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了新发型，何洛心情不错。她不得不承认黎锐枫的眼光和手艺真的不错。精心修剪的斜刘海，富有层次感的长发，发尾微烫的自然弧度，令整个人看起来时尚中透着几分都市女性的成熟与优雅。而且，她发现黎锐枫除了是个顶尖的美发专家，更是个一等一的调情高手。无论是他修长的手指在她的发间穿梭时，还是他温凉的指尖自她耳垂拂过时，看似漫不经心的随意中，都带着恰到好处的引诱。她很清楚，这淡染风情的引诱是一种试探，他们彼此都透过镜子捕捉着对方的眼神，显然这一轮的交手不分高下，至少他们在对方的眼睛里都没有寻求到想要的东西。

离开黎锐枫的店，何洛径自回了家。她决定趁黎锐枫不在的时候，去他的卧室一探究竟。每个人最私密的生活空间里，多少都会透出些不为外人知的秘密。哪怕是蛛丝马迹，何洛也自信自己能从中发现有用的信息。

顺着楼梯走上二十二层，没有出现脸红气喘的症状，何洛对自己绝佳的体能非常满意。刚刚进门，就听到电话在响。她甩掉鞋子快步冲进客厅，接起来一听，是黎锐枫打来的—

“到家了？”黎锐枫问。

“嗯，你点儿掐得挺准，我刚进门。”

电话里响起阵轻笑声：“不是我掐得准，是你妈掐得准。”

“不是吧，她老人家真准备对我实行管制？”

“我支持她老人家的做法。”

“嘁，你少跟着起哄，还有别的事儿吗？”

“有。”

“说！”

“你要是想去我的卧室的话，密码是9527。”

“……”何洛立马炯炯有神了。

黎锐枫笑了半晌，淡淡道：“不是为了防你，家里定期会有钟点工去清洁卫生，我不喜欢外人涉足我的私人空间。”

“那你又告诉我密码？”

“你不是外人。”

何洛赶紧道：“别，你还是把我当外人吧，千万别产生什么不该有的错觉。要是你忽然想找个人好好过日子，那我可以马上去跟你办离婚。”

“何洛，你觉不觉得自己特别像只刺猬？”

“……”何洛惊异于他的敏锐，同时也被他不温不火的话语撩起了火气，“黎锐枫，你不要觉得自己有多了解我，先婚再爱这种美好的事也不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

黎锐枫笑：“怎么，被我刺到痛处了？”

何洛也笑起来，只不过怎么听都透着股飕飕的冷意：“是啊，我的过去是我的痛处，那又怎么样？”

黎锐枫沉默了半晌，淡淡道：“所以你把你的消沉和绝望隐藏在伪潇洒的笑脸背后，想要为那段无人知晓的过去赎罪？”

“赎罪？”何洛笑得更冷，“你为什么会有这种可笑的想法？不管那段过去有多痛苦，我对我自己的选择都问心无愧！”

“问心无愧……”黎锐枫幽幽地重复着这几个字，淡然的声音听起来也不复刚才的温和，“何洛，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我只想问你，你真的没有后悔过？”

“没有！从来都没有！”何洛的声音很大，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她仰起头，拼命地抑制着眼眶内翻滚的泪水，紧紧攥着话筒的手上，浮现起道道青筋。她不后悔，从来都不后悔！

电话已经断线，何洛还维持着接电话时的姿势，默默地站在原地。她知道自己失态了，因为黎锐枫踩到了她的底线。没有人知道她深埋在心底的伤究竟是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那是以生命为代价终结的一份想爱却不能爱的感情。

想爱，其实就是爱了。然而她从不承认自己曾经为那个男人心动过。只有这样，她才能不断地麻醉自己。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对得起自己的问心无愧。在她何洛的人生中，可以有遗憾，却绝没有后悔。她不允许自己沉溺于后悔这样懦弱的情绪里，为自己亲手做出的选择寻找可以被原谅的借口。人生无完美，每个人都是在一次次舍与得的权衡与抉择中，继续着自己或平坦或荆棘的人生之路。

盯着黎锐枫卧室门上的那道密码锁，何洛忽然觉得意兴阑珊。就算不知道密码，这道锁对她而言最多三分钟就能打开。她颓然地回到客厅，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傻傻地望着茶几上的烟灰缸出神。何洛其实会抽烟，抽烟的姿势也很优雅，只是从美国回来之后她就戒了。抽了三年，想戒并不难。她已经把跟美国有关的一切痕迹清理得干干净净，不再去想，也不再记得。

晚上九点多，何洛窝在卧室里抱着笔记本电脑上网。她深深地觉得自己今晚没有出去花天酒地的决策是无比正确的，因为从六点开始，她威武的娘亲每隔一个小时就会给家里的座机打一次电话。在电话里毫不客气地威胁说如果她敢出去胡混的话自己就收拾行李直接搬过来住，直到她怀孕生孩子为止。这个威胁太有杀伤力了，何洛了解她娘亲的性格，绝对说得出做得到，是以不敢不从。

客厅里传来响声，黎锐枫从店里回来了。何洛皱了皱眉，继续上网。沉闷的电影看得人昏昏欲睡，不能跟狐朋狗友喝酒侃大山的夜晚实在是漫长得令人发指。何洛把电脑丢到一边，整个人呈大字形躺在床上，无聊地长吁短叹。半晌后，她披头散发地坐起来，从枕头底下翻出被调到静音的手机，竟然有十七个未接来电，其中七个是损友们打来的，另外十个都是同一个陌生的号码，这个号码的主人还给她发了一条短信。何洛随手点开，顿时眉头紧皱—

洛洛，我是周冉！我终于找到你了，哇哈哈哈哈哈……

此处省略“哈哈”数字，因为满屏都是。

何洛脑子里立马就浮现出一张古灵精怪的笑脸，心里不禁五味杂陈。她当年走得悄无声息，为什么他还要找来？那时候她不叫何洛，他也不叫周冉。那时候她叫安娜，他叫凯恩，是一对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华裔姐弟。名义上，他是她的弟弟。实际上，他是她在美国的联络人……

正在何洛思绪万千的时候，手机屏幕闪烁起来。何洛以为是周冉打来的，正想按掉，定睛一看，竟然是黎锐枫的手机号码。

她没好气地接起：“我在家呢，有事儿？”

黎锐枫的声音很低，带着烦躁：“知道你在家，来客厅。”

“……”何洛愤愤地按掉手机，赤脚冲出卧室。

黎锐枫叼着根烟，懒懒地躺在沙发上。看到她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不由得微微一笑：“你怎么每次见到我都跟见了杀父仇人似的？”

何洛气哼哼地道：“有事儿说事儿，我烦着呢。”

“难得见你这么不淡定，你不是向来都没心没肺的吗？”

何洛挥了挥眼前的烟雾，不满道：“我得在同居协议里再加一条，不得在公共活动区抽烟！”

黎锐枫皱着眉头扫了眼不远处的烟灰缸：“那里面的烟蒂明显就不是我抽的。”

“……”何洛想起下午在客厅里打坐的时候，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就破了戒，还抽了不少。

黎锐枫伸手弹了弹烟灰，淡声道：“有心事？”

何洛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看了会儿，突然道：“你接近我究竟有什么目的？”

“……”黎锐枫默默地望着她，片刻后，道，“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我跟你结婚为什么一定要有目的？”

“直觉。”何洛坦言。

黎锐枫笑：“男人和女人，并非一定要因为爱情才能走到一起。找个人凑合着过日子也是婚姻的一种，并且是很常态的一种。”

“这话我同意。”何洛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道，“不过你明显不属于这类人，我相信我的直觉。你如果真像你自己说的那样，只想找个挡箭牌，那么你的行为举止太过于温柔体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你想先婚后爱跟我培养感情，那么你的眼神又太过于深沉，那些温柔根本没有进到你的眼底，只是浅浅地浮在表面。所以，如果你不是别有所图的话，这些该怎么解释？”

黎锐枫静静听完，微笑望着她，深邃的双眸里带着几许欣赏：“何洛，你应该相信自己的魅力，就算我喜欢上你也并不出奇。”

“是吗？”何洛坐在茶几上，皮笑肉不笑地道，“那我可真谢谢你了，不过哪天我要是发现你真的爱上我了，肯定第一时间跟你离婚。就算我要找人一块儿过日子，也绝不找你这种的。”

黎锐枫挑眉，饶有兴致地问：“为什么？”

“我不喜欢跟太聪明的人在一起，累。我要找也得找个跟我一样喜欢吃喝玩乐没事儿还能一块儿犯犯二的男人，你完全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黎锐枫熄灭了手里的烟，慢慢地坐起身，皱着眉头缓了会儿，才接话道：“这种人你身边不是一大把吗？你要是相中了你那些狐朋狗友其中的一个，我大可以退位让贤。”

“……”何洛被他顶得一时无话。

黎锐枫嘲讽地笑笑：“既然你觉得我是聪明人，以后就别拿这些应付蠢人的话来搪塞我。我倒是很有兴趣看看你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嘁……”何洛不屑地扫他一眼，“就凭你啊，想打动我还早得很。既然你不愿意老实交代，就把你的秘密藏得严实点儿，免得一不留神被我发现，那可就没劲了，你这个挡箭牌我还想多用一阵子。”

黎锐枫一副心有戚戚的样子，不温不火地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看看谁先败阵好了。”

何洛顿时斗志昂扬：“你默认了？呵呵，你就等着输吧！对了，你刚才打电话叫我过来到底有什么事儿？”

黎锐枫鄙视地看了她一眼，缓缓站起身，舒缓了一下筋骨后，凉凉地道：“没事儿了，我现在已经能自己走回卧室了，你自便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