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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二房东SUSAN

叶子终于接到了尖嗓子的电话,约她与二房东Susan见面。

二房东,就是从真正房东那里把房子租来再转租的人。听说二房东已是巴黎华人圈内一个不可或缺的行当。由于巴黎房源紧张,且租房手续复杂,许多初来乍到中国人,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有的没有身份,有的找不到租房担保人,诸如此类种种原因,使他们很难租到房子。因此一些精明的华人,敏锐地看到了其中的商机,他们利用自己的合法身份,从房东那里低价把房屋承租下来,再高价转租。更有甚者还专门地下室甚至租废弃的厂房仓库,再把它们隔成房间作简单装修,分租出去。中国人总相信与自己同胞打交道简单,又喜欢扎堆居住,因此他们都愿意与这些华人二房东甚至三房东打交道。虽然有些不良二房东房子贵很吓人,但只要给钱就能住,仍是供不应求。

一下课,叶子就赶往约会地点,Susan一见到她,劈头就问:“你叫什么,想租什么样的房子?”

“我叫叶子,我……”叶子一时语塞。

“别吞吞吐吐,有要求尽管说,不是我夸口,只要有钱,啥样的房子我都能帮你弄到。” 她眯起眼睛,从手袋里掏出CD太阳镜戴上,一副老板娘的态势。

“对不起,Susan,我我不是要租房,我……”

“不租房,你找我干嘛?”果不出叶子所料,Susan有些恼怒,“浪费时间!”她边抱怨边加快了步子。

叶子原本就不擅于与陌生人打交道,见她恼了,慌不择言起来:“对不起,Susan!对不起,我有个问题,你是不是一直在收202的房租?”

Susan猛地收住脚,回过头逼视着叶子,警惕地问:“你想干嘛?”

叶子脸一下子红了,连忙摆着手道:“别误会,Susan,我只是想向你打听一个人,两年前也住在202……”

Susan正想说不知道,但她瞟了一眼叶子,便改了主意,故意拿腔拿调地说,“打听人,打听人哪有白打听的!”

“只要你有她的下落,我愿意付你钱。”

听到钱字,Susan 突然笑了,态度也有些缓和,“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她叫刘春,从江城来的。”

“刘春!是个女人吧,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妈!以前她经常给我写信,现在我已许久没有她的消息……”叶子心又痛起来,她尽量控制着自己,对Susan讲母亲的特征。

Susan吸完最后一口烟,扔掉烟蒂,用脚狠狠地踩了几下,才抬起头,对叶子说:“刘春,我不认识!”

“你认识房东吗,能带我去见他吗?我妈妈曾租过他的房子,或许房东认识我妈呢,Susan,只要你带我去见房东,我会付你钱。”

她盯住叶子,猛地一笑:“呵呵,丫头,看你怪可怜的,我就帮帮你,带你去见房东。”

“谢谢你,谢谢——”

“你也先别谢我,你知道这是在法国,干什么事都得预约,我得先与房东约一下,至于他什么时间有空愿意见你,你得听我通知。”

“这我知道。”

“你放心,事情我会帮你办,一有消息我就打电话通知你。不过,这价钱……”

“那你说个价吧!”

Susan毫不迟疑,张口便说:“500欧元。”

这个数超乎叶子的想象,可一想到也许能通过房东得到寻找母亲的线索,她什么也没说掏出钱包,把里面的钱全拿出来数了数,只有85欧元。她把它们递给Susan,说:“我今天只带这么多钱,我全给你,算是定金,剩下的你带我去见房东那天,我会付清的。”

Susan接过钱迅速装进手袋里,与叶子交换了电话号码,说自己还要去别处收房租,便头也不回地往地铁口走去。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两天后,Susan终于来电话了,约叶子在巴黎十三区porte de choisy地铁口见面。叶子欣喜若狂,她去银行取了钱,匆匆赶往约会地点。

巴黎的中国城除了美丽城外,还有巴黎第三区、第四区以rue du temple 为中心的“中国城”,以及巴黎十三区,以意大利广场为起点,沿依菲大道和索斯大道组成的三角地带的唐人街。十三区位于塞纳河左岸,是巴黎最主要、最大的也是最著名的唐人街。走在十三区的大街小巷,中文汉字随处可见,南腔北调此起彼伏,就连麦当劳叔叔都顺应潮流说起了中文,让人恍惚觉得仍在中国,颇有“梦里不知身是客”的味道。三十多年来,华人华侨在这里创下的辉煌,已然使十三区成为巴黎“中国城”的代表,法国人认知的“唐人街”,同时也被冠有“全欧洲的唐人街”之美名。

叶子钻出地铁,便发现这里与美丽城的混杂不同,街道宽阔,高楼林立,繁华却并不杂乱,一切都井然有序。Susan已在地铁口等她。见到叶子,说了一句“跟我走吧!”,便快步往前走。

叶子跟了几步,小心翼翼地问:“Susan,昨天电视说警察抓了一批中国人?”

她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不愿搭茬。叶子不甘心,又说:“说是偷渡客,新闻里还说,那些人动不动被蛇头打骂,生活惨不忍睹……”

还没等叶子说完,Susan突然大笑,“什么狗屁新闻也值得信?!丫头,在这儿发迹的华人有几个不是偷渡客,现在不照样开着大公司,人模狗样。还有在这大街上走的人,你看看,不说一半至少一小半没有身份,他们哪个不是照样大摇大摆的?电视里那些屁话,都是吓唬人的,如果真像电视上说的那样,怎么还有那么多人前赴后继往外涌,谁也不是傻子!那些被抓的人,只不过倒霉破财而已,又死不了人,回去了凑完钱接着再偷渡,没什么好稀奇。”

Susan的话虽说得有些难听,但听了她的话,叶子的心倒有些安定。

“在这儿真能赚到钱?”

Susan冷冷一笑,没有回答。又走了一会,她指了指前面一幢高楼说:“房东就住那幢楼里,等会你见了,有什么问题快点问,别让他啰唆。”

听她这样嘱咐,叶子感到有些惊异,Susan似乎对房东有些不敬。但她什么也没问,点头答应了。她们上了十三楼,这层楼一共有四户人家。最里一家门上贴着一幅中文对联, Susan走到那门边,掏钥匙开门,忽然又停下,转身对叶子说:“钱带来了吗?”

叶子忙掏出钱包把剩下的415欧元递给她。她不急不缓地数了一遍,这才开了门,叫叶子进去。

屋中央有个头发花白的男人坐在轮椅上,手里拿着的香烟已经快烧到尽头。他看见Susan走进来,慌忙把烟放进嘴里猛吸了几口,这才将烟头掐灭在桌上的烟灰缸里。

叶子发现Susan不满地白了他一眼。她对叶子说:“ 这就是房东黄先生。”又对黄先生介绍叶子。黄先生咧着嘴,滚着轮椅来到叶子面前,上下打量着她。他的举动令叶子有些忐忑。他突然笑逐颜开,对叶子叽里呱啦地说了几句话,叶子一紧张,愣是没听明白他在说什么。正纳闷,Susan板着脸走过来,把他推开。

“好啦,别在这儿招人嫌啦!她有话问你,你照直说就是了。”

听到Susan的呵斥,他的头耷拉下来,眼神也黯淡下来。看到这情形,叶子有些怀疑他们俩的关系——到底谁是真正的房东?Susan指着桌边的一把椅子,对叶子说:“你坐吧!”叶子坐下。她俯身对黄先生说:“你听话乖乖地回答叶小姐的问题,我去给你买叉烧肉!”说完,站起来,对叶子又像是对黄先生说:“你跟他聊吧,半个小时我回来。”

Susan走了,黄先生突然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臭八婆”,叶子一愣。黄先生忙摆摆手说,“哦,不好意思,我不是骂你。我是骂她。”接着,他不等叶子开口,便滔滔不绝地讲起他和Susan的故事。叶子这才明白Susan那句“别让他啰唆”的意思。她几次想打断黄先生,但黄先生像不知道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似的,只顾自说自话。

Susan是他的房客,但不久就上了他的床,继而控制了他的一切……Susan不愧是个精明的女人,利用他的法籍身份去租房子,而且专租便宜房,再高价转租出去,没想到很快就越干越顺,当了二房东……

“这么说,美丽城玛格日特路202号也不是你的房?”叶子提高声音打断他。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他身子猛地一抖。他愣了一下,抬起那双浑浊的老眼望着叶子。好半天,才像回过神来,吼道:“谁说那不是我的房?那是我一年前买的房子!虽说是她得到的消息,但是我出的钱,那房子当然是我的!!”

“到底怎么回事?”

他流着汗,垂着眼,歪在轮椅上,像是哀求叶子一样,嘟哝了一句:“我能抽根烟吗?”他哆嗦着去够桌上的烟,够了半天没够着。叶子看了,上前去帮他拿了一根给他,又为他点上。他猛吸了一口,说:“你真好,Susan不让我在家里抽!”叶子记得Susan自己也是抽烟的,放在桌上的烟也是女士烟,可她自己能抽,为什么不让他抽呢?

黄先生抽了几口烟,精神似乎好了些,他又开始讲了起来。

大约是一年前,Susan在网上看到一则卖房子的消息,卖主急着出手,出价很低。Susan想买,但他还有些犹豫。Susan二话也没说,去跟卖方谈妥了,以差不多低于市价一半的低价买下了房子,她拿回一堆文件,哭着闹着逼他签字。他没有办法,就签了!讲到这里,他又笑了:“呵呵,这个臭八婆,虽然有些霸道,但赚起钱占起便宜来一点都不含糊。我就是看中她这一点,才把生意全交给她。但我没想到她后来越来越贪财,越来越黑良心。钱一到她的手上就都不见了。哼,臭三八,臭八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早知道你在国内有丈夫儿子,你把钱都贴了他们。哼,臭三八,我知道你只不过是利用我,利用我的身份,利用我的钱!哈哈,可你有没有想到,你甩不了我,没有我你就赚不到钱,臭三八……”

叶子听到他说那房子是他们一年前买的,而且是Susan一手操办的,她的心就凉了。她想自己十有八九被Susan骗了,或者说被他们俩骗了。他还在那儿自顾自地泄愤,叶子却一句也听不下去了,她提高嗓子叫:“那卖主的情况,那房子以前住了些什么人,你知道吗?”

他很不愿意自己的发泄被打断,板起了脸,瞪着叶子。但只一会儿,他似乎发现面对的是另外一个人,脸色又缓和了些。他低头想了一会,说:“我只听说那卖主是个越南老华侨,人我们都没见过,好像买房子之前就已经回了越南。我们买房子时,那房子已经没人住,闲置了许久。再说了,中国人不是有句老话,得便宜卖乖嘛,我们捡了那么大一个便宜,抽身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去管那么多呢,哈哈哈……”

听到他的笑声,叶子打了个冷战,更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为了见他们,她已逃了两次课,还赔上了母亲拼死拼活挣的欧元。她心里憋闷愤恨。如果他的话是真的,也就意味着这条线索断了。天啦,接下去我该怎么办?屋里的暖气很闷热,可叶子的手脚冰凉,一直凉到心里。他还在那里狂笑,看着他大张嘴巴和一颗露出的大金牙,叶子感到厌恶极了。

“你得意什么——”身后突然响起一声断喝,Susan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了。她拉起叶子,把叶子推到门边,说了声“你该走了”,就把叶子关在了门外。

叶子简直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下的楼,她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想骂人,却鼻子一酸,眼泪夺眶而出。她知道她不该哭,但她还是忍不住。来巴黎这么多天,她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如此蠢笨,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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