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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做好了检验,已是中午时分。我们就近找了家麦当劳快餐店吃点东西充饥。我发现我妻子的神色开始不对。她说要等两个星期实在太久,会不会错过了治疗时间?我安慰她说:你绝对不会有病。这么多的人告诉你西尼罗症是血液传染,而不是接触传染。而且你的样子非常健康,一个汉堡包加一份薯条很轻松吃下了,怎么可能有病呢?她说自已其实一点也不想吃,是为了增加体力才尽力去吃的。要是她吃不下东西了,那情况就严重了。从这天开始,我让她不要上班,在家歇着。我这样做其实犯下了一个错误,不应该让她一个人待在家里,让她有充分时间去胡思乱想。

周三的黄昏,吃过了饭,我准备和妻子一起出去散步。刚要出门,看见邻居的斯沃尼家门口陆续来了很多的车子。先是我看到了有一辆大号的GMC SAFARI 旅行车,背上驮着两条独木舟,接着看到一些车拖着水上冲浪摩托,还有一辆卡车后面拖着一条大游艇。如果这个时候我要是看到有一辆车子拖着一架水上飞机我也不会奇怪。我在去年秋天看见过邻居家的车上驮过独木舟,也看到过一条游艇在车道上过夜,但是从没看到像今天这么多的车和水上运动设备。这些车并没有停在他们家的车道上,而是都停在马路边,有许许多多的人下来进入他们家房子。我想起,他们家里好像很久没什么人进出了,斯沃尼的老公和两个儿子也很久没有见到。今天这么多人来到了他家看起来很不寻常。我告诉我妻子,也许斯沃尼一家一直在大湖边的度假屋里待着,陪斯沃尼养病。现在她的病治好了,他们一家都回来了,连游艇独木舟都带回了。我妻子说那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呢?我说这大概是他们的朋友来为斯沃尼夫人康复回家开庆贺派对。

就在这个时候,我发现不同寻常的景象,有一辆黑色的轿车开过来了,车上装饰着洁白的百合花。黑色的轿车直接开进了斯沃尼家的车道,停了下来。我惊愕地看到斯沃尼的丈夫和两个儿子从车上下来,他们都穿着很庄重的黑色西装。我看到他们很多次,每次他们都是穿着宽松的便服,从来没像今天这样穿得认真。他们的神色很沉重,不过看到我们时还是客气地问候致意。

“好久不见,你们都好吗?” 我走了过去,问道。

“是呀,我们好久没回来了,我们都在湖边,陪着我母亲。” 斯沃尼夫人的儿子汤姆说。

“斯沃尼夫人好吗?是不是她也已经回来了?”我说。

“不,她没有回来。我的母亲去世了。”汤姆说。

“什么?这是真的吗?”我难以置信地说。

“是真的,她在一周前去世了。从去年夏天开始,她的病情似乎在慢慢好转,可最近突然情况恶化了。她和西尼罗症战斗了很久,最后还是没有赢它。她去世后,我们把她送回了她的家乡新泽西州。你知道,她是一个美国人。”斯沃尼夫人的丈夫麦克说。

“我很悲痛听到这消息。她是个好人。”我说,心里突然觉得空了。很奇怪,几天前的夜里我和妻子看到了一个妇人在她家花园种花,以为她是斯沃尼夫人,可那个时候她已经去世了。

那个晚上我一直想着斯沃尼夫人。我一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出现她昏睡的样子,殷红的血从她鼻腔里不停地淌出。我现在无法把斯沃尼和湖边的妇人区分开来。有一个念头从我心里滋生了:我得重新去一次阿岗昆的那个湖畔,去看一看湖边的妇人。她是不是还在那里,她还在流鼻血吗?

家庭医生诊所的秘书“扁头”告诉我们要等两个星期才能收到检验报告单。起初我以为两个星期很快就会过去的,但我很快发现,这两个星期将会过得极其沉重。我妻子现在的状态十分不好,邻居斯沃尼夫人的去世加深了她的惊恐。她的身上出现了很多的症状,先是感到手指关节酸痛,皮肤有烧灼的感觉,很快又感到胸闷得透不过气,伴有剧烈的疼痛。她现在安静不下来,得不停地走动,头几天只是在屋内走,后来觉得在屋子里喘不过气,便跑到马路上走了。起先我还去上班,让妻子独自在家休息。其实我要是带她一起上班,让她做点事情分分心,也许会好得多。那几天我虽然在工作,可总是不放心,不时会打电话回家问她情况。有时打电话回家没有人接,我就知道她一定出去在路上走了。她对我说在室外不停地走,感觉会放松一些。几天以后的早上,我上班不久,她就打电话过来,说自己心跳得受不了,让我赶紧回家来。我看到妻子的情况确实不对头,头发变得没有光泽,几天之内白了一大片,像干草一样枯涩。她的脸色变得土黄,眼神无光。她告诉我自己在路上来回走的时候,邻居家那个种郁金香的老头一直盯着她看。她走到路的尽头了,老头还在看着她。我说你这个样子是不大对劲,头发也没梳理,衣服纽扣也错了上下排,谁见了都觉得怪怪的。我告诉她不要紧张,她不可能会得病。为了说服她,我和女儿整天在互联网上查她的病症。我们把她的症状输入电脑,出来的结果根本不是什么西尼罗症,而是更年期的反应。还有一种可能是焦虑症,是因为受了惊吓的原因,造成了植物神经混乱。但是,她不相信我们的说法。如果我们坚持这么说,她就会生气,症状会加重。

为了陪她渡过难关,我不再去上班。我在公司门口挂上了因为度假暂时关门的牌子,虽然这样每天会损失几千美金的销售收入。我整天陪着她,她觉得胸闷时我给她做后背按摩,她紧张时我得不停地和她讲话,让她精神放松。她的脾气变得很像一个四岁的孩子,时好时坏。我陪她到外边散步,这是她最重要的一个自我调节项目。我和她在周围的林荫路上走路时,她会显得很高兴,症状会减轻许多。我们结婚十多年了,除了婚前一段日子之外,结婚后几乎没有这样亲密地结伴走过路。她一边走路一边说很多很多的话,止她都止不住。她说前一天遇见邻居那个姓甄的台湾人。以前从来没有和他说过话,昨天他在门口除草,主动和她打招呼。他说前一天夜里有人往他的院子里扔了好几条鱼,问她有没有遇到同样的情况?她说台湾人一定乱说,鱼怎么可能乱扔呢?真好笑!她又说路口拐角那个带雕花铁栏的花园主人是个印度人。她一直讨厌他花园里种了很多花但种得乱七八糟,还开满了蒲公英。前天她经过印度人花园前时看到印度人在花园里拔草,和她一样用手拔。印度人说自己是做餐馆生意的,平时太忙,喜欢种花又没有时间,所以花园会这样零乱。我妻子说现在她决定原谅他了。她还带我到后边一条小道上看一座新翻建的房子。翻建后的房子前面墙体上贴着花岗岩,这正是她最喜欢的石头。她说我们以后把房子也推倒重建。她心里都有图纸了,那样我们房子的面积还可以增加一倍。我们经过另一家同样翻修过的房子。那座房子的墙体抹了灰浆,抬出来的一层楼像个小帽子一样。我妻子对这个房子嗤之以鼻。

我们每天会走到三条街之隔的GOD STONE(神石)大公园。那里有一大片的草地和一大片的树林。草地上有两个足球场。傍晚时分有很多人在踢足球。有一支队是些韩国年轻人,他们有自己的队服,还有漂亮的女孩子在一边助阵。和他们对阵的是一群黑人的孩子。我通常会坐在长椅上看他们踢球,有时也会看着那些遛狗的人,看着一些来探望子女的中国老年人在树下打太极拳。我妻子开始做自编的体操。她的第一节是双手十个指头叉在一起,手心向上往高处举,然后做深呼吸、下蹲或起立。第二节是自编的瑜伽功,两臂前伸,一只腿抬起向后,样子像飞机一样。第三节是倒退着走,没走几步她的步子就同手同脚了。她做得极为认真,下午的烈日照在她脸上,脸庞被晒成古铜色,出现了蝴蝶斑。汗水挂满了她的脸,她全然不觉。她的这种认真让我感动,女人有时会是很坚强的,我知道她其实在全力以赴与疾病作战斗,尽管这种疾病不一定存在。

在回家的路上,我得加倍小心,因为这个时候她的情绪会变得十分沮丧。她说自己很怕回家。她以前最喜欢待在家里,不喜欢外出。现在都变了。以前她看电视连续剧不要命,能看到深夜,可现在一看到电视剧她就马上让我关掉。但我们总还得回家。走在回家的路上,天开始暗淡下来。我得不停地说话让她开心。在经过一个路口时,我看到有一家人家的园子里有一束树枝伸出了木墙,上面结着一些红色的果子,看起来像是山楂似的。我伸手摘了几个给她看,说这是什么果子呢?我说我来尝尝这是什么味道,说着就咬了一口。这果子味道极为酸涩,让我呲牙咧嘴。我妻子当场就变了脸色,指责我为什么这样乱咬东西,要是中了毒怎么办?照平常,她大概责怪我几句就会算了,但现在我发现她的眼神过于亢奋,嘴角带着白沫。我抓住她的肩膀,让她平息下来。我感到她背部的肌肉绷得紧紧的。一种恐惧的感觉袭上我心头,看来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鸟人优素福又来了。我开了门,看见他那辆画满了飞鸟的厢式车停在我家的车道上。他看见了我远远打招呼,说从那只死鸟的化验结果中发现了西尼罗病毒。还有,他在我家后院大枫树上布下的捕鸟笼捕到的鸟里,有一只北美蓝鸟和红衣主教鸟带有西尼罗病毒活体。而且,卫生部已经得知邻家的斯沃尼夫人的死讯,她是北美今年第五十一个致死病人。卫生部把这一带列为高危地区,从明天开始要进行大面积的消毒灭蚊处理。他的手里拿着一大捆的印刷品,自己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张贴着。那上面画着一些鸟的图画,告诉人们发现了死鸟要报告卫生部来收集调查,不要私自处置;不要在黄昏时分裸露皮肤待在室外,以防蚊子叮咬;如在室外活动最好在身体上搽上避蚊剂。鸟人把我带到后园,指着一些积着水的旧花盆之类的东西,告诉我这些水里会长蚊子的幼虫。我端起一个花盆,仔细看,真的看见一些红色的线状幼虫体在蠕动。他还让我去看树枝上的绿毛虫,它们的体型看起来比上回看到时大多了。鸟人告诉我,市政厅已经租用了飞机,明天要开始在空中喷药杀虫了。

所以在第二天,我让妻子不要外出活动,待在家里。上午九点钟左右,听到有飞机在附近超低空飞行,大概是喷药杀绿毛虫的。中午时分,有大批穿着白色防护衣的人进入这个地区,看起来像是电影里的3K党人一样恐怖。我看见在后园里有两个消毒人员进来了,他们的背上背着电动的喷雾器,把白色的水雾到处乱喷。其中一个人看见了站在窗内的我,向我举起两个指头作出“V”的手势。尽管我已将门窗紧闭,只使用空调机换气,屋内还是充满了浓重的药水味道。

大概是近黄昏的时分,家庭医生的秘书“扁头”打来了电话,说明天上午许医生要见我。我问她是不是检验结果出来了?她说是的,具体要问许医生,她无可奉告,说着就挂了电话。“扁头”的电话绝不是好消息。通常如果检验没问题的话,得两个礼拜拿到报告单。如果有问题,时间会加快,中途家庭医生会给你下通知。验血的时间到今天才过了七天,所以肯定是有事了。我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来。我真不明白我妻子的运气会这么差,仅仅摸到一只死鸟就感染上了病毒。但现在我无法再对她说没事了。我妻子变得很安静,脸色发白,身体好像缩小了好多。我安慰她不要太紧张,究竟发生什么事情现在还不知道,等明天见到许医生再说。就算是有了问题也不能害怕,害怕只能把问题搞得更加麻烦。

现在想起来,那天晚上是我记忆里最为不舒服的夜晚。我躺在床上,脑子里一片白光,头痛欲裂。我感觉到在我的屋顶上和屋檐边到处都栖息着飞鸟,飞鸟在窃窃私语,它们显得兴高采烈。飞鸟飞舞在我的房间里,它们钻进了我的被子,钻进我的脑子!我睡在一个臭烘烘的鸟巢里面。 后来我梦见了后园雪地上的动物脚印,有一只动物在园中来回地走。那是一只猫科动物,全身漆黑,露着凶猛的獠牙。我听到妻子在哭泣,不是在梦里,她真的在哭。她说自己好害怕,她想要回中国去。我说好吧,我们明天就去买飞机票回国去。可是我这么说她又说不行,因为中国没有西尼罗症,不会治这种病。那我说先别想这些事,还是明天见了许医生以后再作计议。

第二天一早我和妻子到了家庭医生诊所。我们先得找“扁头”登记。“扁头”忙得不可开交。她的头上戴着电话耳机,由于头太扁,头的两侧太窄,耳机滑到了一边。好不容易轮到了我们,“扁头”对我说:许医生要见你,不是你太太。我当时的头更加大了,我的理解是我妻子的问题一定很严重了,医生怕她会受不了刺激,先把情况告诉家属。我妻子的想法和我一样,她对我说事到如今她也不怕了,还是让她早点知道详情为好。然后我妻子紧紧握住我的手,如入刑场一样走进许医生的工作室。许医生看见了我妻子,说:“你的血检报告已经出来了,没有问题,一切正常,很健康。”然后许医生转头对我说:“你的血检报告西尼罗病毒呈阳性反应,说明已感染了西尼罗症,得立即接受专门的治疗。”

听到许医生这么说,我当时的第一反应是想哈哈大笑。怎么可能?搞了半天竟然是我感染了西尼罗病毒!我庆幸我妻子没有事了。要是她的血检有点问题,她今天的精神非崩溃不可。

就这样,我糊里糊涂地成为了西尼罗病毒的感染者。卫生部对我的病例给以特别的关注,因为我是从亚洲来的移民中首例感染者。我成了一个研究课题,被安排住进了北约克总医院,受到严格监护,每隔三个小时会有一个护士来给我测量体温、血压、血糖含量、脉搏等等。而每天早上,都会有一个带着口罩的医生领着一群同样带口罩的人来看我,问很多问题,之后就会开始抽我的血化验。我记得几乎每个早上我都会被抽走好几瓶血,以致后来的几天我一看到抽血的护士,就想拔腿逃跑。这个时候我想起三十多年前我家一只可怜的鸡。那时中国流行注射鸡血,我母亲多病,每天让我去抓我家唯一的那只鸡抽血给她注射。我记得我去抓它时,那只鸡会拼着死命逃跑,最后被我抓住了,它的恐惧的样子让我至今忘不了。而现在,护士来给我抽血时,我会感觉到自己就成了当年的那只心怀恐惧的鸡。

现在我相信自己感染西尼罗病毒的途径是因为在花园里种花时受到蚊子的叮咬。这种蚊子叫嗜鸟蚊,最喜欢吸鸟类的血,如果看到一个光着膀子臭汗满身的人体它们当然也不放过来叮几口。蚊子在吸血之前,会先排出一些抗凝血的血清注入被吸血者的体内,就是这样,我的身体里被注入鸟类的血清。想起来这真是一个奇妙的事情,我身上的血液中竟然有飞鸟的血清!我不知这是哪一种鸟的血清,我不希望会是那种吵吵闹闹的麻雀,也不希望会是难看又不吉利的乌鸦,猫头鹰和美国秃鹫也不怎么好。如果是天鹅、灰头雁、火烈鸟、信天翁的血清我心里会好受些。有几天我一直想着这个问题,我会感到皮肤奇痒,好像有许多细细的绒状羽毛将会长出来。我不知这是不是西尼罗病毒引起的一种幻想症状。

然而一周后关于蚊子传染病毒给我的结论被医生推翻了。一共有三个病毒学专家医生参加了我的病例分析。他们从我的血清培养分离结果中发现我身上的病毒基因已经产生变异,从变异轨迹来看,病毒已经在我身上潜伏两年多时间,而不是今年夏天被蚊子咬过后感染的。医生十分关切我身上的病毒感染源头,所以极其详细地查询了我在两年前夏天那段时间的活动情况。医生要我回忆这段时间所接触到的人、所去过的地方、所经历过的有导致感染病毒可能性的事情。我向医生说明了前年夏天我除了读成人英语补习班,就是到处闲逛、打球、钓鱼、去图书馆和博物馆。我不可避免地说起了因为Group of Seven(七人小组)的风景画引发的去北部大湖钓鱼看风景的事。我说了那边有很多水鸟、丛林、芦苇塘。我的心里涌起了对湖边妇人的强烈的思念,但是我却没有说出她来。我只是忍不住问了医生一句:“西尼罗症患者会流鼻血吗?”医生回答了我的问题,说这是有可能的。部分西尼罗症患者的白血球会处于很低状态,某些时候毛细血管会大面积破裂,造成鼻腔出血。接着医生马上问我:“你是不是那段时间和鼻腔出血的人接触过?或者你有什么异常的情况要说明?”我说没有什么,只是随便问问而已。我不知怎么的不想把这段经历告诉给别人,但是医生显然从我的身体语言方面看出我隐瞒了什么事情。医生说一个病人有义务向医生坦诚病史的详情,尤其是有关一场很可能会导致人类大灾难的致命的传染病。这种情况如同一个案件的目击者有义务向司法做出客观的证词,拒绝作证或者作伪证都会导致严重的后果。但我还是支支吾吾不愿说这事,我觉得这只是个很私人的问题,而且我觉得如果把我的病史和湖边的妇人连在一起,怕今后会对我妻子解释不清楚。

过了两天,护士跟我说我今天要接受一项全息脑部记忆测验。我没听说过有这种测验,北约克医院里现有的超声波、CT、核磁共振等等所有的项目我都做过了。后来我知道这项测验不在本医院做,要去多伦多大学新建成的医学心理分析总实验室。我坐上了一部带有警报器的救护车,由穿着制服的救护人员和医生护送着我。一小时后车子进入郊区一个环境优雅的园区,在一个庞大的建筑物内部停下。我进入了实验室,这是一个充满幻想的房间,看起来像是在银河系某个星际航天站之中。这里的护士一定是经过专门挑选,年轻漂亮,让人会全身放松下来。我被带上了一台机器,全身被接上了很多的电极,尤其是头部的电极最为集中。然后我被注射了一针药水。一种带金属味的热波浪在全身荡漾开来。在由许多声音组合在一起的蜂鸣声中,我的座椅被推向前。我马上感到一阵浓重的睡意,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当我重新有所知觉的时候,我发现自己是在飞翔,周围有很多的大鸟和我一起在飞翔,但我看不见前方,周围是浓重的云雾。我飞了很久,然后随着鸟群飞出了云雾。我看见了湖水,看见了森林。盘旋了一会儿,我似乎看见了湖畔的度假屋和木头的栈桥。我好像是受到一种外力的控制,飘向了那个房子。我看见了湖边的妇人,她显得那样虚弱又美丽动人,她身上某个地方出着血。我和她在一起的时候,始终感受到有一种身体的愉悦。我现在记忆里只有那种愉悦的一点痕迹,无法复述当时详细的细节,因为细节记忆的磁道已经被医生抹去了。在结束这个最新的测验之后,我明白了在实验的过程中,我的梦境其实是控制在实验室医生的屏幕上。医生让我飞翔在梦境的全景里,在他看出我梦里的意愿时,只要把鼠标一点,我在高空的盘旋状态中就会飞向湖畔的度假屋,就像一枚导弹一样。这真是一个可怕的实验,他看清了我梦境的一切!我相信我和湖边妇人会面时留下的那种愉悦里一定会有很多令人脸红的画面,一切的图像都已经记录在他的磁盘里了。而他在结束实验时抹掉了我梦里的记忆,只根据他的需要留下一点痕迹作为给我的提示。果然在实验之后医生和我谈话时,指出了我前年夏天在阿岗昆湖畔钓鱼时发生过不寻常的事。经过了测验,我觉得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什么事情了。我把自己能记起来的事情都说了。而且也说出了自己对感染病毒的途径的可能性的想法。当我为湖边妇人止血时,我的手指上有被鱼线割开的创口,是否在那时受到了感染?医生没有回答什么,只是把我的话记录在案。医生说他们会去寻找那个湖边的妇人,去查明她是不是我身上的西尼罗病毒的源头。我显得情绪激动,我对医生说,希望他们在找到湖边妇人的时候不要打搅她的生活。

半个月后,我离开了北约克医院,被安排到了阿岗昆地区一个康复中心作休养治疗。这个地方坐落在森林里面,面对着冒着雾气的湖湾。医生告诉我,我属于西尼罗病毒的隐性感染者,目前没有发病迹象。也许以后也不会发病,但是也许会发病。我不需吃药,不需打针,因为这种病毒没有任何一种药物可以对付,主要靠自己的免疫能力来抵抗。当然,森林里清新的空气、充足的阳光和适当的体育活动会对恢复健康有很大帮助。医生没有向我透露他们是否找到湖边的妇人的情况,但我觉得医生把我安排在阿岗昆的湖边,让我回到事情发生的源头地点,好像这是一种心理的暗示疗法。

我没有生病的感觉,除了体温略微偏高零点三度之外,没有明显的临床症状。我每天的事情就是去健身房健身,去图书馆看书,还有在森林里漫步。我最喜欢的事还是独自在湖里划独木舟。阿岗昆湖面积很大,方圆有几百公里,湖上有上千座的小岛,据说是冰川后期的地质运动造成的。我整天在湖上划着独木舟,逐渐对周围的地理位置有了了解。我试图沿着湖岸去寻找那个度假屋,却始终想不起准确的位置。有一天,我终于看到了一座水边的房子很像我记忆里的那一座,但是我却没有看见我在上面钓过鱼的木头栈桥。那座水边的房子好像是被废弃了似的,有许多许多白色的水鸟栖息在屋子上,还有许多白色的水鸟正降落在屋子上。那天湖上笼罩着浓重的白雾,雾气中鸟儿像纸片一样、像飞舞的雪花一样飘落下来停在屋子上。此时我的心里无比忧伤,我继续划着船靠近水边的屋子。白色的水鸟还在纷纷飘落,有一些水鸟落在了我的独木舟,还有几只停在了我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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