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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八章

这天哈里特在哈特菲尔德过夜。这几个星期她大部分时间在这里度过,后来专开了一间卧室。爱玛认为,现在应多留她在家里,这样做既可靠,又体现了她的好心,有利无弊。第二天上午,哈里特得去戈达德太太那儿一趟,待上一两个钟头,待与戈达德太太讲定后,再来哈特菲尔德住几天。

她走后乔治·奈特利来了,与伍德豪斯先生和爱玛坐了一会。伍德豪斯先生早下了决心出去散散步,他女儿劝他不要一拖再拖,奈特利先生也在一旁帮腔。他虽不愿怠慢客人,终于丢下奈特利先生走了。他们两人,一个陪了一大堆不是,礼让老半天;另一个不拘繁文缛节,答话干脆利落,对比鲜明。

“那么,奈特利先生,如果你愿意原谅我,如果你不认为我是在做一件很不礼貌的事,我就听从爱玛的意见,出去一刻钟。今天出了太阳,我想趁此机会走三个来回。奈特利先生,我对你就不讲客气了。我们体质弱的人得请人多多担待。”

“先生,你不要把我当外人。”

“所有的事都叫我女儿代劳。袭玛会很髙兴招待你的。所以,我想请你原谅,去走三个来回。我冬天要散散步。”

“先生,那再好不过。”

“奈特利先生,我本想请你作陪,可惜我走路慢,步子小,会让你见了心焦。再说,你要回唐韦尔·艾比,还得走不少路。”

“谢谢你,先生,谢谢你。我这就走。你还是快去吧,我给你拿大衣,开花园门。”

伍德豪斯先生终于走了,但是奈特利先生没有接着走,却坐了下来,似乎还有话要谈。他说起了哈里特,一些赞扬话是爱玛以前从未听过的。

他说道:“我不像你,说她美得上了天,但她也可算是个漂亮姑娘,脾气我也觉得不坏。与什么样的人在一起她会形成什么样的性格,如果有个好环境,她会变成一个大家喜爱的人。”

“你说这几句话可不容易。至于好环境,我想也是有的。”他说:“好了,你就想叫人夸你。好吧,我就说一说:你使她有了长进。她那种动不动就格格笑的女学生习惯已让你给改了,没有辜负你的一片苦心。”

“谢谢你。要不是我认准了没有白费力气,我自己也会感到难堪。可惜不是每个人该说好话时都会说,你对我也是金口难开。”

“今天上午你是不是又在等她?”

“正在等她。她讲定的时间早已过了。”

“一定是有事耽误了,也许来了客人。”

“海伯里的人搬唇弄舌,都是些讨厌的家伙!”

“你认为他们讨厌,哈里特可不一定认为他们讨厌。”爱玛知道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没有吱声。过了一会儿奈特利先生又笑着说:

“准确的时间地点现在难说,但是我有把握告诉你,你那位年纪小小的朋友不久会听到一件使她髙兴的事。”

“当真!怎么会?什么消息?”

“一件大事,我不是在闹着玩。”他仍笑着。

“大事!我猜只有一件:该是谁爱上了她吧?谁对你说了心里话?”

爱玛猜想是埃尔顿先生露了风声。奈特利先生朋友多,主意也多,她知道埃尔顿先生敬重他。

他答道:“我有理由认为,有个人最近要向哈里特·史密斯小姐求婚,是个难得的好人,名叫罗伯特·马丁。大概事情起于今年夏天她去艾比·米尔时。他真心爱她,想与她结婚。”

“他是个有礼貌的人,”爱玛说,“可是他能肯定哈里特愿意嫁给他吗?”

“噢,他只是打算向她求婚,这有什么大不了?前天晚上,他特地到艾比找我商量这件事。他知道我对他和他一家都好,不消说,把我当成了贴心朋友。他来问我,现在成家是否太荒唐,她的年纪是否太轻。其实,是问他有没有打错主意。也许,他担心高攀不上她,特别是你在她身上已下了大功夫。他的话我很爱听,觉得谁也比不上罗伯特·马丁有头脑。他说话明白坦率,诚恳,有见地。他把什么都告诉了我:家境如何,打算如何,如能结婚,妈妈和妹妹会帮哪些忙,等等。这年轻人是好样的,既是他母亲的好儿子,也是他妹妹的好哥哥。我没有犹疑,劝他结婚。从他说的情况看,要成亲他不愁没钱。既然这样,当然结婚好。我还夸了哈里特是位漂亮的好姑娘,让他高髙兴兴地走了。以前我的话他是否当一回事很难说,但这次一定认为句句有道理,临走时把我看成了最好的朋友,最有主意的人。这是前天晚上的事。不用说,他会尽快向哈里特表白。昨天看来没有,今天可能去了戈达德太太家。哈里特因为有人找,来不了,她一点也没讨厌他。”爱玛一边听,一边几乎一直暗暗发笑,问道:“请问,奈特利先生,你怎么知道马丁先生昨天没有提呢?”

“那当然!”他答道,心里却很奇怪。“虽然没有绝对把握,我能猜到。昨天她不是整天都在你这儿吗?”

“好了,”她说,“你对我说了这么多,我也对你说说吧。他昨天提过了,写了封信,遭到了拒绝。”

这句话只说一遍还叫人难以相信。奈特利先生完全没有料到,脸涨红了,大不髙兴。他站了起来,气冲冲地说:

“那她完全是个白痴,比我想象的还不如。这傻丫头想怎么样?”

爱玛提髙了嗓门说:“噢!当然啦,女人拒绝男人求婚总是不可理解。男人总以为女人有求必应。”

“胡说!男人决不这样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哈里特·史密斯拒绝了罗伯特·马丁!如果真有这种事,一定是发疯了。说不定是你弄错了吧?”

“她的复信我看过,错不了。”

“你看了她的复信啦!就是你写的吧!爱玛,是你干的好事,唆使她拒绝。”

“这种事我不会干,即使干了,我感到也没有错。马丁先生是个正派人,但是我就不承认他与哈里特能相配。说真的,我不相信他竟会给她写信。你说他原来似乎有些犹豫,只可惜到头来想错了。”

“与哈里特不相配!”奈特利先生生气地大声喊道。过了好一会儿,他冷静了些,说:“也可说两人不相配,论才能,论地位,她远不如他。爱玛,你对她太宠爱,这使你变得有眼无珠。哈里特的出身、性情、教养都差,还能与比罗伯特·马丁强的人攀亲吗?她来路不明,父母是谁无人知道,由谁抚养也是个谜,更谈不上有高贵的亲戚。大家仅仅知道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学校的寄宿生。她不算聪明,又少见识。没有人教她该怎样生活,她自己又年轻,幼稚,无能为力。像她这种年龄的人不可能有经验,加上天资差,现在必然一无所长。她长相漂亮,脾气温和,唯此而巳。促成这门亲事时我担心的是马丁,唯恐他吃亏,错配了人。论财产,他比哈里特强百倍;要说找个聪明的伙伴或者能干的帮手,他娶哈里特简直会一无所得。但是,明明白白的道理对堕入了情网的人说也枉然,我只得退一步想,她于他虽然无益,却也无损。她的本质尚好,跟着他这样的人容易长进,将来会变样。结这门亲得利的全是她,人人会说她福星髙照,现在我仍这样想。我满以为你也会高兴。你的朋友攀上了一位好人家,当时我猜,她离开了海伯里你不会惋惜。我想过,爱玛虽说护着哈里特,也会认为这是门好亲事。”

“你这样想对我爱玛太不了解了。哪儿的话!一个庄稼汉配上我的贴心朋友还算是好亲事!马丁先生再聪明,再有一百个好,也只是庄稼汉。叫她离开海伯里,嫁给一个我不愿认识的人还说我不会惋惜!真是怪事,你以为我长着这样的心眼。告诉你吧,你全估计错了。你说话偏心,把哈里特看扁了,别说是我,旁的人也要抱不平。两人比较起来,马丁先生也许比较有钱,论社会地位却不如她。她结交的人比他的要髙贵得多。嫁给他可是一门倒霉亲事。”

“庄园里一个有知识、有身份的体面人与一个无知无识的私生女结婚才真倒霉。”

“论出身,从法律上说,她低人一等,但有理智的人不这样看。别人犯下的过失不能由她承担责任,她的地位应该与抚养她的人相等。用不着怀疑,她父亲是一位绅士,一位有钱人。她的抚养费相当可观;为了让她受教育,让她生活舒适,人家没有吝惜一分一文。我相信她是一位大家闺秀,自然要与大家闺秀往来,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她比罗伯特·马丁先生强。”

奈特利先生说:“无论她的生身父母是谁,抚养人是谁,看来他们都没有打算让她进入你所说的上流社会。她受过一点微不足道的教育以后,被送到戈达德太太手中,任其自然,也就是说,他们让她与戈达德太太这样的人混在一起,也成为一个戈达德太太。显然,她的朋友认为这样待她可算仁至义尽,事实也如此。她本人并未抱过奢望。在你与她交朋友之前,她对周围的人没有反感,不想出人头地。夏天她在马丁家玩得髙高兴兴,那时候没有优越感。如果现在有,那是你带坏了。爱玛,你算不上是哈里特·史密斯的朋友。如果罗伯特不认为她对他有好感,决不会提出求婚。我了解他。他自尊心强,不会贸然向任何女人写信,但又不妄自尊大,在这一点上比我所有认识的人强。我相信,他原有几分把握。”

对这一篇议论最聪明的办法是不正面予以回答,爱玛照自己的意思把话说了下去。

“你是马丁先生的热心的朋友,但对哈里特,却像我刚才说的,把她看扁了。哈里特有资格结一门好亲,而你把她贬得一文不值。她不算聪明,但比你想象的有头脑,不该把她的智力说得那么低下。这一点暂且不论,就算她像你形容的那样,只长相漂亮,性格温和,我也得提醒你,她的长相和脾气谁也不会小看。她称得上美女,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会承认这一点。在美貌的女人面前,即便是那些失去了正常的情感,变成十足的道学家的男人,即便是那些只讲才华不重容貌的男人,也一定会看中并追求像哈里特这样可爱的姑娘。她有资格在许多人中尽情挑选,因为美貌是她可引为骄傲的资本。她的温柔也是不可小看的资本。由于温柔,她才显得格外善良,天真,恭顺,逗人喜爱。我不相信,你们大多数男人不把美貌和温柔当成女人最可宝贵的资本。”

“爱玛,你说得这样头头是道,几乎打动了我的心。这种无理说成有理的天才,与其有,不如无。”

“真的,”爱玛顽皮地大声说道,“我看透了你们所有人的心。哈里特这样的姑娘每个男人都喜爱,一见就会如醉如痴。噢,哈里特可以尽情挑选。如果你也想结婚,她就是最合适的人。她年方17,刚刚开始生活,开始被人认识,难道就因为她拒绝了第一个求婚的人就要被另眼相看吗?不行!就让她从容不迫地考虑自己的事吧。”

奈特利先生马上说道:“我一直以为你们打得火热是胡来,但没有道破。现在看来,这会给哈里特带来不幸。你会使她只想到自己如何漂亮,如何了不起,再过些时间,周围的人她一个也瞧不起。头脑简单的人有了虚荣心往往干出种种荒唐事,年轻姑娘最容易抱不切实际的幻想。哈里特·史密斯小姐虽然非常漂亮,求婚的人并不会接踵而来。明智的人决不想要糊涂人作妻子,无论你说得怎样天花乱坠;名门望族不愿与来路不明的姑娘结亲,有深谋远虑的人担心她父母的秘密一旦被戳穿,他们要弄得狼狈不堪。如果嫁给罗伯特·马丁,她会永远太平无事,体体面面,快快活活。如果你鼓动她高攀,非有地位、有财产的人不嫁,也许她一辈子只能当戈达德太太学校的学生,或者等到走投无路时,能嫁个书法教员的儿子就心满意足了,她哈里特·史密斯不嫁这个就得嫁那个。”

“奈特利先生,对这件事我们的看法完全相反,再争论徒劳无益,只会更不服气。但是叫她与罗伯特·马丁结婚办不到,她已经断然拒绝,他一定不敢再提。无论后果如何,既然巳经拒绝,她必须一不做二不休。不瞒你说,她的拒绝与我多少有关。其实,也用不着我或别人怂恿。他相貌太丑,举止太粗,过去她可能对他有过好感,但现在没有了。以前她没见过更好的人,不嫌弃他情有可原。他是她朋友的哥哥,又千方百计讨好她;在艾比·米尔时,她只认识他,也许觉得他还不坏,就让他讨了这个大便宜。现在她非往日可比,巳经知道上等人是什么模样,只有有教养、有风度的绅士才能配上哈里特。”

“胡说!地地道道的胡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奈特利先生大声说。“罗伯特·马丁有头脑,诚恳,性格温和,不是粗鲁人,他高贵的内心哈里特·史密斯更是理解不了。”

爱玛没有答话,装得若无其事,其实很不痛快,但愿他走。她对做过的事并不后悔,仍自信比他高明,懂得女性的权利和好恶;至于别的事,她倒一贯佩服他的眼力,因此不想再与他争得面红耳赤。他在她对面气冲冲地坐着,使她觉得很尴尬。两人闷闷不乐地沉默了几分钟,有一次爱玛想谈天气,可是他没有答话。他在思考。最后,他似乎终于思考完了,说:“罗伯特·马丁其实没有大不了的损失,也许能很快清醒过来。你对哈里特的打算自己心中最清楚。你承认过爱干牵线搭桥的事,一定有了一整套如意算盘。作为朋友我要提醒你,如果你物色的人是埃尔顿,到头来你要白费心机。”

爱玛大笑着,表示否认。他又说:“你等着瞧吧,埃尔顿不会干。埃尔顿人品好,在海伯里当牧师也很受尊敬,但决不会马马虎虎定终身。他比谁都精明,知道财产的重要。别看他说话带感情,做事并不含糊。你一五一十能数出哈里特的长处,他一五一十能数出自己的长处。他知道自己长得一表人才,无论到哪里别人对他都另眼相看。当只有男人在场时,他说过实话,看那模样我料他不会鲁莽从事。我曾听他兴冲冲讲起过一户人家,是个大家庭,有几个女儿,他的姐姐与那家人很熟悉,每人的家财都有两万镑。”

“谢谢你的好意!”爱玛说罢又笑了,“如果我真打算叫埃尔顿先生娶哈里特,倒的确需要你幵导,但可惜,现在我只想把哈里特留在身边。牵线搭桥的事我不愿再干。兰德尔斯的好事难逢第二回,趁早收场可以得个好结果。”

“那么再见了!”说着他突然站起来,大步走了出去。他满心烦恼。马丁的失望可想而知,这种失望也要归咎于他,因为他事先表示过赞同,火上浇了油,这使他感到内疚;但是,最使他愤慨的是爱玛从中插手。

爱玛也很气恼,与他不同的是,她说不清一个所以然。她不像奈特利先生那样,事事充满自信,总以为自己的意见是对的,别人都错了。他走的时候毫无服输的表现,比来的时候更为自信。然而她并不怎么气馁,只要再过一会儿,特别是哈里特回来,一切又将如常。她现在真正不安的是哈里特久去未归。可能上午马丁也会去戈达德太太家,见着哈里特,当面恳求,她越想越不自在。她就怕前功尽弃。可是哈里特回来了,喜气洋洋,没有说因为遇上马丁耽误了时间。顿时,阵轻松,放了心,相信无论奈特利先生怎样想怎样说,她所做的一切都堂堂正正,是为了女人间的情谊。

奈特利先生说到埃尔顿先生时,她曾吃了一惊,可是进而一想,觉得他的话是气急败坏时说的,多半出于想当然,其实毫无根据。奈特利先生对埃尔顿先生的观察大不如她,一个是有心,一^h是无意;一个在这类问题上有洞察力,一个却大不然。尽管奈特利先生对此不服,她却认为是这样。也许,他听过埃尔顿先生吐露真言,而她却未曾听到过;也许,在金钱问题上,埃尔顿先生确实不含糊,对这些问题他有所考虑理所当然;但是,除了各种利害关系,还有一种强烈的感情在起作用,奈特利先生没有想到。他看不到这种感情,当然不会考虑它的后果;她却看得清楚,知道人在这种时候会无所顾忌、感情用事,而不会谨慎从事。她有把握,埃尔顿先生正处于这种情况,不会过于谨慎的。

哈里特那兴冲冲的神态使爱玛也髙兴起来。她回来后没有记挂着马丁先生,却谈起了埃尔顿先生。纳什小姐对她说了一件事,她一见面便很髙兴地复述了一遍。佩里先生到戈达德太太家给一个学生看病,纳什小姐遇见了他。他对纳什小姐说,昨天从克莱顿公园回来时,碰到了埃尔顿先生,没想到他正去伦敦,要第二天才回来。正好昨天晚上是惠斯特俱乐部的聚会时间,以前他每次必到。佩里先生责怪他不该去伦敦,说他的牌打得最好,缺席就是不讲交情。他竭力劝他推迟一天,可是白费力气。埃尔顿先生决心要去,神态反常,说有要事在身,给他再大的好处他也不拖延。这是件美差,他带了一件无价之宝。佩里先生不摸底细,但能肯定这件事与一位小姐有关,便把这想法对他说了。埃尔顿先生得意洋洋地笑了,兴冲冲地骑着马扬长而去。这些话都是纳什小姐告诉她的。纳什小姐还谈了许多,都不离埃尔顿先生,最后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他有什么事我不敢乱猜,但是我想埃尔顿先生看中的人一定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埃尔顿先生又漂亮,又温存,谁也比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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