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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戈德曼先生,我想你还没搞明白事态的严重性!收起你‘语不惊人死不休’这一套吧,其他学生都已经开始抱怨了。现在这种情况对你、对我、对所有人都很不好。你在课堂上估计是说了(他看着桌子上面的一张纸读了起来):‘我喜欢被人“吹箫”……我是一个普通的异性恋者和一位美国良民。愿上帝保佑我们的总统,保佑美国这片性自由的国度。’但是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你能告诉我,你这到底是在演哪一出好戏吗?”

“这只是实话实说,系主任先生,我真的是一位简单的异性恋者和一位美国良民。”

“我不想知道这个。没人会在意你的性取向,戈德曼先生!你在你的双腿之间喜欢做的事情,也不关你的同学的事!”

“但我仅仅只是回答了戈贝尔老师的问题。”

听到这一句话,佩尔加勒一下子噎住,几乎说不出话来。

“你……你说什么?戈贝尔老师的问题?”

“是的,他问谁喜欢被吮吸私处,而我当时正好举了手,因为我觉得不回答别人提出的问题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就是这样了。”

“戈贝尔教授竟然问你喜不喜欢被……?”

“就是这样的,你应该很清楚,系主任先生。这是克林顿总统的错,总统做的事,大家也都想跟着做。”

佩尔加勒起身到墙上挂着的文件夹里翻出了一份文件,然后重新坐回到办公桌前,直勾勾地看着我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戈德曼先生?给我介绍一下你自己吧。我很好奇,你是从哪儿来的。”

我回答说,我20世纪70年代末出生在纽瓦克,母亲在一家大商店里工作,父亲是工程师;我来自一个普通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是家中的独子,智商超群,而童年和青少年时期过得还算幸福;高中是在费乐顿度过,在那里获得了“神奇小子”的名号;我是巨人队的球迷;14岁的时候戴过牙套;假期曾在俄亥俄州的姨妈家和佛罗里达州的祖父母家度过,为的是去晒晒太阳和品尝那里的橙子;都是些稀松平常的经历;没有过敏史,没有需要上报的严重疾病;在八岁的时候,曾经在童子军夏令营的活动中吃鸡肉中毒;喜欢狗,但不喜欢猫;常做的运动有曲棍球、竞走和拳击;梦想是成为一位有名的作家;从不抽烟,因为这会导致肺癌,早上起来的时候口气会很不好闻;适度喝酒,最喜欢的饭菜是牛排和奶酪空心粉;会时不时吃吃海鲜,特别是在佛罗里达的乔•斯通螃蟹餐厅里吃海鲜,尽管我母亲说因为我们的信仰,吃这些东西可能会给我带来噩运。

佩尔加勒纹丝不动地听完了我的自述,当我结束的时候,他只对我说:

“戈德曼先生,你还是省省你这些故事吧。我刚才已经看了你的资料。我打了几个电话,也和你在费乐顿高中的校长谈了一下。他说你是一位成绩优异的学生,你完全可以选择去最好的大学。那么请你告诉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

“不好意思,系主任先生你的意思是?”

“戈德曼先生,你不去哈佛、耶鲁,跑到巴若斯来干什么?”

我在礼堂里上演的这一幕彻头彻尾地改变了我的人生,尽管这差点导致我不能继续在巴若斯上学。当时,在和我谈话结束后佩尔加勒对我说,他要好好想一想,可是到了最后,这桩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很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佩尔加勒当时坚持认为,出过一次问题的学生今后还会出问题,于是他就想把我劝退,是在哈里的坚持下,我才得以留在巴若斯。

在这件难忘的事情发生后的第二天,我被推举来接管校刊,为它注入新的活力。我延续了“神奇小子”的一贯作风,注入的新活力就是停止刊登雷恩哈慈的作品,接着又霸占了头版的文章。不久之后,我偶然在学校的拳击房里撞见了哈里,这是我入校后就经常光顾的地方。然而,这是我第一次在那里看到他。这个地方门可罗雀,巴若斯大学里喜欢拳击的人少之又少。除了我之外,经常来的就是加尔德,在我的劝说下,他同意每隔两个星期的星期一来陪我练上几个回合,因为我实在是需要一个同伴,最好是很弱的那种,这样我才能确定每次将他击倒。因此,每隔差不多15天,我就能略带快感地为那个自己想一直拥有的“神奇小子”封号除一除锈迹了。

星期一,当哈里来训练房的时候,我正忙于对着镜子练习防守姿势。他穿着运动服和他穿西装时一样优雅。进来的时候,他冲我远远地打了个招呼,对我说:“我真不知道你也喜欢拳击,戈德曼先生。”然后,他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自己冲着沙袋练了起来。他的动作无可挑剔,敏锐而又迅捷。我多么想去告诉他,在他那次上课之后,我是怎样被佩尔加勒给叫去的,又是怎样说起“吹箫”和言论自由的事情的,告诉他我成了校刊的主编,而我个人又是多么崇拜他。但是,太多的忌惮令我没能走过去和他搭话。

之后的一个星期一,他又出现在了拳击房里。那时候,正赶上我每两个星期“修理”一次加尔德的时候。在拳击台的旁边,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不折不扣、毫不顾惜情面地“修理”了一顿我的同伴。看完之后,他对我说,他觉得我是一个很不错的拳击手,他自己也想为了保持体形把拳击这项运动再重新拾起来,因此他很乐意听一听我的意见。当时的他已经有55岁了,但透过他肥大的T恤,我仍能依稀看到他健硕的身材。他还是可以很灵活地击中对手,由于年轻时打下的基础很好,他的步伐虽然有些迟缓了,但仍然很稳固,他的防守和反应仍然无可挑剔。我建议他先拿沙袋练一会儿,结果我们一练就是一晚上。

之后的一个星期一,以及接下来的星期一,他都来了。我似乎成了他的私人教练。就是这样,哈里和我因为拳击训练开始慢慢走得越来越近了。我们通常会在训练结束之后在更衣室的长凳上聊一会儿,也利用这点时间让身上的汗干一干。三个星期后,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哈里走上拳击台跟我打了三个回合。很明显,我不敢和他玩真的,他却毫不留情面地在我的下巴上用右拳来了几次重击,几次将我击倒在地。他乐坏了,说有好多年没这么酣畅淋漓地打过比赛了,甚至连自己都忘了这种美妙的感觉。在将我像个软蛋一样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之后,他邀约我一起去吃饭。我把他带到了巴若斯大学一条很热闹的主干道上,那里有一家学生餐厅。我们一边吃着多油多汁的汉堡包,一边谈论着书籍和写作。

“你真是一位优秀的学生。”他对我说,“知道的东西真不少。”

“谢谢,你看我的新小说了吗?”

“还没有。”

“我十分想知道你读过之后有什么看法。”

“嗯,好吧,朋友,如果这样能使你感到高兴的话,我向你保证,我会去看一看,然后告诉你我的想法。”

“可千万别给我留情面啊。”我说道。

“一言为定。”

他管我叫朋友,这真的让我喜出望外。那天晚上,我给爸妈打电话跟他们分享了这条喜讯:才来大学几个月,我就和伟大的哈里•戈贝尔先生吃上饭了。我那高兴得快要疯掉的母亲,听完后马上给所有认识的人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她的天才儿子马库斯,她的小马库斯,“神奇小子”已经和文学界的高层人士有了来往。马库斯会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拳击训练之后一起共进晚餐已经成了我们星期一晚上的惯例,那个时间,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打扰我们,我作为“神奇小子”的虚荣心也一次次得到满足。我和哈里的关系让我得到了某些“优待”:每次星期四上他的课的时候,别的同学发言,他最多称呼他们某某先生、某某女士,而我则被他亲切地叫作马库斯。

几个月后,就是一二月份的时候吧,那时圣诞假期刚刚过完。我借着一次星期一晚上和他吃饭的机会,又一次问他对我的短篇小说是怎么看的。直到那时,他还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他犹豫了一会儿,问我:

“你真的想知道吗,马库斯?”

“是的,说出你的看法吧,我就是来向你学习的。”

“你写得很好,你很有才华。”

我乐得脸都红了。

“其他的呢?”我迫不及待地大声问道。

“你很有天赋,这毫无疑问。”

这时,我已经乐得找不着北了。

“那在你看来,我还有什么地方要改进的吗?”

“哦,那当然了。也许你不知道,你很有潜力,但是说到底的话,其实我没读到什么好东西。老实说,真的很糟。没有任何价值。其他所有你在校刊上发表的文章也一样。我们为了印刷这种类型的文章来砍伐树木等于是在犯罪。全国肯定没有足够的树用来印刷这个国家所有‘烂笔头’写出的文章来。写作得要花费更多的精力。”

这当头的一棒让我又惊又气。事实证明,哈里不仅是文学界的巨匠,也是一个大浑蛋。

“你说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的?”我气恼地问他。

他整个人都被我逗乐了,带着审视的样子看了看我,似乎很享受当时的那一刻。

“你觉得我怎么样?”他问我。

“真是难以忍受。”

他哈哈大笑起来。

“你知道吗,马库斯,我很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不知天高地厚的井底之蛙,你大概以为纽瓦克就是世界中心吧。这倒和中世纪的欧洲人有些相似,直到他们乘船到达了大洋彼岸,才发现其实大多数的文明都比他们更加先进,他们为了遮丑,甚至进行了野蛮的屠杀。我想说的是,马库斯,你算得上是一块好材料,但是如果你不多努力的话,很可能会浪费自己的才华。你写的东西很不错。但是任何方面都需要再修改:风格、句子、构思、观点。你需要多质疑自己,然后多进行修改。你的问题就是你还不够努力。你很容易满足,当需要斟词酌句的时候你却不假思索,这我可以感觉得出来。你觉得自己就是天才吧?嗯?那就错了。你的作品可以用马虎了事来形容,这样的东西一文不值。所有的工作都需要重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不确定……”

我已经怒火中烧了。即便他是戈贝尔,也不应该这样和我说话。他怎能和一个曾经被人追捧为“神奇小子”的人说这样的话呢?

他又接着说道:

“我要给你举一个很简单的例子。你的拳击打得还不错。这是事实,你知道在拳击场上应该如何去战斗。但是你得仔细看看,和你较量的只是那个瘦弱的可怜家伙,你每次把他教训得服服帖帖之后的那个得意劲儿,看了真让我想呕吐。你只和他较量,因为你确定自己能打败他。这就可以显示出你的懦弱。马库斯就是一个胆小鬼、一个软蛋,他什么都不是,什么都算不上,只是个虚张声势、唯唯诺诺的人。你总想耍些鬼把戏骗人,更糟糕的是,你居然乐此不疲。你需要找一个真正的对手!拿出一点勇气来吧,在拳击场上谁也骗不了谁,拳击场是一个真正让我们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的地方:要么我们击败对手,要么被对手击败,我们不能自己骗自己,也骗不了别人。而你呢,你总是用尽一切办法让自己光彩夺目。你就是我们所说的招摇撞骗的人。你知道为什么校刊会把你的文章放到最后吗?因为写得太差了。相反,为什么雷恩哈慈的文章总能引起一片赞誉呢?因为它们写得很好。本来这是一个激发你自我超越、疯狂工作然后写出更好文章的契机,结果却只是让你用尽了坏点子来抹去雷恩哈慈。你只是希望把你的文章发表出来,却从不质疑你自己的工作态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一生大概都是这样的一个人,我没说错吧?”

我已经怒不可遏了,于是高声回击道:

“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哈里!在中学的时候,人人都很喜欢我,我是他们眼中的‘神奇小子’。”

“但是,看看你自己吧,马库斯,你不会学着跌倒!你害怕跌倒。如果你再不做出改变的话,你将会变成一个没有思想和无趣的人。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怎么能不学会跌倒呢?看看你自己吧,我的天,你来巴若斯大学是要做什么?我看过你的材料,我曾经和佩尔加勒争论过,他差不多要把你赶出巴若斯大学了,我的小天才。你本来可以去上哈佛和耶鲁的,或者说你愿意的话,所有常春藤的大学你都可以去上。但是你跑到这里来了,因为上帝很不幸地让你天生胆小如鼠,因此你根本没有勇气去和那些真正的对手进行较量。我同样也和费乐顿高中的校长通过电话,他真是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可怜家伙。他用带着泪的声音向我讲述了‘神奇小子’的故事。马库斯,你来这里的原因完全是因为你知道自己在这里能保住你费尽心思打造的那个‘战无不胜’的形象,而这个形象在现实生活中完全不堪一击。你在来这里之前老早就知道你完全没有‘跌倒’的可能。我知道你的问题是什么,你还根本没有意识到学会跌倒的重要性,如果你继续如此的话,这会成为你最后失败的原因。”

说完后,他在餐巾纸上写下了一个在马萨诸塞州洛威尔的地址,离这儿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他对我说,这是一个拳击俱乐部的地址,每个星期四,在这个地方都会举办面向全体大众的比赛。说完便离开了,留下我一人结了账。

之后的那个星期一,戈贝尔没有来拳击房,接下来的那个星期一也没来。在课堂上,他开始称呼我先生,言谈也显得傲慢起来。我最后决定在一次下课后去找他。

“你不会再去拳击房了吗?”我问他。

“我很喜欢你,马库斯,但是正如我和你所说的一样,你只是一个自以为是的爱哭鬼,我的时间很宝贵,我不想把它浪费在你的身上。你在巴若斯找不到自己的位置,我也对此无能为力。”

一气之下,就在那个星期的星期四,我开了加尔德的车子,去了哈里跟我讲过的那家拳击俱乐部。那是在工业区的厂棚里,一个可怕的地方。里边的人真不少,空气里弥漫着汗臭味和血腥味。在中央的拳击台上,正在进行着一场引起众人围观的激烈较量。观众甚至都把身子贴到了场边的护栏上,粗野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我还是怕了,想逃跑,我想认输,但是还没来得及跑,一个身形硕大的黑人突然站到了我的面前。后来我才知道,他正是这家俱乐部的老板。他对我说:“是来打拳的?白人佬?”我说是的,于是他把我领到更衣室换衣服。一刻钟后,我已经站在拳击台上了,对手正是他,我们要进行的是两回合的对决。

我一辈子都忘不了那天晚上他给予我的那一顿痛打,当时我差不多以为我要死了。这就好像一场大屠杀一样,在现场的嘘声和喧闹声中,一个从纽瓦克来的白人学生乖乖仔被彻头彻尾地狠狠修理了一顿。即便我早已遍体鳞伤,但还是坚持撑到了规定时间结束的时候,这对我来说是尊严的问题。当结束的钟声敲响时,我狠狠地倒在了地上,被击败了。我虽然被打得伤痕累累,但感谢老天爷还是让我活了下来。当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哈里正俯身看着我,手里拿着一块毛巾和水。

“哈里,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小心地用毛巾擦拭着我的脸,笑着说:

“我的小马库斯,你的勇气超越了你的理智:那人估计比你重60多磅……你这场打得太漂亮了,我真的很为你感到骄傲……”

我努力着想站起身来,他阻止了我。

“别动,我想你的鼻子是断了。你真是好样的,马库斯。我已经料到了,但是你用实际行动证明了我的猜想。在这场比赛之后,你向我证明了我从见到你第一天起就对你寄予的希望并不是无用的,你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你可以面对自己,超越自己。从今往后,咱们可以算作真正的朋友了。我想对你说,你是我这些年见过的最出色的人。毫无疑问,你会成为一位伟大的作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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