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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我的水仙 王采玲

我喜欢水仙,它那冰清玉洁的姿态使我心醉。

我从家乡的花店里买了一只水仙的球茎,千里迢迢带到了北京,看到它,就感觉到了我跟家乡的某种关联。

故土难离,却又不得不离,故土难舍,却又不得不舍。漳州的水仙,不也离开它的故土,任人携往天涯海角,它来到我的家乡,又落入我的手中,这冥冥之中的牵连,令我对它产生一种混合着怜悯、痛爱和亲切的感情。

注视着它短暂的一生,使我心痛,美好的东西几乎都是短命的,如昙花,几分钟的开花期,几乎不容易被我们看到。

不过我的水仙还不太苛刻,容许我相对长久地凝望着它的花朵,它在我温情的注视中,显示了它生命最辉煌的时刻。

最初,水仙慢慢地从圆圆的花球里闪出它的枝叶,它是那么的优雅,静静地守在窗台的一角。每次,我在外面为生存奔波了一天,回到家,一看到它那绿油油的叶片,我的烦闷和疲倦就烟消云散,我孤寂的心灵就获得了短暂的安宁。偏离球心的第一支叶茎,起先像胎儿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地蜷缩着,三四天后,它撑破外衣,首先露出的是叶片的中部,它的顶端还包在球衣里,使它看起来像弯着腰、正在聚集着最大力量的投铁饼的运动员。

阳光西斜时,它饱满的生命,终于挣脱球茎外衣对它的束缚,昂首直立,和球心正中长出的叶片,紧紧地靠在一起。

又一个早晨,水仙带给了我一份意外的惊喜,那两片叶片中间分明蕴含着一只小小的花苞,昨天它还像盖了头盖的新娘,不让人看到它的真面目呢,这是一只漂亮的浅绿色的花苞。

刚买来时,我用铅笔刀切下一小半花球,想切出一个漂亮的造型,却不小心切掉了一只花苞,一直使我后悔不迭。花球里竟还有另一只花苞,这是我原先没想到的。我以为切掉了花苞,就只能当大蒜养了,让它享尽天年吧。我几乎是怀着慈悲的心情,盛水放入碟中,天天供养着它的。

对这一个后来展现出来的秘密,我简直对它充满感激之情,仿佛它是上苍恩赐给我的、我本不应该得到的礼品。

那个被挖断了花苞的花秆,也挺起了它那无用的茎秆,好像它不长起来,就对不住每天浇灌它的水分,对不住主人的爱心似的。

每天,我的目光总要在水仙身上停留,目光的内涵却分明不同,对那只生长着的花苞,是惊喜、温情、充满期待,对那光秃秃的花秆,则有说不出来的内疚和怜悯。

注视着水仙从发芽到开花的全过程,我想到完成生命的艰难,生命的可贵,因而,应该尊重生命。

我想到一位女友告诉我的故事。

她第一次养了一只水仙,那水仙开出鹅黄色的花朵,那么美丽动人,遗世独立,她觉得应该让别人来欣赏,分享这一份美丽,她就把这碟水仙小心翼翼地捧着,到离她单位最近的一位朋友家,那沁人脾肺的香气缠绕着她,陶醉了她,她一路慢慢地走,轻轻地嗅着那花香,笑眯眯地推开他家的门,把花递给他看,以为他会一样的珍视和惊喜。

但她看到的是一张漠然的脸,看到他脸上闪过奇怪和不以为然的表情,这花有什么好看的,值得那么高兴?他关心的是另外一些事情。过了一天,她再去他家,看到花被扔掉了,那盛花的碟子,做了猫的食盆。

美不可以被践踏、被亵渎,她的心沉了下去,对他的好感一下子没了,从此她和他断绝了来往,再也不登他家的门了。她说,不爱生命、不会欣赏美的人,又怎么能健康地爱别人爱人类呢?

知道了她的故事后,使我更爱水仙了,有谁能比它更无需无求、有益无害呢,它带给我们美、芬芳、快乐和宁静,而它只需一碟清水、一点阳光就足够了。

男人是泥做的,女人是水做的。水做的女人,需要也应该与花相伴,共守那一份美丽和尊贵。

女友对我说,他得不到爱情,就拿花来出气,借此来折磨所爱的人,我从心里蔑视他,这样的男人,有什么值得我爱呢?

这个故事让我看到了人心险恶的一面,我想一生要能与花相伴,也就平安有福了,我不要别人拿感情来伤害我,我也永远不会去伤害别人。

我想到黛玉葬花,陆游吟花,他们既是悲花,也是悲怜自己,他们以花自比,自愿保持着高贵纯洁的人格,现代人还有几个能做到人性如花呢?

水仙继续以令人惊奇的速度生长着,我做家务、看书写字的时候,不经意地抬头看看它,忽然发现刚才还缩在花衣里的花苞,已纷纷伸出头来,两根花柱相互靠拢,共同支撑着一个美丽的梦。

我为它高兴,又为它担忧,它终于要开花了,一切顺利,但它毕竟要开花了,再过十几天,便是它生命的终结,我留不住它呀,它的短命使我心酸不已。

窗台下面就是暖气管,地下室日夜开着灯,它在这光源充足、温度偏高的环境中,一心一意地生长着。速度飞快,几乎每天就长高半寸。一天晚上,第一朵花张开笑脸,露出里面黄澄澄的花蕊,叶片像领带一样的修长、挺拔,为花作着优美的陪衬。

水仙急切地开着花,花苞争先恐后地向我展示着笑脸,香气悄悄地弥漫了整个房间,那一份美丽不是语言所能形容的。

那断了头的孤零零的花秆,也在拼命地往上长,仿佛它觉得自己既然没有花朵,不再长高点,就对不起我的关心似的。

我忏悔地摸摸它那光秃秃的秆子,默默地说:我无心伤害了你,请你原谅。

我真想使那开花的一刻永远定格,让它优美的姿态,成为一个凝固的雕塑。我撒了一点细盐放到水中,听人说:这能延长它的花期。

欢度春节的礼花在外面的夜空中尽情地开放着,这虚幻的美丽,仅仅持续了一个小时,夜便又是那么的黑,又是那么的冷了。

我不想到任何人家去,也不邀请任何人来玩,我有水仙陪伴就足够了。

但我的水仙花在春节到来时,就开始凋谢了,我试图延长它的生命,天天换水、撒盐,似乎收效并不大,我痛惜地看着它一天天衰败下去,花朵耷拉下来,叶片疯长一阵以后,就变得枯黄了,真像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人。

这万花凋零的严冬,连水仙也要死了,我默默地守着它,默默地在心里为它举行着花祭,我不能再陪伴着它,它也不能陪伴着我了,此时,我突然明白了生活的残酷,明白了美的东西只能长存在记忆之中,而不能长存在现实中。

我想,我要使水仙的花魂留下来,不再随风飘散,它安慰了我孤寂的生命,虽然它只伴随我短短的几个月的生命历程,就足够使我感谢它,感谢它给我以独特的美丽,我要留住它,用我长长的一生留住它,用我的文字和记忆使它复活。

因为我怕再看到水仙迅速地衰败和死亡,从此,我不再养水仙,但我的心里,却永远有一只美丽的水仙的倩影。

禅思禅悟

万事随缘并不是看破红尘后的一切无所谓,更不是在无所追求中的游戏人生,而是在于培养一种宽容博大的淡泊情怀,拥有了一份可贵的平静,人生便会有一个月亮般美丽的精神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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