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2节 第二章

我有些不安,但那不安也好像只是对我从前辛苦保守着那个秘密的安抚,内心深处,实实在在的是喜悦,是那种终于能敞开心扉的喜悦。

舒朵几乎没变样。初中毕业后,她和我继续在康城一中的高中部做校友。那时她的模样我记得清清楚楚,现在她还是那副样子:直发,束发带,骨架很小,细胳膊细腿,却不是瘦骨伶仃的感觉,反而有点儿肉感。

她说:“微雨,你就是瘦了,五官和神态还是没变,我一看就认出是你。”

舒朵啃着鸭翅膀,眼睛却盯着我的脸蛋。

“我也是。你还是那样,冰雪聪明。”我词穷了,用这个词来形容舒朵。

她用力啃着鸭翅膀,津津有味。

“你错了,其实我一直是个大傻妞儿。”舒朵擦擦手,大口喝着啤酒,像是在说别人。

我回想着少女时代,那些围在舒朵身边的女生,背后会说她的坏话,传播她跟男孩们的绯闻。可她木知木觉,始终跟那些女生交谈甚欢。

确实是傻妞儿。

“可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我变化很大啊。”

“刚才我说到你的神态。从前你很胖,脸上总挂着微笑,可是,大概跟你的外形有关,你给人沉甸甸的感觉,不轻松,心事重重的样子。刚才在楼下看到你,首先让我认出你的,并不是你的五官,而是你的表情。”

舒朵又拆开一包鸭翅,举起啤酒灌,冲我轻轻一笑。“来,干杯!为我俩久别重逢,这么巧,这么有缘!”

既然舒朵能一眼认出我,那么,白雪也应具备同样的眼力。

几乎是不经考虑的,我把自己怎样与白雪认识,怎样与齐轩分手的事说了出来,只是省略了我与马克的关系。当然,白雪给我讲的那个故事,舒朵、大三男生、男生前女友送来的“礼物”,我只字未提。

舒朵不再吃东西,只是偶尔啜饮一口啤酒,凝神听我诉说。

对于我的爱情,她没什么意见。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没必要跟人交代。”她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使我疲惫的心获得无尽安慰。之前因为隐藏秘密而内疚自责,现在被她一说,顿觉有些多余。

“一个人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一生。这话是谁说的?仓央嘉措还是伍迪•艾伦?”舒朵靠在床头,忽然长叹一口气。

“你说的白雪,假如真的是我们初中时的同学,她不跟你相认,总有她自己的理由,你想那么多干吗?”聪慧如舒朵,也没法帮我判断白雪的真伪。她只记得白雪初中毕业后就离开康城去临近城市的一所中专念书,之后她俩失去了联系,十几年过去,用舒朵的话说,发生任何事都不稀奇,万事皆有可能。

已是次日凌晨,我去卫生间洗漱了一番,出来后发现舒朵躺在床上睡着了。她玲珑的身材曲线和姣好的容颜,令我久久不能移去视线。上天偏爱某些人,比如舒朵,我想,别说男人,女人见了也会爱上她。

她翻个身,却醒了,就像是看穿我的想法,忽然促狭地一笑。

“别把我想得太好。我可不是什么纯情女生。我的私生活,全部告诉你会让你吓一跳。”

“我想,你有你的理由。”

“嘿,你现学现卖。要是我说,这些年,男女之事对我来说都是肮脏的勾当,我很是努力了一番,才克服心理障碍,你信吗?”

“我信。虽然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舒朵抽出一只枕头垫在脑后。“初中快毕业时,我认识了一个男孩,他在理工大念大三,皮肤黑,眼神深邃,他给我补习了几次物理,讲得棒极了。我很喜欢他。”

睡意不翼而飞,我有些紧张,因为预感到舒朵要说的事情不会令人愉快。

“我的生日是巨蟹座和狮子座交界的那一天,他早就跟我说过,希望由他来为我庆祝生日。午餐、看电影、逛街、唱歌,总之,至少允许他与我两个人吃顿午餐,他要送我一份特别的生日礼物。

服务员捧着一只蛋糕盒,说明要送给他。我很好奇,谁会在这个时候特意送来一份礼物,交给陪我过生日的人呢?我问送礼人是谁,服务员说出一个名字,典型的女孩名。那个男孩,他从服务员手里接过纸盒,神色大变。我催促又催促,他才默不作声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那样子,跟拆弹专家差不多。”

舒朵停下来,眉头微蹙,像在揣摩如何遣词造句。

我轻声说:“我已听说过这件事。是白雪告诉我的。她承认认识你,但否认在一中念过书,对我完全没有印象。她本身就疑点重重,所以,她告诉我这件事,好像亲眼目睹,像当事人一样,我根本不能相信她的话。我以为这是她编的故事。”

舒朵也感到纳闷,她跟白雪只在初一时交往较多,初中毕业后再也没见过。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和那个男孩。白雪说得细致入微,难道她当时恰好就在餐厅里,就坐在他们邻桌,目睹整个事件的经过?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舒朵自我解嘲。

“当时我并不完全明白那是什么,只觉得恶心。是他先忍不住干呕,手发抖,脸色非常难看。我问是谁送来的,他说是以前的女朋友。我点头表示明白,其实心里还是懵懵懂懂的,只觉得难过。

他抱着纸盒去了卫生间,趁这个机会,我一个人溜了。

下午我收到爸妈送我的生日礼物,一大笔旅游费。当天晚上,我一个人坐飞机去了南京姑妈家。

事实上,离开餐厅我就大致猜到了蛋糕上的东西是什么。当时不觉得特别恶心,事后好多年我都不能吃蛋糕,每次经过西点房,我都会联想到那个中午发生的事。联想加联想,我对男孩感到失望,对男女之事也失去好奇,被一种抗拒、厌憎心所替代。直到大三,我读到一本心理学的书,说是对于某些有心理阴影的事,有一种疗法是大量尝试,直到不再敏感,甚至麻木不仁。于是,我开始疯狂地吃蛋糕,做爱,从大三那年开始。”

舒朵笑了笑。“像不像我在为私生活混乱找借口?”

我摇头又点头,想象自己是舒朵,恐怕也会落下阴影。可是,用这作为性爱随便的理由,我也并不同意。

舒朵后来没再见过那个男孩。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还有必要见面吗?舒朵想不明白。

高中时代的舒朵埋头读书,渐渐变成低调的女孩。大三那年开始,她重新杀入情场,很轻易就会喜欢上某个人,又很快会心生厌倦。

“所以我知道,我是在为自己找理由。各种各样的爱情我都想尝试,又怕被束缚。有时候,心里阴影这种事,不是你没法驱散它,而是你喜欢它一直存在,作为你想做点什么小坏事的绝好借口。”

我们絮絮聊着,有一搭没一搭的。拂晓将至时,终于都沉入梦乡。清晨被morning call唤醒,我们乘同一辆大巴去机场,之后在候机厅挥手告别,她飞深圳,我去广州。

参观工厂,拍了些照片,对于我所关心的几个技术参数重点了解了一下,总体来说,广州之旅果然是轻松惬意的差事。尤其是美食,食在广州,客户又殷勤得很,盛情难却,我吃了很多海鲜和点心。

清早从宾馆柔软的大床上爬起,套上牛仔裤,我惊恐地发现一个事实:裤腰变紧了。

旅行箱里还有一条宽松些的休闲裤,我翻出来换上,感觉舒适了很多。跟齐轩分手后,我陷入对食物的依赖中。深夜流连在厨房冰箱旁,暴饮暴食,乱吃一气,已然在我身上留下放纵的痕迹。

尤其是甜食。都是马克那块栗子蛋糕开的坏头,之后我的冰箱里充斥着大量的甜食,它们取代了水果和卤鸡翅,它们使脂肪以更快的速度在我身上堆积。

我暗自思忖着,惊恐感却慢慢消逝,想到马克时,因为彼此的特殊关系,我撒娇耍赖地把这轮增肥的罪责强加在他身上。

手机响个不停,正是马克打来的。

“怎么样?那天你的航班肯定晚点了,不会是第二天才飞的吧?”

我握着手机走到窗前,眺望南国清晨的天空。马克的声音传进我耳朵里,非常清晰,仿佛连他的呼吸和心跳都听得到。

我不由屏息说道:“你说对了。不过,那天晚上我遇到一个老朋友,住一间房,现在想起来就觉得神奇。”

“噢?是以前康城的朋友吗?”马克声音里有无限温情。

我想到他母亲的故事,明白他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关切。

“是啊,是我初中和高中的同学,我们从来不在一个班,但关系一直不错。”

“真是有缘!”

我换了个话题,问他:“一大早找我,有事吗?”

他停顿了一下。“说起来,没有事我还真不敢给你打电话呢。”

停顿、叹息,使我涌起一阵轻愁。此时床头柜上的电话却响了起来,我让马克等一下,接过电话,是工厂负责接待我们这帮考察者的人请我们去市区一家茶楼吃早茶,叮嘱我还有几分钟就要发车了。

“你先忙吧,回来后再联系。自己保重,多吃点,吃胖一点。”

我知道他并无揶揄的意思,却不由粗声粗气地哼了一声:“神经病!”

在为同事挑选礼物时,我多买了一份老婆饼和西关鸡仔饼带给马克。要是跟马克未曾有过肌肤之亲多好。我这么说,不是指马克缺乏吸引我的男性魅力,恰恰相反,想到那个夜晚,我既羞愧又激动。想到马克温柔的眼神和声音,总有一种依依不舍的情愫从四周向我包围。

正因如此,我才对自己的生活感到无能为力。有人说,通往女人心的,是阴道。江航已足以证明这话言过其实。然而我对马克,到底是爱情,友情,或者仅仅出于情欲?我真的分不清。这份感情,我无从安置。

在广州最后一晚,没来由的,我失眠了。

齐轩带给我的甜蜜、压抑,分手后他音讯杳然让我生出的悲愤,这些感觉依然存在。今晚想到他时,却像破茧成蝶,像脱离了某种束缚,我可以隔着一定的距离来看待这件事。

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恋爱和失恋。恋爱五个月,失恋恢复期一个月。

这世上有成千上万种爱情,我跟齐轩,恐怕算不得什么。

脑海里浮出一个中年女人的形象,美而忧愁,神态像我母亲,身材要胖一些,容貌却看不真切。

对于她来说,爱情是一辈子的纠缠,哪怕离乡背井。

刹那间我明白这女人是谁,是马克的母亲。难怪我想到她时脑海里会是个体型较胖的女士。

马克说,我让他想到了他的母亲。

思绪纷乱,我关掉床头灯,合上眼睛。迷迷糊糊中我听到手机在响,伸出手从床头柜上摸到手机,想直接掐掉时,睡意已远,睁开眼睛,屏幕显示出齐轩的名字。

铃声又响了两下时,我赶紧按下接听键。

“喂?”

“微雨。”

久违的声音,有些嘶哑,通过听筒传到耳朵里,在客宿的地方,又是在漆黑的夜里,感觉极不真实。

“齐轩?”

那边没有说话,只听到咝咝的电流声,不,还有沉重的呼吸声。

我想开灯,又怕一开灯就证实了这个电话只是我杂乱无章思绪中的一缕,证实这是一段梦境。

“微雨,我不知该怎么跟你解释。我希望你平安,快乐,生活简单点。”

指针带荧光的手表显示现在是零点五十七分。

“如果,再过半年,你没有新的男友,或是觉得孤单,让我们重新开始。好吗?”

电话挂了。

我打开灯,翻阅手机来电显示,去了一趟卫生间,又喝了半瓶矿泉水。重新倒在床上时,这事是真是假,此刻我已无法判断了。睡觉吧,一觉醒来,我脑子清楚,自然明白这一切是我想象出来的,还是梦境,还是现实。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