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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奇葩的人生才是真猛士

/你做个托儿都是配角

尚有志,想不到我在电视里见到你。我拍着身边的妹子说:“我靠,我认识他。”

她说:“林志炫啊?谁不认识啊。”

“观众里的那个。”

“哪个啊?”

可惜你在镜头里一瞬而没,像惊悚片里诡秘闪过的灵异事件。

那天晚上,我在网上搜视频,终于找到了你。那是“某某歌手”的比赛现场,你混在人群里,皱着眉,卖力表演着沉醉不醒。我真替你捉急,这么多年,做个托儿,都还是配角。我把你0.1秒的镜头截下来,发往微博,并且给予高分点评——尚有志,你真适合干这行。

然后,我平躺在床上,捧着Pad看你分辨率不高的脸。那些还不算太遥远的青春岁月,在我迷迷糊糊,困顿懒散的思绪里,散出PS过的光晕。

是阳光耀眼的高中,天空泛着二次元的蓝。我骑着自行车,从补习班回来,种着白杨的红旗二路,投下一地光斑。细白的杨絮,像御风飞行的小妖怪,冷不丁地,往口鼻里钻。你远远地,穿着棉麻面料的白色外衣,手捧黑白人像艺术照,号啕大哭着,迎面走来。

那是你人生里,少有的主角生涯,身后是浩浩荡荡的长队,白幡涌动,纸钱飞扬。

我被你百鬼日行的气场震撼了,从车子上跳下来,看你涕泪横飞地走过面前。

你爸要是亲眼见到你这副德性,是会抽你一顿呢,还是抽你一顿呢。你以补课之名,给人家做孝子。这外快赚的真是独具匠心,别开生面。

那天傍晚,你来我家楼下喊我。我这般冰雪聪明,看你的面相就知道来意。

我说:“给封口费来了?”

你嘿嘿地笑了,从书包里摸出一盘陶晶莹的《爱缺》,双手奉上,“黄黄,别告状啊。其实我不是为了那50块钱,我是为了磨练演技呢。”

那是本世纪之初,磁带没落的元年代,10块一盒的正版,还可以勉强打动一枚少女的心。后来,那盘专辑在我的复读机里,顶着练听力的幌子,听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它绞带绞出海豚音。而A面第三首的《太委屈》,从此成为我K歌永不下榜的神曲。

/青春的屁股一去不复返了

说实话,我没想过再见到你。可是你在0点12分,回了我的微博。你说:“不是吧,你在北京呢?咱们有五六七八年没见过了。”

承认吧,尽管我没问你,怎么会在茫茫博海里找到我对你的点评,但我也可以推想得到,你个十流开外,臭跑龙套的,凌晨半夜,守着各大搜索引擎,微博,贴吧狂搜自己的大名、小名、花名、博名……你是有多想成名呢。

我们约在北太平庄的“北飘香”,经典的铜锅涮肉,主要图个热闹实惠。你一见到我,就来了全情的拥抱。你真兴奋,点完菜,就噼里啪啦地和我说这几年的经历。去“某某歌手”,那就是陪一哥儿们去客串。你的主场,还是在京城。最近你很忙,因为你死的特好看,许多剧组邀你做鬼子,一天死十几遍。

你还向我揭秘贵圈的机密,一个耳光500,裸体一次1000+。我惊讶了。就你这身材,给谁替呢。

你来了脾气,拍着桌子,拖着半调子京腔说:“你丫的别小瞧人行吗?某某某的那部什么什么电影你看过没有?”

我震惊了,那是我男神啊!

你一脸得瑟地说:“想不到吧。那个屁股就是我的。”

尚有志,你约我的目的,就是毁三观的吧。那个被我意淫过无数遍的著名屁股,竟然是你的!

晚上,我把那部电影,再次温故知新了一遍。还别说,你没脸的时候,还真有点男神范儿。我发微信给你说:“重看了一遍你的臀部,线条还挺饱满的。”

你回:“唉,往事休提,青春的屁股,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有志•窗

后来,我们就算联系上了,周末经常凑在一起混吃混喝。通常你接了大片,就会抱着大包小裹地来找我。基本上都是肉。很没档次,但特别解馋。尤其经你独门手艺密制的水晶肘子,肉酥多汁,肥而不腻。减肥大计,从此屡屡告负。

酒足饭饱之后,你还会在我家的窗户边上站一会儿。某一天,你在淡淡的夕阳里,无比羡慕地说:“黄黄,你混得真不错。”

我一阵猛咳。作为万年office小妹,存折里只有3万2的存款,合租着8平方的小屋,如此境地,听你的好评,更像一句讽刺。可你继续看着窗外,感慨说:“你知道吗?在北京这个地方,能住在地面上,就叫混得不错。”

好吧,比起你幽暗的地下室,这扇窗子的确充满了优越感。它总是让我想起咱们的化工大院的宿舍楼,一排排的,都是这样不开阔的小窗子。那时你爸这位常年工作在第一线的先进工作者,打死不让你走文艺这条路。因为他早已为你做好了享用一生的职业规划——继承他的衣钵,接下他的进厂指标。

可你认准了表演是你的终极使命。你天天背着他,在我家楼下的小花园里自我排练。那时候,我常趴在窗口看你对着花花草草念尽深情道白。有《威尼斯商人》,也有《雷雨》。现在想想,窗子是我们青春岁中,相当重要的一个道具。

记得分班的那年,你跑来问我:“黄黄,你知道我为什么去你窗子下面练表演吗?”

这么250的问题,我当然知道了。可我要如实回答,可就真是250了。

你在学校里就是朵奇葩。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喜欢我,脸就丢到太平洋了。

所以,我装傻地说:“知道啊。你们连起来,名字特别文艺——有志•窗。”

你怔了一下,突然哇哈哈地笑了。你说:“好名字,十男九痔,有意义,有深度。”

尚有志,你总是有自我解嘲的本事,把所有轻视、鄙视、蔑视当作娱乐。大概是因为险恶的高中,磨炼了你。因为毫无顾忌的刺伤别人,从来都是年少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那时候,你忙着考北影,学夸张的表演,念恶心的告白……这就构成了暴打你的N个理由。

好像是艺术节的那天吧,你穿着借来的戏服,被几个男生堵在楼梯的拐角。我站在不远的楼梯上,和几个女生看你被围殴。我在心里是同情你的,但嘴上还是说着“长得这么困难,还想当明星”之类的话。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觉,原来我很早就学会了人情的涩刻。只是用青春的面貌,掩盖着。

/一下500块

必须说,你是我的福将,就在咱们重遇的一个月后,我被破天荒调往了前程火暴的市场部。人事经理说,看中了我几年如一日的忠诚。我没敢说,是因为没有更好的槽让我跳。后来,我开始跟着经理跑市场。第一次去通州,就被客户放鸽子。经理一气之下,丢下我洗脚去了。于是,我在街上闲逛中,看见了你。

你在拍电视剧,站在一大堆人和摄像器材中,穿得和男二一模一样。然后,男一疯了一样冲过来,迎面一拳,把你打倒在地上。

你的脸肿了,可没人理你。导演忙着给男一说戏,摄像灯光忙着找位置。你一个人捂着脸,坐在一边,等候下一场。我想和你打招呼,可又怕你尴尬。而你却眼尖地看见我,跑过来说:“呀,你怎么来了。”

我强扭着自己的眼睛,不去看你脸上的青紫,可它们就不听指挥地飘移过去。你大方地揉了揉说:“没事,一下500块呢。”

于是,我的心里就有了那么一点点酸溜溜地疼了。

那天你和导演请假,送我去地铁站。早春的北京,含着陡峭的寒。你双手插在兜里,闲闲地吹着口哨。我说:“做的这么辛苦,有没有想过换一行。”

你摇了摇头。

我说:“你要我说实话吗?其实……”

你终是有了脾气,打断我说:“黄黄,我就是想演个戏而已,不行吗?长得不好看,就没资格演了吗?黄渤长成那样都红了。怎么轮到我,就人人笑呢。你们就没有一点梦想吗?”

好吧,既然你扯上了梦想,我就无话可说了。

/梦想是个傲骄,且有价无市的姑娘

再后来,就是五月了。你去西宁拍了三个星期的戏才回来。周末,你早早提着大块牛腩来找我。你想给长年赖床的我一个惊喜。可是前一天晚上,我却没有回家。我们刚巧在清晨的楼下遇见。你看见我从一辆“卡宴”里走出来,有5秒钟定格。

我有一点点尴尬,不知该说什么。司机位上的,是刚刚与我相过亲的男嘉宾。你扫了一眼,大概明了剧情,然后戏就来了。你走到我面前,一脸惊奇说:“呀,是黄黄,你也在北京啊。”

我应景搭戏说:“是有志吧,我说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我们热情而短简的寒暄了两句,你便告辞离开了。我看着你背影,忽然有了点古道西风的苍凉。“卡宴”疑惑地说:“他……是不是昨天晚上电视剧里的那个日本鬼子啊?”

你突然转过身,对他抱了抱拳说:“知音啊,知音。”

至此,我的周末,再不见你来了。

6月初,我回了老家,有卡宴作陪,和父母商量结婚大事。化工大院还是老样子,只是多了一些新孩子。我在院儿里,还碰见了你爸。他老人家还那么健朗,只是背有一点驼。他说你已经好几年没回去了。他让我转告你,咱们这根正苗红的工人世家,能不能多演点八路军。临走前,我把现存的高中同学招集起来,吃了顿饭。

大家东拉西扯地,就提起了你。唉,时至今日,你仍然是个笑话。当年打你打得最欢的徐某人,现在已是城市管理局的一员。他兴致勃勃,说:“尚有志这个人吧,就是一傻B!”

全桌便跟着笑翻了。

我忍了一会儿,说:“笑什么呢,人家不管成不成功,都在干着喜欢的事,我们呢,现在谁还在做自己喜欢的事?”

于是,所有人,都沉默了。

是的,我敢保证,我们这一届,除了你,没有人在做自己喜欢的自己。

那天晚上,我在家里的书桌上找到那盘《缺爱》。当A面第二首结束之时,传来一段青涩的河北腔英语。

Hey,黄黄,Do you know,I have two dreams。One is an acting,the other is you。 

我默默地听了,肆无忌惮地掉了眼泪。

知道吗?我曾经有过无数次,不管一切和你在一起的冲动。

可你懂的,“梦想”是个傲骄,且有价无市的姑娘。人人都挂在嘴上,仿佛和她沾边就高级洋气上档次了。可真正敢碰的,没几个。

所以,像你这样为梦想,摸爬滚打,奋斗一生的人,才是真的猛士。

但我不行。

所以,对不起,请允许我在30岁之前,找个俗脂胭粉,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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