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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轻咳了一声打断沉默,在姜如蓝抬起眼帘时,萧卓然已经恰到好处地露出一抹笑:“你是不是该去洗个澡?”

姜如蓝整个人懵里懵懂的,还没听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就先点了点头。记忆里那个人好看的眉眼,与眼前人的五官轮廓,深深浅浅地印刻在一处,嵌入,吻合,可那神情却不是自己熟悉的。记忆中的那个人,会在面对千军万马时狂放不羁地挑眉,会在迫在眉睫的生死关头肆无忌惮地大笑,也会在看不见一丝希望的深夜里朝她浅浅地、安抚地笑,却唯独不会像现在这样,神情温和却也疏离,笑容得体却也虚伪,朝她翘起嘴角讲话。这样想着,眼睫轻轻眨动,一滴泪就这样毫不设防地落了下来。

不光是姜如蓝,萧卓然也被她突然落泪的举动吓了一跳。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脸颊,又觉得以目前两人的关系,远不适合做出这样亲昵的举动。萧卓然咳了一声,收回手,目光也看向别处:“你先去洗澡吧。我不走。”

眼泪落得太突兀,连姜如蓝本人都没有防备,脸颊也干干的,连擦眼泪的举动都可以省了。她僵硬地站起身,点点头,直到走进浴室,关好门,拧开水龙头,蓬头洒下的凉水激得她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想自己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朝夕相对,生死相随,两人最亲密的时刻也不过是激烈的亲吻之后相拥入眠。她原本就是个性格木讷又羞涩的人,而从前的魏徵臣的性格又是极端外放不羁,两个人在一起,感情互动方面,从来都不需要也用不着她主动。自然,她也从来没当着他的面讲过像刚刚那样主动的邀请。此时此刻被冷水一激,整个人渐渐清醒过来,姜如蓝的第一反应就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算了。

水温渐渐暖过来,澡洗了很久,思路也渐渐捋顺过来。人还有些蔫蔫的,站在镜子前,望向自己的双眼却莹亮晶润。从旁边的橱柜取出一方干净浴巾,又在头上罩了一块毛巾,姜如蓝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迈着细碎的步子,怯怯地走了出去。

客厅里,萧卓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把空调的温度调得很高,即便刚从浴室里走出来,湿着头发,也不会觉得凉。见她只裹着一条浴巾出来,萧卓然也没有露出半分意外,端着水杯朝她摆了摆手:“去找件厚点儿的衣服披上,再过来喝水。”

姜如蓝原本也只是存心试探,真空上阵勾引男人的事,无论潜心修炼多久,到头来也不是她能做出来的。见对方坦然若君子,姜如蓝也便安心下来,踏踏实实去换了一身轻便衣裤,又回到萧卓然身边,接过他手里的水杯坐下来。

萧卓然却没有坐下:“时间不早了,你等头发干了,也早些睡吧。”

姜如蓝喝了两口水,在男人走到房间中央时,才不疾不徐地说了句:“萧总,您之前提的去H市出差的事,我想我能胜任。”

萧卓然扭头,有些讶异:“你确定?”

姜如蓝微微笑着:“我觉得就随行翻译这项工作,我能比罗妃做得更好。”

“不过你今天刚出院……”

“住了三天院,也休息够了。”姜如蓝的语气十足轻描淡写,“我这连食物中毒都算不上,就一过敏,没事的。”

萧卓然只犹豫了几秒钟:“好。”说话时看向她的目光中隐隐有锐利的光,“不过我会让罗妃做两手准备,如果到时你身体情况不允许,也不用勉强。”

姜如蓝对这个回答也不意外,干脆答应下来:“好。”

“早点儿休息吧。”萧卓然带上门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有回,只朝着身后抬了抬手,算作告别,“晚安。”

姜如蓝望着水杯里的淡淡蜜色,口中温甜的蜂蜜味犹在萦绕,一如曾经的某个雨夜,也是这样深沉的夜色,窗外也是这样细密的雨丝。她当时全身湿透了,裹着一条毛毯蹲在椅子上,而那个浑身湿透的男人,连脸上的水渍都顾不得抹一把,修长的手指捏着一支竹筷,飞快搅动着杯里的水,而后将蜂蜜水送到她唇边,漆黑的眼瞳里闪耀着小孩子一般的得意,又透着一股成熟男人才有的霸道:“都喝光。”

她当时冷得连杯子都拿不稳,只能就着他的手把整杯水喝完。魏徵臣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哦,对了,他摸了摸她的发顶,手一指一旁的浴室,笑得有点儿坏:“水差不多烧好了,你先洗?”

她记得自己当时逃也似的冲进浴室,一个滚烫的热水澡彻底驱走了身体上的寒冷,可把水龙头拧上之后,她却彻底犯了愁。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是一间处在半山腰的别墅,基本处于半荒废状态,两个人对这处临时找到的基地都不算熟悉,更不知道主人家的卧室衣橱里是否有合适的衣裳。是的,他们俩当时简直狼狈透顶,洗完澡之后姜如蓝才发现,自己从里到外的衣服都被雨水淋个通透,外衣和裤子还被树枝划破了一些口子,又和着在河水中一路游泳过来的泥沙,即便有办法弄干,也没办法上身穿。

魏徵臣的听觉一向敏锐,浴室里的水声停了超过一分钟,也不见人出来,他很快便在外面问她:“怎么了?”

姜如蓝咬着唇,半晌才挤出几个字:“没有衣服。”

她的声音细小如同蚊呐,本来应该很难听清楚,可别墅里太静了,魏徵臣本身又是心细如发的人,前后一联想,很快就明白她当下的窘境,转身开始翻找卧室里的柜子。不一会儿工夫,姜如蓝就听他敲了两声门:“开门。”

门被人从里面推开,露出小小一道缝儿。

魏徵臣捺着性子说:“手伸出来。”

白皙的手掌颤颤地伸出来,手指和手臂的一些地方还有细小的擦伤,伴随着一声带着细微颤音的“谢谢”。

衣物握在手里,拿到眼前,姜如蓝才看清,这是一件男士衬衫。亚麻的料子,闻起来微微有些陈旧的味道。她还在犹豫,就听门外的人又说:“先凑合穿上。明天天亮了我去找下山的路。”

姜如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热蜂蜜水喝了,热水澡也洗了,而门外的人,从进屋的那一刻起,连头发都没顾得上擦一下。匆忙套上衬衫,扣子系到最上面的一颗,姜如蓝一手挡在胸前,另一手紧紧揪着领口,走出浴室就直奔之前放在椅子上的毛毯,头也不回地说:“你快冲澡吧,当心着凉。”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的轻笑,姜如蓝抓紧身上披着的毯子,跟只小鸵鸟一般蜷缩在椅子上,连头都不敢回。

直到男子挟带着一身水汽走到身边,姜如蓝还低着头,双手抱膝坐在那里。因为总是出任务,她剪了个很短的娃娃头,额头的发丝细又碎,毛茸茸地轻贴着前额。从上方俯视下去,就跟一只被雨水浇湿的小猫一般,看着细弱得可怜,又可爱得让人禁不住伸手过去好好欺负一番。魏徵臣这样想着,也就这样做了。

姜如蓝被他手掌的暖度惊得一抖,一抬起头就看见某人胸前裸露的大片肌肤,精壮的胸膛,结实的六块腹肌,小麦色的肌肤上依稀可以看到几道暗色疤痕,不仅不会觉得恐怖,反而多了几分让人脸红心跳的纯男性魅力。姜如蓝那时不比现在沉稳,尤其当着面前这个男人,向来是心里想到什么,脸上的神情也就显露出什么,藏都藏不住,所以几乎是看傻眼的同时,脸颊也慢慢红了。

魏徵臣看得有趣,抚着她发顶的手指沿着她的前额缓缓滑下,先是拨了拨她前额的碎发,而后又捏了捏她露在头发外的白皙耳廓,再好玩一般地捏了把她的脸颊,一边故作调侃地用惊讶的语调说:“丫头,怎么脸这么烫?”

姜如蓝眼睛圆睁,傻傻看着面前的男人,话没过脑子就脱口而出:“你没系扣子。”

魏徵臣笑着“嗯”了一声,平平凡凡一个字,尾音却被他上扬的语调弄得十分挑逗:“是啊,没系。”

姜如蓝脑子都僵住了,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更连反抗的意识都消失不见。

魏徵臣唇边的笑容越发肆意,一双桃花眼也眯成月牙:“要不,你帮我系?”

“我……”姜如蓝傻愣愣地任人摆布,手指任他牵引着,直到贴上面前那堵火热的胸膛,才蓦地回过神,当即就跟被电到一般,刷地缩了回来。

魏徵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手指却还勾缠着小姑娘的手腕,指间的薄茧有些暧昧地轻轻摩挲着她手腕内侧的肌肤:“这就吓到了?”

姜如蓝在感情方面几乎可以称得上纯白如纸,哪里禁得住这种手段,当即脸颊暴红,好歹嘴上还知道反抗:“你……你先放开我。”

魏徵臣腰间的裤带松松垮垮系着,牛仔裤堪堪挂在髋骨,与姜如蓝身上一模一样的亚麻衬衫衣襟大敞,一手攥着姜如蓝的手腕,另一手插在裤兜里。即便是这样站着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在灯光昏暗的房间里,也活脱脱一副吊儿郎当的浪子模样。

两人的手看起来都没怎么挪动,其实姜如蓝已经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自己的手腕依旧被人牢牢禁锢在手指间,纹丝不动。后来大概是挣扎得狠了,魏徵臣不得不悠闲地出声制止:“再挣,明早起来手腕青了可别怪我。”

姜如蓝急得眼眶都泛红了:“那要怪谁?”

“怪谁?”魏徵臣扯起嘴角一笑,暮色般沉郁浓重的光线中,那双曜石一般的眼眸,目光灼灼,“谁是胆小鬼就怪谁。”

“我,我怎么胆小了?”

“你不胆小你结巴个什么劲儿?”

“我……”姜如蓝越说越是结巴得厉害,“我……我才没有!”

“嗤……”魏徵臣毫不掩饰地笑出了声,眼看着面前小姑娘的眼圈越来越红,却丝毫不懂怜香惜玉,估计也是大爷惯了,即便是对待令自己心动的女人,说起话来也刻薄得要人命,“你不胆小?没说谎话?对我一点儿感觉没有?不喜欢我,刚刚在瀑布上游你跟着我跳个什么劲儿?”

单恋的心思被上级兼前辈一语戳穿,姜如蓝又是个面皮薄的,泪水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旋即奔腾而出,顺着脸颊蜿蜒而下。挨冻了一整晚的鼻尖因为这一掉泪,跟着眼眶一起变得通红,也不知道是给吓蒙了,还是始终惧怕这位上司的威严,即便在这样难堪的时刻,姜如蓝也没有如同从前每一次受委屈的时候那般大哭起来,而是吸着气地小声呜咽。

脸颊被人用拇指有些粗暴地抹了两把,魏徵臣拧着眉看着面前的女孩儿:“喜欢我有那么丢人吗?”

姜如蓝小声抽噎着,气息短促,脸颊憋得通红,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说话!”面对亲近的人,魏徵臣从来不掩饰自己的坏脾气。

姜如蓝好歹还有一只手是自由的,被他用这样严厉的语气一激,当即一手捂着眼睛,眼泪簌簌落下,哭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魏徵臣脸色微黑,瞬间把她两条手臂一同锁在背后,将人困在身前,这个姿势迫得女孩儿不得不塌腰挺身,脖颈也微微仰着,再也没办法躲避他的审视和质问:“你别告诉我,是个男人刚刚你都会跟着往下跳,只因为他是与你一起完成任务的同伴,或者是你的领导。”

大概是逼得狠了,姜如蓝一边哭着一边大声嚷出来:“是又怎么样!”

“那就怪不得我滥用职权草菅人命了。”魏徵臣淡淡说完这句话,微微低头,额头轻抵着她的脸,蹭了蹭,随即在姜如蓝茫然不解的目光中,快狠准地吻上了她的唇。

吻很烫,也很青涩,魏徵臣的唇挟带着不可思议的热度,技巧却没有姜如蓝以为的那样娴熟,两人甚至几次碰到对方的牙齿,嘴唇都磕破渗出血渍。甜蜜又苦涩的一个吻。姜如蓝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晕的,被人紧紧圈在怀抱之中,脑子糊成了一锅豆腐渣,仿佛幼时第一次被母亲带去坐旋转木马,周围的一切都在不停地旋转,所有光景都在飞快地飘游,越来越快,越来越飘忽,最后凝成一道白色的光,明亮得让人无法定睛注视。

不过后来,姜如蓝才知道,真正一吻晕了头的,另有其人。因为两人同床共枕的当天夜里,魏徵臣就发起了高烧。或者这也是这家伙无论嘴唇还是胸膛都滚烫得不可思议的真实原因。

那天晚上,姜如蓝醒醒睡睡,一会儿起来帮他换毛巾,一会儿又要摸额头试温度,还有给他喂水。也是在那天晚上,姜如蓝第一次发现,原来这个平时看起来强悍到变态的男人,也有如此脆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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