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若说这段支教之行中我们最无法割舍的人，那无疑是这群孩子。我们是疼爱这些孩子的。其实作为老师，我们对每个孩子都是一样的，没有偏颇之心。可总有那么几个孩子除了孩童时期特有的天真、活泼外，还懂事到让我们不自觉地对他们多出了几分心疼。

我们第一次到小班上课，就发现了一个很不同的小男孩。他从不说话，每次我们一进教室，他就会上来拉住我们的衣角，拿到了糖果也总会递一块给我们。他从不做作业，也很少参加活动课。直到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小男孩生来身体就有缺陷，他不能说话，很多学校都不愿意接纳他，他刚来这里的时候，甚至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这两年来，校长和老师们一直悉心照料着他，后来他才终于能慢慢地蹒跚走路了。如今的他早已过了该读大班的年龄，却因为智力发育的影响一直留在了小班。看着在校长怀里笑容灿烂的他，我们忍不住会想，再过几年他又会是什么样？这样的灿烂到底能延续到何时？

小班的孩子还小，都是教什么就做什么。班上有个小班长，每次做课堂作业他都要负责收发铅笔，课后还要帮老师收拾整理教室。相比其他喜欢回答问题的孩子，班长显得沉默寡言一些。每次教他们新的东西或是玩新的游戏，总是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着希冀的目光，不难看出对于这样的新奇他是渴望的。班长是个爱笑的孩子，长得有些像韩国人，正在换牙期的他，每次笑时，稀疏的牙床暴露在外，说不出来的可爱。有次活动课，我们教孩子们玩拍手游戏，刚开始大家还跟着做，后来直接演变成了各自分组疯玩，但他却拉着我们一遍遍地练习着这个游戏。这个沉默少言的孩子一直在用行动默默地支持着我们。Neeva是个留着短发的小女生，第一次见到她酷酷的造型，我们都以为她是个小男生，第二天再看到她时，换了一身红色裙子，才知道这个爱笑的假小子是个可爱的女生。Neeva特别喜欢我们，总是对着我们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们她的名字。

小班里还有一个女生，叫Saprina，她是学校里公认的“小女神”，是我们最喜爱的学生之一。校长很宠爱Saprina，平日里有机会总是要抱着她，课间也曾专门带着Saprina到我们上课的教室来和我们打招呼。“小女神”很腼腆，每次见到我们都害羞地用手帕遮住自己的小脸。或许很少有四五岁的小孩子就能给人一种怦然心动的感觉，但Saprina就是这样。她有一双有灵性、会说话的大眼睛，每次和她对视，我们都会不由得深陷，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我们和她的初识是在尼泊尔教师节那天，她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当时我们正拿着相机四处给孩子们拍照。偶然地，Saprina回头望向我们，镜头里忽然就出现了这个扎着两个小辫子的可爱小女生，毫不夸张地说，她的面孔瞬间就吸引了我们的眼球。她的美是那种很纯粹的美，时而呆滞，时而迷人，明明举手投足中还带有稚嫩感，却能在不经意间牵动人心。有时候Saprina的妈妈会给她画上眼线，上妆后的眼睛更加迷人。Chan特别喜欢她，每次我们去给孩子们买糖果时，Chan都会特意多带一块巧克力给她。支教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少有教“小女神”班的课，但Chan每天都会专程去小班的教室看望Saprina。

大班里有个叫Kajol的孩子，她是家里无法支付学费的学生之一。Kajol是班里最为活泼的女生，课间时，其他女生喜欢给三个女老师梳头发、编辫子，而她却喜欢同男生们追逐打闹，有时玩闹过头了，还会打起来。她玩的时候是真的在用力疯，这样的孩子，有时真的有些难管。可上课时她安静又听话，像换了一个人。老师讲课时她总是全神贯注地听着，布置的作业她也认真地去完成。记得第一次注意到她时，她正和班上的同学玩着游戏，脚上穿着破了几个洞的松松垮垮的长袜子，在教室里四处躲藏奔跑着，她眼中是满满的笑意，脸上的神采在绽放。这不是我们所见过的最为明朗的笑容，可这样的场景却一直萦绕于心。后来渐渐熟悉了之后，她偶尔会拉着我们说些悄悄话，有时说的是英文，有时是当地语言，不是每句我们都能明白，可她愿意同我们分享在她看来是秘密的东西，这就够了，我想这个孩子是真心喜爱我们并信任我们的。

其实私下里，我们很爱给孩子们取昵称，这些昵称不文艺也不是那么动听，可每个简单的中文称呼里都有一段故事，都有我们的爱。比如班里的“演技派”和“百事可乐”。演技派叫Lakeer，皮肤黑黑的，是班里年龄最大的男孩，之所以叫他“演技派”，是因为他很爱照相，而且镜头感十足。时常都是明明正垮着脸在生气，可只要镜头一对准他，立马就换上了笑容。如果你用手挡着他的脸，放下，再挡着，如此循环，他还会像川剧变脸一般变换出不同的表情。“演技派”很懂事也很贴心，课间休息时我们喜欢给孩子们照相，有些孩子想要摆弄照相机就会伸手来拿。Cicy有次正在照相时，就有几个小朋友一下就把相机抢了过去，“演技派”看到立马就冲了上去，不知道和他们说了一大堆什么，把相机又拿了回来。有时班上的孩子在课间玩闹时会无意间弄疼或是弄伤对方，他总会上前去查看，像个小大人似的，给予他们作为大哥哥的安慰。不过他也有犯错的时候，有次他和“百事可乐”从游戏中的玩闹发展成了打架，还打中了“百事可乐”的右眼。后来老师在检查眼睛有无受伤时，他面有愧色地站得老远。孩子间动手不知轻重，“百事可乐”的眼睛被打得充满了血丝，难受得不停地揉搓，看到这样的情况，他自己低着头拖着步子主动走上前来道歉。所幸的是，眼睛没有什么大碍。说到“百事可乐”，他的本名叫做Yeli，他是我们班里的小帅哥，小小年纪五官轮廓就已经棱角分明了，他背的书包上有百事可乐的图案，而他长得又很像为百事可乐打广告的外国人，所以就有了这个昵称。尼泊尔很多孩子都打有耳洞，“百事可乐”也有，在他的右耳耳骨上就带着一个小耳环。他的性格和长相其实蛮配的，是个慢热型的孩子，平时总是酷酷的，我们刚去不久的时候，他几乎都不搭理我们。渐渐熟悉了之后，才发现他其实也是个爱玩的孩子。

在前一节曾说到过，班上有很多想象力非常丰富的孩子，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中班一个叫做Dilasha的小女生。她的画充满了那种女生特有的细腻感，每个小细节都很注重，画面色彩浓郁但不觉凌乱，让看画的人顿感轻快，心中愉悦。拥有这样画风的孩子，相信她的生活也是这样多彩的。Dilasha的同桌是个爱笑的小女生，我们都爱叫她“牙龈妹”，因为她一笑总是把上牙龈露出来。“牙龈妹”特别喜欢黏着女老师，有时候在课间还会让老师抱起来，在窗口和外面的老师打招呼。

Cicy是国画专业的，画得一手好画。除了在学校，平时在host family也会经常教家人画国画，Christina和Rabin对国画很感兴趣，Cicy就耐心地教他们。在这个偏远的小村落里很少有人家里有照相机，也没有会画像的人，在见过Cicy为老师画像后，很多孩子都想有一幅自己的肖像画。班里有个叫Rajesh的小男孩，对画像特别热衷。有天他带着一大卷折纸用的手工卡纸来上课，当时我们并未留意，直到午休时有老师问我们是否可以为Rajesh画幅画，才知道他专门带了画纸来但又不好意思开口。对于这样的要求，我们自然是乐于接受。教室里Cicy认真地画着，坐在对面的Rajesh更是一动不动，同学在一旁好不容易逗笑了他，但他似乎是意识到还在画像，立马又绷上脸，连眼都不眨一下。后来，我们去他家里家访，看到墙面上被仔细贴上的这幅画像，感动和满足感在心中涌动，孩子的喜欢和珍视是我们最大的慰藉。

我们每天一走进上课的教室，孩子们都会起身说 “Good morning Miss, Good morning Sir”。还记得第一次做自我介绍时，孩子们一听到Cicy的名字就大笑起来，原来Cicy的发音是当地一种果汁饮料的名字，他们觉得叫这名字是好玩且不可思议的事情。不过正因为如此，Cicy很快就被孩子们认识了。后来孩子们曾在课间悄悄问过Elle的名字，Elle说“我叫Elle，就是字母L的发音”。然后就看着他们做恍然大悟状在书本上一遍遍写着“AO”，我们却没有想要纠正的想法，这样的误会即使是错的也让人觉得是那样美好。上课中途，如果有孩子想要上厕所，就会自己站起来，双手合十，问道：“Miss,may I go to the toilet？”得到同意后，孩子便会轻声地从一旁走出教室。教室的门一般都是关着的，个小一点的孩子要踮着脚才能够着门把手。回来时，孩子会站在门口，双手合十问：“Miss,may I coming？”这一声声清脆的“Miss”“Sir”，伴随着我们走过了这段旅程，日后也将伴随着我们走过每个日夜。

或许是由于男女生之间的差异，孩子们特别喜欢同三个女老师玩闹——梳头、编辫、说悄悄话、牵手、拥抱或追逐打闹，样样都不曾落下过。女孩子喜欢坐在老师们的腿上，靠在她们怀里，就这样安静地待着，男孩子则是成群打闹。有几个男孩特别喜欢和Eunice掰手腕，有时是一只小手，有时是几只小手，赢了的话是满堂欢呼，输了就是坚持不懈地重来。

我们在这村庄里生活着，时常出门，路上还会有不认识的路人跟我们打招呼。尼泊尔人真诚、热情，我们已经习以为常。但有一天，我们走在乡间石子路上，隔老远就听见有孩子在喊：“Miss！Miss！Sir！Sir！”抬头一望，原来是班里的孩子。看着他们挥舞着小手向我们跑来，感动与柔情在心中激荡着。这不同于一般人的问好，那感觉就像是收获，收获辛勤劳动后得到果实的美好。在这日复一日的教学中，我们慢慢靠近了他们，虽然有时面对我们他们还是免不了有些许羞涩，虽然我们注定要离开，但如果我们的到来给这些孩子带来了快乐，那么即使短暂，即使会有分离的痛苦，那也是值得的。就算一切重来，我们仍会选择踏上这段旅途。

其实还有好多好多故事想要讲给大家听，孩子们的纯净、可爱、美好、懂事……无奈我们的语言太过苍白凌乱。那些美丽的脸庞、真挚的眼神、贴心的相伴无时无刻不让人怀念。在这段相处的日子里，每天的心情都是愉悦和温暖的，这些可爱的孩子给了我们太多的回忆。我想人生中最好的旅行，就是在这样一个陌生的地方，发现一种久违的感动。离开之前我们没有向他们说一声再见，是不忍，更是不敢。我们不知道如果说出了再见，孩子们会是怎样的反应，这样生硬的离别不该就这样直白地放在他们面前。每次放学后我们都会送别孩子们，一直到我们离开前的最后一次相送。看着教室外整齐排放着的黑色小鞋一双双地减少，看着他们仰着小脸说着“Bye Miss,Bye Sir”，看着小径上因阳光照射而拉长的孩子们的影子，心中五味杂陈。多想下次再来时，还是这时的旧模样，可生活就是如此，孩子们都会长大，会离开，只愿他们用笑容去改变这个世界，也盼着世界能善待他们，善待这些我们爱着的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