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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他突然笑了起来,热情的笑声让人感到安心。

“马库斯,我想只是你的思维暂时‘塞’住了,就是这么回事。这种‘白纸症’和‘性功能障碍’一样愚蠢至极:这是天才们特有的恐惧,就好比你正要和一个爱慕你的姑娘做爱,想让她体验到地动山摇一般的性高潮时,你的‘小弟弟’突然疲软了。别总把自己当成天才,成天患得患失的,至少先把文字一行行地排出来,灵感自然而然会回来的。”

“你真这么认为?”

“当然。不过你必须先远离那些灯红酒绿的聚会,放下你那些微不足道的挫败感。写作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我应该向你反复强调过这一点吧!”

“但是我一直很努力啊!除了这件事,我什么都没干!即便如此,我还是什么也没能写出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缺少的应该是一个有益于创作的环境。纽约确实很华丽美好,但也过于嘈杂。你为什么不来这儿呢?来我家,就好像你还是我学生时那样。”

远离纽约城,换换空气。这一邀请对于试图逃离现实生活的我再合适不过了。为了寻找新书的创作灵感,去美国的乡下,在那里还有我的老师作陪,这不正是我需要的吗?于是一个星期以后,也就是2008年2月中旬,我去了新罕布什尔州的欧若拉小镇,并在那里安顿了下来。而我将要讲述的那些惊心动魄的事情就发生在几个月之后。

在2008年夏天震惊全美的那件事情发生之前,没有人听说过欧若拉。这是一个海滨小镇,离马萨诸塞州的边界只有15分钟的车程。小城的主干道上有一家电影院,里面上映电影的时间总是比全国其他地方要晚。街上还有几家商店、一家邮局、一个警察局和屈指可数的几间餐厅。其中“克拉克之家”可以算是小城里年头颇为久远的餐厅了。道路四周的住宅区很安静,房子的外墙都由彩色木板拼成,还带有颇具风情的挑棚,屋顶铺的是深灰色的板岩,花园中的草坪都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这里是典型的美国内地乡镇,居民们关门都不上锁。这种地方似乎只会在新英格兰地区出现,这里,安静到让人有一种与世隔绝的感觉。

我对欧若拉小镇很熟悉,因为当我还是哈里学生的时候就经常来这里。哈里那美丽的房子是由石头和大块的松木搭建起来的,位于城外朝缅因州方向的第一大道旁。它的边上是一个海湾,在地图上被称为鹅弯。这座屋子简直就是为作家而建的,它面朝大海,还带有露台,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到上面坐一坐,露台的楼梯直接通向沙滩。房子笼罩在一片原始的静谧之中:海滨树林、成片的鹅卵石和一排排的巨石、湿润的蕨类植物和青苔,还有几条可漫步的小径顺着沙滩延伸开来。如果不是知道几英里之外就有人类文明的痕迹,我们甚至会以为自己到了世界尽头。在这里,可以很轻易地想象这样的场景:那位老作家在他的露台上,从潮汐和日落中获取灵感,写出了一本本绝世佳作。

2008年2月10日,我的稿纸上还是空空如也。我忍无可忍,离开了纽约。那时,整个国家已经因总统预选开始沸腾起来。就在几天前,“超级星期二”(那一年该活动特意从3月挪到了2月,这也预示着那年的与众不同)的结果已经让共和党候选人、参议员麦凯恩拿到了一张总统大选的门票。而在民主党那一边,希拉里·克林顿和贝拉克·奥巴马激战正酣。我一口气就从纽约开车到了欧若拉,冬天里的大雪把我的四周变成了白茫茫一片。我喜欢新罕布什尔州,喜欢它的宁静,喜欢这里巨大的森林。我喜欢那些铺满睡莲的池塘,夏天可以下水游泳,冬天可以在上面滑冰。我喜欢这里不需要为收入上税。这是一片自由的乐土,那些从我车边飞驰而过的汽车车牌上印着“要么自由地生,要么死”,这句口号正是对这种自由精神的概括。每一次到欧若拉暂住的日子里,我都会强烈地感受到这种精神,并为之折服。我记得我到达哈里家的那天十分寒冷,大雾弥漫。一到这里,我的内心立刻变得宁静祥和。哈里就在他家的门廊下等着我,身上裹着厚厚的冬衣。我下了车,他走上来迎接我,将双手放到我的肩上,对我报以灿烂的微笑,他的笑容让我感到安心。

“你怎么了,马库斯?”

“我不知道,哈里。”

“嘿,别多想了。我知道,你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年轻人。”

还没来得及整理好行李箱,我就和哈里在客厅里聊了起来。他端来了咖啡。壁炉里的火燃烧着,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响声。屋子里很温暖,然而从巨幅的落地玻璃窗向外望去,大海在寒风中呼啸翻滚,白雪飘落在露出海面的礁岩上。

“我几乎忘了这里有多美。”我低声道。

哈里表示赞同。

“放心吧,我的小马库斯,我会好好照顾你的。你将会为我们写出一本惊世之作。千万别着急,所有优秀的作家都会经历这种艰难的时刻。”

他那从容自信的神情对我来说是何等熟悉。在这个男人的身上,我从未见过一丝迟疑:他充满自信,浑身散发出天生的威严。他就快67岁了,但仍然精神矍铄。他那一头银丝总是梳理得整齐得当。他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强壮的身躯,这得益于他常年参加拳击训练。不错,他是一位拳击手,也正是因为这项运动,这项我曾经玩命练习的运动,才使得我们俩在巴若斯大学建立了深厚的友谊。

哈里和我的相识,我将在下文中细说,那些将我俩紧密相连的事件都非比寻常。1998年,他走进了我的生活,当时我刚进入马萨诸塞州的巴若斯大学。那时哈里57岁,已经在这所规模不大的乡下大学的文学系任教差不多15年了。这里气氛祥和,学生们友好礼貌。在此之前,和所有人一样,我知道哈里·戈贝尔是位知名的大作家。但在巴若斯大学,我认识了那个简简单单的哈里,即使我们年龄相差甚远,他最终变成了我最亲近的知己,也是他教会了我如何成为一位作家。20世纪70年代中期,哈里凭借他的第二本小说《罪恶之源》一举成名。这本小说卖出了1500万册,也让他斩获了国内最权威的两项文学大奖:国家文学奖和美国国家图书奖。之后,他会定期出版书籍,并在《波士顿环球报》上负责撰写一个深受读者喜爱的专栏。他绝对算得上美国知识界的一位大人物:他举办过很多个人讲座,经常被邀请参加重要的文化活动。他的政治观点也备受重视。他是一个受人敬仰的人,是国家的骄傲,是美国的精英之一。我希望在他家待上几个星期,让他把我重新变成一个作家,重新教会我如何跨越这“白纸症”的深渊。我有一种感觉,哈里虽然知道我的处境艰难,但是他并不觉得这有多么不正常。“作家们都会有大脑空白的时候,这是这个职业所要面对的风险,”他对我解释道,“你需要做的就是重新投入到工作当中去,问题自然会一点点解决。”他让我在一楼的书房里工作,他就是在那里写出了一本本小说,当然也包括《罪恶之源》。我在书桌前待了好长时间,却一直被窗子另一侧的海洋和白雪所吸引。在给我送咖啡和食物的时候,他看到我一副绝望的神情,于是试图让我打起精神。有一天早晨,他终于开口对我说:

“别难过了,马库斯,你这个样子看起来像是要死了一样。”

“差不多。”

“别这样,你可以担忧这个世界是否正常运转,又或者对伊拉克战争忧心忡忡,但实在没必要为了几本破书而烦扰不堪!一切都才刚开始呢。你现在觉得自己很可悲,是因为你没有了写作的灵感。但是你应该看到事情的另外一面,你已经有一本很棒的作品了,而且声名大噪,你的新书只是在构思上遇到了困难,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是你……你就没有遇到过同样的问题吗?”

他大笑了起来。

“白纸症?你开玩笑吧,我可怜的朋友,我遇到的问题比你能想到的要糟糕得多。”

“我的出版商说,假如我写不出新书来,我就彻底完蛋了。”

“你知道出版商都是些什么人吗?他们都是一些不成功的作家,凭着老爸的几个臭钱才能将别人的才华据为己有。放心吧,马库斯,一切都会重回正轨的。大好的前程就摆在你的面前,你的第一本书已经很了不起了,第二本书会更好的。别担心,我会帮助你重新找回灵感。”

我不相信逃离到欧若拉就能找回灵感,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确确实实让我好受了很多。对于哈里来说也是一样,我知道他常常感到孤单:他没有家人,也没有太多娱乐消遣。这是一段非常美好的日子,事实上,这也是我们一起度过的最后一段幸福时光。在那段时间里,我们会一起沿着海岸漫步,一走就是很久。我们会一起重温那些经典的歌剧,一起在雪道上踏行,一起参加当地的文化活动,一起到当地的超市里采购那些为捐助美国退伍军人而贩卖的鸡尾酒、小香肠,它们是哈里的最爱,他认为这是美国攻打伊拉克唯一的好处。我们也经常去“克拉克之家”吃午饭,在那儿一待就是一下午,一边喝咖啡一边谈论人生,就像我还是他的学生时那样。欧若拉人人都认识哈里,那里的每一个人都很敬重他。过了一段时间,大家也开始认识我了。其中,和我打交道最多的两个人要数“克拉克之家”的老板娘珍妮·道恩以及小城图书馆的志愿管理员厄恩·平卡斯了。厄恩和哈里走得很近,他有时会在傍晚来鹅弯喝一杯苏格兰威士忌。我每天早上都会去图书馆读一读《纽约时报》。我去的第一天,就看到厄恩把我的书放到了前面很显眼的展架上。他带着骄傲的神情对我说:“瞧,马库斯,你的书一直排在第一位。它是过去一年被借得最多的书,你的下一本书什么时候出来?”

“老实说,我现在提笔有些困难。我就是为了寻找灵感才来这儿的。”

“别着急,你肯定能找到一个绝妙的构思,我确信无疑。你会写出引人入胜的故事的。”

“什么样的故事呢?”

“我不太清楚,你才是作家,但是必须选一个能让大家产生浓厚兴趣的题材。”

30年来,哈里在“克拉克之家”总是坐在同一张桌子前,也就是那张17号桌。珍妮在上面钉了一块金属牌,上面写着:

1975年夏,哈里·戈贝尔在此写出了《罪恶之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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