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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我越等不到对象,心里就越烦躁,慢慢就把怨气转到老顾爱人身上,觉得是被她给拖累的,就想着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就不去她家了。她是聪明人,又好强,听说我对象吹了,看我慢慢不去她家就明白我是什么意思了,她和我说话也客气得生分了,以前那种自家人一样的感觉一下子没有。刚开始我觉得这样也挺好的,可过了些日子我又突然觉得不安了,我会突然想:她的柴烧得差不多了吧,她的米快吃完了吧,孩子这两天应该没出什么事吧?尤其是孩子,我一想到那孩子就心一阵抽搐。那孩子出生以后我抱的时间不少,已经把我当亲人了,看到我就会咧嘴笑。小家伙刚出生时别提多难看了,皱巴巴的一小团,可现在越大越水灵,那两眼睛大大的,活活的,透着一股机灵劲,又爱笑,一笑左边还有一小酒窝,谁见了谁爱。可就是身体不好,老生病,大半多的时候都在生病,病怏怏的要死不活的样子谁看了谁心疼,我都恨不得替他生病。实在想孩子了我就找个借口去看一眼,幸好我不在的时候有邻居帮忙,不然她日子真不知道怎么过。那时候人好像比赛生孩子似的,家家孩子一大堆,事情一大堆,自己都快忙不过来了,看到我来,那些邻居就吩咐我做这做那,然后她们撒腿往自己家里跑了,好像这些事本来就该我做的似的,我也只有做了。我有时候就骂自己有毛病,说不去了不去了怎么又去了?

3

真正让我消除怨气的是孩子突然生病发烧住院,这次孩子得的是急性肺炎,那小脸蛋都变成紫色的了,没力气哭,眼睛闭着,呼吸都能听见胸部里“喀啦啦”拉风箱似的响,进了危重病房抢救医生都下了病危通知书——这事是她邻居告诉我不然我还不知道。我赶到医院时老顾爱人哭得都抽筋了,那样子好像孩子没了她也不活了似的,我安慰她:“没事,这孩子命大……”话是那么说,心里其实也担心孩子熬不过这一关。我去上中班,心里七上八下眼皮直跳,总感觉要出事,下班就往医院跑,已经是夜里——应该说凌晨吧,快一点了,我到了医院看到孩子还在危重病房,我这才松了口气。没见着老顾爱人,我想她可能是上厕所,我就在病床前坐下等,可等了半个小时还不见她回来。这么久,别是摔倒了爬不起来了吧?她得了那病摔倒是常有的事,这会儿黑灯瞎火的她别是摔倒在哪没人看见吧?我连忙往厕所找去一直到厕所外面也没见着她,我就在厕所外面喊,没听到里面有人应,我又不敢跑进去,急得在那不知道怎么办,正好看见一个女同志拎着夜壶往厕所来,我连忙冲她跑过去。半夜三更的我从树底下跑出来把人吓一跳,她手一扬,夜壶里的尿就冲我泼了过来,幸好我离她还有一段距离这才没有泼到我身上,但是泼到地上的还是溅得我裤腿口都是,我也顾不得,结结巴巴地把事情和她说了请她进厕所看看有没有人,她出来说里面没有。这可把我吓坏了,孩子随时都有可能死,当妈的这时候还能跑哪去?我急忙往她家跑,一路上就告诉自己说她准是肚子饿了回家吃饭,我下一秒就会见到她。虽然我知道这个说法几乎站不住脚,可还是忍不住这样骗自己。

一直到她家也没有见着她,我彻底害怕了,连忙把邻居都喊起来把事情给他们说,邻居一听都急了,往坏处想分头去河边、去铁路,去想得到的地方找。我也往铁路去,走着走着,我心里想孩子这会儿不会有什么事吧?心里想着就抬头往右边医院的方向看,本来医院在左边坟山在右边中间还隔着一段路,可从我这方向看医院好像是建在坟山脚下。这一看我心里就那么突然一动:老顾爱人应该不会……我和一起的人说了,人说不管怎么去看看再说,就一块往坟山去,果然在老顾的坟头发现她。大冬天的她坐在水泥地上抱着大理石墓碑一动不动,把我们吓得……伸手一试,还有呼吸,连忙把她喊起来,她冻得四肢都僵了,走不了,我把她背起来邻居在后面扶着送她回医院,阿婆看她冻得嘴唇发乌,连忙跑到医院附近相熟的人家去烧碗红糖姜汤给她驱寒气,阿婆边喂边说:“你怎么这么想不开呢,孩子没了可以再生,你身体弄坏了可就什么都完了。”说完了才发现自己这么说话比不说话还要糟糕,不等她回答就又问:“这黑灯瞎火的你跑老顾坟头去干吗?”我们也纳闷,就她那身体没人帮着怎么上到那山上去,还连手电都没有。她哭哭啼啼地说:“我不知道,我好难受,我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救孩子,我不能坐在这里看着孩子死,我稀里糊涂地就走了,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等到停下来我才发现自己站在老顾的坟前,我就坐在那哭,我求他在天有灵保佑孩子没事……”阿婆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左看看右看看,压低了声音说:“照我看这是孩子他爸没见着孩子,想接孩子去做伴,叫你去和你商量呢。”本来听老顾爱人那么说就已经觉得邪门了,阿婆再鬼鬼祟祟的那么一说,那感觉,应该是叫恐怖吧。老顾爱人听了更急,扯着嗓子哭喊:“如果你要把孩子接去你把我一块接去,不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受苦……”本来气氛已经让人觉得阴森森的了,她再这么哭喊,更把人弄得浑身起鸡皮疙瘩,都忘了劝她,全傻站着,好像事情真的已经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了,都难过,不知道应该可怜她还是心疼孩子。可谁也想不到孩子竟然慢慢好了起来,我心想也许是老顾爱人又不舍得让他们母子分离吧,我可高兴了,我说:“这孩子就是福大命大,死不了。”阿婆听到了笑话我:“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孩子有仇呢。”

那以后我想这娘儿俩真是够可怜的,我也别考虑那么多了,能尽多大力就尽多大力帮忙吧。帮忙最大的收获就是孩子的回报,那孩子也是鬼机灵,知道他妈身体不好不能抱他去玩,就和我亲,抱上了就脱不了手,我去食堂打饭,去开会,都得抱着去。这孩子和他哥不一样,他哥小时候不爱笑,好静,说话迟,看什么都好像很深沉,显得老成;这孩子就显得单纯,眼睛像是会说话,爱笑,好动,说话还早。他最早说话是在食堂,说的话是什么?呵,我不说出来人还真猜不着。那时他已经十一个月大了,我抱着他去食堂买饭,那时候买饭是定时间定量供应,早去了人不卖去晚了买不着,要想买点好菜都得提前去排队,时间到了宣传队的同志走到窗口前吹口哨喊口号,排队的人也跟着对墙上的毛主席画像喊口号,然后才开始卖饭。排队无聊就互相说话、逗孩子解闷,孩子开始说话不一般都是喊“爸爸”、“妈妈”吗,一些爱闹的单身汉看人抱孩子排队的是女同志就指着自己让孩子喊“爸爸”,看人抱孩子买饭的是男同志就指着旁边女的让孩子喊“妈妈”,或者说些脏话——有学问的管那叫“国骂”,对吧,让孩子学,孩子小不懂事多半要上当,边上的人都跟着乐。可这一套在老顾他家二小子这行不通,他好像知道那些是让人占便宜的事,他不说,只管对人吐舌头翻白眼扮鬼脸。那人逗他好些天也没成,气馁了就说:“老顾他家的孩子说话都迟。”呵,这话孩子听了不服气,当场就开口了,使劲扯着脖子喊,人一听,全乐了。孩子喊什么?喊“万寿无疆,打倒XXX”,都是口号闹的。人都挺奇怪的,这么大的孩子就算说话也一般是嘣一个字两个字,这孩子怎么一开口就是一句?连卖饭的大师傅都听见了,我打饭时大师傅笑着说:“这XXX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坏事,这么丁点屁大的孩子都要打倒他。”把我给臊的,端了饭就跑,连饭菜票都忘了给。

从那以后这孩子这小嘴就没停歇过,跟八十岁的老太婆似的整天咕咕叨叨,要是和他斗嘴了那更是不得了,人都认输求饶了他还紧追着不放,一副痛打落水狗的小人样。开始人还觉得好玩,故意逗他,跟他斗嘴,后来都怕了他了,就连他妈也被他弄得没辙,气得大骂:“要知道你这鬼样子早把你扔马桶里淹死去。”听他妈这么说他倒是怕了几天,他妈的马桶是上海带来的陪嫁,大红漆、圆腰鼓,他估量着把他塞进去不成问题。那之后他看到他妈马桶洗干净了放在门口晾,他就捡石头往里扔,天天扔,直到把那马桶砸坏了他才拍着手直乐,又敢跟他妈斗嘴了。孩子对我比对他妈还亲,和他妈吵嘴了就说不要他妈了,自己抱着外婆给他做的小枕头摇摇摆摆跑来找宿舍和我过,小没良心的,还不让我去理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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