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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我听人说:秦地事邪,说谁谁到。我不过是想象,考虑该不该请此人。回到西安之后,我朋友不多,秦四仍老来找我,和以前一样,和他见面仍旧是不好玩的。他在公安局的集体宿舍有张床,但基本不在,老回父母家。他说住在家里好,比较舒服。这叫我很难理解。和我一样,我也只是孤家寡人一个,而且朋友不多。电话铃响,我还以为是门铃,我对环境确实不大熟悉。

“喂,哪位?”

“我——秦志。”

“有事儿?”

“没事儿,看看你干吗呢。”

“看电视。这个礼拜五晚上有空吗?”

“干吗?”

“是我生日,我想请几个朋友过来聚聚,你也来吧。”

“我一定来!”

“那就这样吧,到时候见!”

“喂,我说,你老兄还是悠着点儿,别太……哈哈!”

他最后一句话让我感到莫名其妙。我就这么定下了最后要请的一个人。

生日那天我照例睡了午觉。起床后我把那张宽大的席梦思整理了一番,除了床单和被子,其他东西都是主人留下的。翻整褥子时我发现几只装在小塑料袋中的避孕套——一定也是原先主人的遗留之物,留给我的?从窗子射入的下午的阳光照着这几只透明发亮的小玩艺,使我心里痒痒的。我把它们小心地放回原处,压在被褥子底下。我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又接到一个电话,祝贺生日的是一个女人的电话,也不属于在请之列,我和她的关系有点难以启齿。接完电话我便出门采购去了。

我拎着一捆啤酒上楼,手指被勒得生疼。抬头一看姑娘正站在门前,是曲曼——所邀请的唯一女性,我幻想中未来的两年里这套房子的女主人,我的女朋友——可以这么称呼吧。

“你来了。”

“是不是来得早了点?”

“不不!来得正好,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她确实来得早了点。在我的预料中,她会在其他人都到齐的情况下出场,我甚至想好了怎样把她介绍给我的朋友,未料到她却先到了。这多少让我受宠若惊。我打开了门,请她先进屋,然后兴冲冲下楼,去取自行车上的另一捆东西。回屋之后看见她仍站着,我说:“请坐,坐吧。”她仍然站着说:“我不知道该送什么,这实在不算是个礼物,祝你是生日快乐!”她递给我一个十分精美的相册,翻开后我发现其实是个大笔记本,扉页上用钢笔题了一行字:祝生日快乐!诗思泉涌!青春永驻!字写得很小,但可以看得出写得极认真。送这种东西可能显得有点学生气,也许正因如此我感到很高兴,至少她把我写诗当成了正事看的,这一点很重要。我说:“我很喜欢!谢谢你!”

曲曼是我父母的一位同事介绍的,也是我父母皇帝不急太监急的第一个结果。两个月前,他们通知我这件事的时候,我感到自己受到了侮辱,当即表示不见。后来介绍人跑到我家来,说初次相见的时间、地点已和女方说好,为不使我的父母感到难堪我答应了,见见就见见吧,见过之后我可以行使否定权。那是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在一个公园门口,在介绍人在场的情况下我们见了第一面。此前我已得知她去年才从军医大学毕业,现在陆军医院工作。初春的阳光使这位年轻的女军医的脸庞更显白净,她算不上漂亮,用我父母后来的评价叫“长得正派”。初次见面我们沿着这座公园的湖边转了两圈便结束了。回到家中父母问我感觉如何,我说:“还行。”父亲问:“什么叫还行?”我说:“比想象中的好。”老实讲,在我既有的候选名单中确有比她漂亮的,但职业条件均不如她,看来靠媒人介绍也有好处。当天晚上介绍人便打来电话,反馈了对方意见,是我母亲接的。接完电话,母亲兴致勃勃地转述着:“人家姑娘对你印象不错,说你健谈,知识面宽,还很有幽默感,你都给人家吹什么了?给我说说……”于是在一周后便有了第二次见面,还是那座公园,还是绕着湖边,只是比上次增加了一顿午饭,我请客的,四菜一汤……就这样我们一周后便以一周一次的见面速度持续了两个月,够平淡的。她住父母家,而她的父母又是她毕业的那所军医大学的教授和副教授(我的父母对此事非常满意的原因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的家庭)。她属于这种女孩:生在军医大附中读中学,在军医大读大学,毕业后在陆军医院——也就是军大的附属医院——也就是她出生的那家医院工作。她家有两朵金花,上有一个姐姐已经出嫁。有个星期天晚上,我们从白天开始的见面延续到十点后,她看了看表,突然跳起来说:“我该回家了!再晚我爸爸就要骂人了!”我对此表示十二万分的理解。这两个月里我并未有恋爱的感觉,对25岁的我来说爱情就是一团烈火,我怎么一点也没有燃烧呢?最近一次见面略有起色,就在三天前,我一哥们儿的孩子病了,上吐下泻,他知道我新谈的女朋友就在陆军医院儿科。我陪他们夫妻抱着小孩一块儿去找曲曼。曲曼看见我略显吃惊。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她头戴白帽身着白大褂,感觉很好。我们省去了排队之类的事情,连取药也是曲曼直接进到病房里面办的。在医院门口送走这一家子,已快到下班的时间,我对曲曼说:“下午我也有时间,党员学习我可以不去,我请你看电影。”曲曼喜欢看电影,而且不加选择,还总被一些不咸不淡的片子感动得暗自抹泪。那天我们看的是《周恩来》,她多次泣不成声,坐在黑暗中的情侣座上,我嗅到了她身上特有的病房气味。我并不喜欢这种气味,但那一刻感受却有所不同。也许我是被她的感动而感动了,我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她小手冰凉,没有拒绝……

我们的关系目前也就发展到这种程度。这次偶然增加的见面迸出的火星使我意识到多见面多接触总是有好处的。曲曼站在厨房一边清点我买回的那捆东西,一边对我说:“瞧你笨手笨脚的样子,还是我来吧,你招呼好你的客人。”她从门背后找出一条原先女主人的围裙系上的时候,我才真正感受到了筹划多日的这次生日聚会的一点意义。五点以后,开始有人来,每来一位,我都要把曲曼喊出来介绍一番。她总是笑吟吟的,显得落落大方。她系着围裙的样子煞是可爱。曲曼的表现让我在朋友面前极有面子,他们都是第一次见到她,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后都在跟我嘀咕:“不错呀!头次上门就下厨。”“够漂亮的了,你是故意给我们做低调处理。”“我预感你单身贵族的日子就要结束了。”“还等什么呢?干脆连夜成亲得了。”……

到晚上七点,该来的人都来了,除了秦志。让七八个人等一个显然不合适,而且有秦志没秦志对整个气氛无碍。我说:“那就开始吧。”曲曼挨着我坐,我的位置靠门,大伙刚举起酒杯,便听到有人敲门,我开门一看,是秦志。我给大家介绍:“秦志,公安局的。”他在曲曼那边的空座上坐下,大伙又重新举起酒杯。有人提议寿星讲两句,我也趁机郑重其事起来:“生日跟过年一样,是小孩跟老人的事,对咱们只是一个幌子,一来呢可以趁机聚一下,二来呢……”我看了曲曼一眼,“让曲曼和大伙见见面。”之后便有人依次跟我碰杯。重新坐定,劝菜的时候我补充道:“这是曲曼的手艺,怎么样?请大家鉴定鉴定。”众人皆说好。我想他们感觉肯定跟我一样会认为菜的味道太淡了。曲曼的理论跟她的职业有关:吃盐太多会导致种种疾病。每次见面她都要劝我戒烟,我差点动了此念。大概最好的戒烟法便是找个女医生谈恋爱,她会把香烟说得异常可怕,同时流露出你的健康是多么宝贵这样的表情。每个人都有一件礼物给我,一位搞诗评的老哥带给我一篇对我诗歌的专论文章是最叫我开心的,他在那篇题为《斗牛士与飞翔的石头》的文中写道:“在第三代后的青年诗坛上,伊沙正成为越来越引人瞩目的人物。这不仅表现在他那种推土机式的掘进速度,坚定而有效,两三年内不断有作品耀于海内外各类诗刊,而且主要表现在他所显示出来的那种特异不凡的诗歌品质。作为诗人,他给我的印象是一位敢于直面现实且不断从现实中猎取‘现代启示录’的、冷峻而自信的‘斗牛士’。他的诗,总使我想到一个荒诞而可爱的比喻——飞翔的石头……”大伙传阅着这篇文章,让我注意到它在曲曼手上停留了很长时间,她看得仔细,而且看了不止一遍。大伙一定也注意到了这一细节,便开始借题发挥地吹捧我,比文中尤甚。这是非学术的成人之美。我在同行中所遇知音不多,在座的大多数也不赞成我走的路子,这一点我心里清楚。他们是说给曲曼听的,我很感谢他们。曲曼还未读过我的诗。她多次提出想看看,我怕她读了我的诗后会影响到她对我的印象,便一再推托。这天晚上的气氛一直不错,吹完我后他们便把话题引向我和曲曼,问我们什么时候“办事儿”,有个哥们儿还把客厅里的笑声嘀咕公开化了:“干脆连夜成亲得了!”他们频频向曲曼劝酒的用意和善意我也是明白的,我都尽量挡了。我拿不准这类擦边球的玩意曲曼是否接受得了,趁她到厨房煮汤我跟了过去,说:“这帮哥们儿的话别当真,他们是为了凑气氛。”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笑了:“我知道,我就那么小气吗?你这帮朋友都挺有意思的,诗人都这样吗?”我看了看表,已近九点。我提醒她说:“快九点了,过会儿你先走吧,回晚了你父亲又要骂人了。”她说:“今晚没事儿,我爸妈回江苏看外婆去了,我一个人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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