,眼泪顺着脸颊不断往下滴,落在纸张上慢慢晕开。她不想在人多的地方让别人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赶紧边找纸巾边用食指把眼泪擦干。拿到纸巾后,她马上起身低着头朝厕所的方向走去,夏瑞漫知道自己的眼泪是不会这么快就罢休的,不如在隔间里哭个痛快算了。她坐在马桶上,努力不出声地抽泣,这已经是开学后她第二次不得不躲进图书馆的厕所里哭,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啊?或许她根本不适合学历史,她太高估自己了。

每每眼前漆黑的时候,夏瑞漫都会努力用廖一梅的句子来鼓励自己,她记得廖一梅曾经这么写过:“那些能预知的,经过权衡和算计的世俗生活对我毫无吸引力,我要的不是成功,而是看到生命的奇迹,而奇迹,是不会在容易的道路上绽放的。也许,在所有不被看好,无人尝试的错误的选择背后,会有不曾见到的可能,不曾设计的未知。未知让人恐惧,引人好奇,也因此证明你的勇气,成就你的自信。在每个死胡同的尽头,都有另一个维度的天空,在无路可走时迫使你腾空而起,那就是奇迹了。”夏瑞漫想看到那生命的奇迹,可她不知道这奇迹会需要经历多少年的孕育,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能积蓄足够让自己腾空而起的能量。可是唾手可得的又怎么能称之为奇迹呢?

躲在厕所里哭总不是个长久之策,虽然她希望能就这么一直躲下去,躲到海枯石烂。但现实总在不断对她招手,流眼泪并不能让纸上的作文问题消失。其实,夏瑞漫常受到一种疾病的侵袭,名字叫什么不清楚,或许叫学习自虐症吧。在课程最难,学得最辛苦的时候,虽然嘴上抱怨不断,夏瑞漫的内心深处其实在快乐地跳舞。而当挑战全被扫除的时候呢?空虚感便会很快扛着武器来进攻,好像不过上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的清闲日子,她的血肉就会被榨干一样。所以夏瑞漫很快就对自己说,眼泪就让它流吧,因为有那么一部分的她正在放声大笑。

当夏瑞漫正在努力缓慢前行的时候,Rachael老师却在飞速进步,她的教学水平不仅仅是上了一个台阶。第一堂课的情景大家都记得很清楚,Rachael紧张得把二分之一的音节都吞进了肚里,因为讲得太快而必须提早15分钟下课,据知情人士说她下课后还伤心地躲进厕所掉眼泪。可过了几周后,大家渐渐开始忘记她不过是个临时找来代课的博士生的事实,连很多教授讲课都不如她生动、吸引人,上课的人数也从第二三四周的低谷重回第一周的高潮。不过话又说回来,研究成果跟教学能力往往没什么联系,看到上课的教授是个名家也别太激动,他说的话可能只有他自己能听得懂。

Rachael惊人的进步速度让她成了很多同学努力的榜样和茶余饭后谈论的主题,毕竟这是很多人第一次亲眼见证一个“老师”的迅速成长。Rachael给了夏瑞漫很多动力,她觉得现在她还在Rachael第一次上课的讲台上艰难地吐字,不过或许三年后她能走完Rachael六个星期完成的路。

可惜生活中永远不只存在正面的例子,夏瑞漫和Lauren的另一门课“战争与社会”的老师是个土耳其人,他的英语并不差,但紧张是他总也无法迈过的坎,学期快结束时的他还住在那个刚开学的他的身体里。尽管只是面对十几个人,他却仍会因为忘记一个特定用语而急得满头大汗,好像台下的学生都是最后审判日的法官一样。这个土耳其老师最怕的是学生提问,每当有学生以“我有一个问题”作为开场白时,他极力隐藏的不安便显露无遗。因为无法准备学生的问题,他总担心自己的回答不够完满。不过,他的紧张至少说明他有一颗想做得更好的心,好心的学生们便也不好过多地苛责,有人甚至因此觉得他格外可爱。

在很多Woodlands的学生来看,虽然老师教得好必然锦上添花,但即使老师讲课水平一般,学生在考试中拿高分也绝非不可能。

Jo常开玩笑说:“我们的学费不过是在图书馆里买了个可以借书、读书的座位。”

这种时候,夏瑞漫总会在一旁猛点头,她觉得每一个可以从这个校门走出去的学生都应该被授予“自学达人”的称号。

但Samuel却会义正词严地反驳道:“老师教的更多的是方法和态度,不是死知识。拥有了前两者,即方法和态度,图书馆以及整个世界都是等待被开采的装满知识的金库。如果只有后者,那它便会在成长的道路上随时间流逝,越变越少,越来越不值得一提。”Samuel说的话总好像是在家里深思熟虑过又打了草稿的,果然是当政客的好苗子。

夏瑞漫本以为可以平平稳稳过完最后两周,可惜病痛又来袭,这回还是买一送一。就在她因为发烧到39.7℃而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时,一不留神踩在一个完全不该出现在人行道的网球上扭到了脚。扭到脚和发烧一样,那种令人厌恶的疼痛既是对身体也是心理的折磨。生病的人特别脆弱,生理和心理都是。健康时总觉得自己能撑起一片天,生病时连拿起杯子的力气都没有,连迈出家门都要人搀扶。也只有在这种时候,夏瑞漫才会不情愿地承认二大于一。

在中国的时候,常有叔叔阿姨级别的长辈问夏瑞漫自己一个人在外是否想家,想爸爸妈妈。每到这个时候,夏瑞漫便会淡淡地回一句:“还好吧。”她总想把自己描绘成在外不断英勇战斗的武士,那颗想归家的心早就放下了。这次生病让夏瑞漫又听见心里的声音说,她希望永远是那个渴望被妈妈捧在手心宠着的孩子,只有妈妈能感受到她每一根神经的疼痛,只有妈妈会马上放下手中的活用最温暖的手照顾病床上的她,也只有妈妈在身边的时候她才能完全放松,无所顾虑地被呵护。

出国前的夏瑞漫对父母并没有太多依赖、不舍和牵挂。第一次长时间出门在外是六年级毕业的夏令营,那时候有些同学一有时间就给家里打电话,兴奋地说着每天发生的事,另外一些会因为想家而躲在被子里掉眼泪。但对夏瑞漫来说,每周一次的通话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她当时多想早点剪掉那握在父母手里的风筝线自由高飞。现在如她所愿风筝越飞越远,越飞越高,她却越来越希望有一阵大风把她刮回那永远敞开的家门,让她在那儿停久一点。另外,这一次生病也让夏瑞漫更加强烈地感受到,只有她自己可以当自己的拐杖,只有她自己是自己的后盾,只有她自己能帮自己站起来。

夏瑞漫躺在被子里静养时,Maggie正忙着报暑期实习。虽然很多人都等大二才开始操这份心,像Maggie这种早早进行准备的也不少,但像夏瑞漫这种连帮助申请实习和找工作的职业部门的讲座都没听过的就少之又少了。高盛摩根这些大牌明星企业当然在Maggie的申请名单中,但她同时也申请了那些不那么知名的公司,谁都知道进入高盛的投行部门跟成为高考状元的难度有得一拼,可谁都不愿因此放弃搏一搏的机会。

Maggie为实习的事忙得焦头烂额,用眉毛拧成的大麻花拿到街上卖一定能卖个好价钱。夏瑞漫见过那种视《金融时报》为全球第一美女/帅哥的人,将其捧在手上后,必会全神贯注地盯上两个小时,此时不论外面的世界如何变化,他们都不会移开双眼。Maggie绝对不是他们之中的一员,买《金融时报》对她来说只是一种心理安慰罢了。她总对自己说,至少我把钱花在了与经济有关的产品上,至少我快速扫过了前两页的标题,兴趣是靠培养的,而培养的过程可能是缓慢的。夏瑞漫见Maggie对投行好像没什么太大的热情,便在一次午餐时随口问了句:“你为什么要报投行啊?”

她本以为会得到一个至少经过思考的答案,没想到Maggie只是耸耸肩说:“不知道。”

“不知道?!”夏瑞漫努力掩饰自己的不解和惊奇。

“对啊,我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可能是大家都报这个,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更好的,就也报这个了。而且工资很高不是吗?人都是现实的,一日三餐、房租、买衣服的钱、旅游的钱总不能一直问父母要吧,人总得满足物质的需求。”Maggie并没有硬给自己的选择加上一些高尚的动机。Maggie的话有时候或许听着刺耳,但夏瑞漫却也喜欢她的直率。

“但听说投行很累耶,挣到的钱连花的时间都没有。”夏瑞漫对投行的了解并不多,关于它们的信息都是从爱看《金融时报》的朋友那里听来的。她认为自己一定不幸遗传了老爸的无商业头脑基因,在这个通货膨胀的社会里,她注定要延续住100平方米的三室一厅的家族传统了。

“任何工作都有利有弊嘛,那么多钱进袋,能轻松吗?说实话我也不是完全冲着钱,其实是真不知道以后干什么好,那就先随大流好了。”

“学精算不是可以当精算师吗?”学职业倾向性那么重的专业竟然还不知道要做什么,那当初为什么要选呢?夏瑞漫在心里这么想,但没说出来。

“是可以啊,不过我不想走这条路。每天对着一堆数字算,多无聊啊。”Maggie用她特有的比正常人高八度的嗓音回答道。

“说得也是。其实投行也挺有趣的,肯定有人是忙碌并开心着,至少我希望是这样。”夏瑞漫边说边在心里评判Maggie的没主见,可再想想,自己又能好到哪里去?有很多时候,她真的不知道她到底有多喜欢自己的学科,她到底能坚持多久曾经的梦想,她到底有多少奋不顾身的勇气。

在剩余的午餐时间里,两人没再讲关于实习和以后工作的事,这种交谈在Woodlands的学生的对话中出现的频率实在不高。虽然谈话的内容转向了电影和圣诞节促销,直到午餐结束,Maggie额头上的麻花还是没解开,看来要等这一天到来得圣诞节过后了。

n>“亲,你想得是好,但现在的人都很现实的。一个学科毕业就业率40%,另外100%,你说大家选哪个?一个行业平均年收入100万,另外一个10万,你说大家选哪个?”

“一个人的价值不是靠他挣多少钱来衡量的,我们是否快乐也不是靠银行卡里的金额决定的。我们每年出国的学生都在成倍增长,可又有多少学到了最应该铭记在心的价值观呢?”每次讲到这些,夏瑞漫都有些激动。

“话是这么说没错,我们说别人容易,可要自己做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唉,是的。我有很多自己想坚持的东西,有时候会像个什么都不怕的勇士一样,想要勇敢地坚持下去,努力努力努力!又有很多时候,我是最软弱的士兵,不断地问,我行吗我行吗我行吗?”

“加油!我们一起努力吧!”

“好!本来应该是我鼓励你,怎么变成你鼓励我了?哈哈。”

夏瑞漫和五晓小聊了很久,好像说了一个世纪的话。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打完电话的夏瑞漫很开心。原来这份快乐这样易得,又这样难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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