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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在洛威尔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惨败”之后,我和哈里之间真正的友谊也算是揭开了序幕。从此,他白天是我的文学课老师,而在星期一晚上就成了那个简简单单的哈里、我的拳击训练伙伴。在某些假日的午后,他又是我的良师益友,想要教我如何成为一位真正的作家。我们通常会在星期六的下午找一家学校附近的餐馆,并在里面的一张大桌子旁边坐下。这样,我们就可以把书和纸页铺开,他会重新读一读我的文章并给出意见,然后重新构思我的词句。“一篇文章总是能挑出毛病。”他对我说,“只是有时候,有一些文章看起来没有那么糟糕而已。”在我跟他碰面之前,我会花很长时间在我的房间里工作,重新修改我的文章。就是这样,那个总是在生活中如鱼得水的我,那个觉得可以蒙骗得了所有人的我,开始遇到了一块硬骨头。但怎么能把他叫作硬骨头呢?哈里•戈贝尔成了第一个,也是唯一让我学会面对自我的人。

哈里不仅仅满足于教我写作,他还教我如何开拓精神世界。他会带我去看歌剧、看展览、看电影。在波士顿的歌剧院里,他说一段演绎得很好的歌剧会让他落泪。他总是觉得我和他很像,他也会经常和我提起他以前的作家生活。他对我说,是写作改变了他的人生,这种变化就发生在20世纪70年代中期。我还记得,有一天我们一起到特内特里吉那边欣赏退休老人合唱团的表演,就在那个时候,他向我敞开了尘封多年的记忆。他是在1941年出生于新泽西的本顿,母亲是一位秘书,父亲是一位医生,而他是家里的独子。我想,他的童年是很幸福的,没有太多值得讲述的事情。在我看来,他的人生故事真正的开端是在20世纪60年代末,当时,哈里刚刚结束了自己在纽约大学文学院的学业,之后就在皇后区的一所高中里当语文老师。但是,很快他就感受到教室带给他的局限性,一直以来,他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写作。1972年,他发表了第一部小说,对此他寄予了厚望,但是,这本书的发行量很小。于是,他就决定迈出人生重要的一步。“有一天,”他对我说,“我把银行里所有的积蓄都取了出来,整装待发。我对自己说,是时候应该写出一本好书来了。我开始在海边找房子,想在那里安安静静地待几个月,平心静气地写作。最后,我在欧若拉找到了一幢房子,我马上就知道,这正是我想要的。我在1975年5月底离开了纽约,把家安到了新罕布什尔,以后再也没有离开那里。因为,在那年夏天写出的那本书为我打开了荣誉之门。是的,马库斯,就是在那一年,在我搬到欧若拉之后,我写出了《罪恶之源》。我用版税买下了这幢房子,在里边住了下来。这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地方,你会看到的,你得抽时间来看一看……”

2000年1月,我第一次来到了欧若拉。那时正好是圣诞节假期,我和哈里已经认识有差不多一年半了。我记得,当时我给他带了一瓶酒,还给他的妻子准备了一束鲜花。哈里在看到我手里捧着的一大束鲜花后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他对我说:

“鲜花?这太有意思了,马库斯,你是要向我坦白些什么吗?”

“这是给你的妻子的。”

“我的妻子?但是我没有结过婚啊。”

我突然意识到,尽管我和他认识已久,但是我们从来没有谈论过他的私人生活。看来,没有什么哈里•戈贝尔夫人,没有什么哈里•戈贝尔一家,只有戈贝尔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一个人。戈贝尔是因为在家里一个人太无聊,才想和他的一个学生交朋友吧。这个猜想是我在看到他的冰箱后得出的结论。在我来到之后不久,哈里和我就坐到了墙壁上装饰着墙裙和书架的客厅里,哈里问我要不要喝点什么。

“柠檬水?”他向我建议道。

“行啊。”

“冰箱里,我特意为你准备了满满一壶。你自己去拿吧,请给我也倒一杯过来,谢谢。”

我照他说的去做了。当打开冰箱的时候,我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只是孤零零地站着一壶柠檬水,可以看得出来是用心做的,里面还有星形的冰块、柠檬皮和一些薄荷叶。这真是一个单身男人的冰箱啊。

“你的冰箱真空,哈里。”我回到客厅的时候对他说。

“哦,我待会儿会去买点东西,请见谅,我不习惯有客人来家里做客。”

“你一个人住在这儿?”

“当然,你还想让我和谁一起住?”

“我是想说,你没有家人吗?”

“没有。”

“没有妻子,也没有孩子吗?”

“什么都没有。”

“连个女朋友都没有?”

他苦笑了一下:“没有女朋友,什么都没有。”

我在欧若拉的第一次短暂居住让我意识到,哈里的形象是多面的:他在海边的宅子很大,但是也很空。哈里•L.戈贝尔是美国文学界的明星人物,是受学生敬重爱戴的老师,魅力无限、风度翩翩、优雅、拳击练得很棒、神圣不可侵犯。可是当回到在新罕布什尔小城的家里的时候,他就是一个普通的哈里,一个在生活上已退无可退、有时略带哀愁的人。他喜欢在他家下面的沙滩上散步,很久很久,喜欢给海鸥喂一些干面包。他把面包就放在一个上面刻有“缅因州,洛克兰留念”字样的白铁皮盒子里。我想,在这个男人的生命里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哈里和我的友情不可避免地招来了闲言碎语,这让我很难堪。其他学生看到我和哈里的关系很亲近,都在猜想我和哈里是不是同性恋人。某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在受够了我的同学的风言风语后,我贸然地问他:

“哈里,你为什么一直单身啊?”

他摇了摇头,眼睛里闪现出了光芒。

“你是在和我谈论爱情吗,马库斯?但是,爱情这件事情很复杂,非常复杂。这可能是最美妙的事情,也可能是最坏的事情。你将来会知道的。爱情有可能会让人很难受。但是你千万不要害怕尝试,特别是不要害怕坠入爱河,因为爱情同样可以是很美好的,和其他一切美好的事情一样,它能将你诱惑,也能让你伤心欲绝。这也是为什么我们通常在相爱之后会痛哭流涕的原因。”

自从那一天之后,我开始常常到哈里在欧若拉的家里拜访。有时候,我从巴若斯来只待一个白天,有时候又会在那里过夜。哈里教我如何成为一个作家,而我也竭尽所能让他少一点感到孤独。在接下来的那些年里,一直到我的大学生活结束之前,我在校园里认识的是明星作家哈里•戈贝尔,而在欧若拉,我陪伴的则是那个普普通通的哈里,孤单的哈里。

2003年的夏天,在巴若斯大学里待了五年后,我获得了我的文学学位。颁发学位证书的那一天,在礼堂里举办了庆典后,我代表毕业生进行了发言。我的家人和朋友也从纽瓦克赶来,在他们充满深情的眼里,我还是那个“神奇小子”。后来,我和哈里在校园里随便走了走,顺着梧桐树下,不知不觉中又走到了拳击房。当天阳光很明亮,是美妙的一天。我们最后一次瞻仰了那些沙袋和拳击台。

“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这里开始的啊。”哈里说,“你之后准备干吗?”

“回纽约,写书,成为一名作家。这是你教给我的东西,成为一部伟大小说的作者。”

他笑了:“一部伟大小说?耐心一点,马库斯,你还有一辈子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情。你会时不时回到这里来吧?”

“当然。”

“欧若拉永远恭候你。”

“我知道,哈里,谢谢。”

他看看我,拍了拍我的肩膀。

“从我们相识的那一天起,到现在已经过了几年。你变了很多,现在是个真正的男人了。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你的第一部小说了。”

我们久久地互相注视着对方,他又说道:“说到底,你为什么想要写作呢,马库斯?”

“我不知道。”

“这不算是一个答案。为什么你要写作?”

“因为,写作流淌在我的血液里……当我早上醒来的时候,这就是我第一件想到的事情。我所能说的就这么多了,那你呢?哈里,为什么你成了一名作家?”

“因为,写作为我的生命赋予了意义。或许你还没有发现:生活本身,一般是没有意义的。除非你努力为它赋予一种意义,每天努力奋斗,完成上帝赐予的这个目标。你才华横溢,马库斯,给你的生命赋予一些意义吧,让凯旋之风向你吹过来。要成为作家,首先要学会真正地生活。”

“那要是我不行呢?”

“你肯定行的,这会很难,但是你肯定能行。当写作开始赋予你生活的意义的时候,你就是真正的作家了。而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千万不要害怕跌倒。”

我用接下来的两年时间写出了把我推向顶峰的小说。有好几家出版商想要买下我的底稿,最后在2005年,我和纽约久负盛名的施密特•汉森出版社签下了一份让我收益不菲的合同。而它的总监罗伊•巴尔纳斯基,作为一名精明的商人,还和我签下了接下来五本书全球出版的代理合同。2006年秋天,我的第一本书刚一出版就收获了巨大成功。费乐顿高中的“神奇小子”成了有名的小说家,但新的生活也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我只有28岁,而我已经很富有、很有名、才气非凡。我万万也想不到,哈里对我的警告才刚刚开始。

27.

在那里,我们种下了绣球花

“哈里,我对我正在写的东西很不确定。我不知道我写得好不好,是不是值得我花这么大工夫……”

“把你的运动短裤穿上,马库斯。出去跑步吧!”

“现在?但外面正在下暴雨呢。”

“省一省你的抱怨吧,胆小鬼。雨可杀不了人。如果你没有勇气在雨里奔跑的话,就没有勇气写出一本书来。”

“这算是你给我的又一条建议吗?”

“是的,对于你在生活中扮演的所有角色:男人、拳击手、作家,这个建议都同样有效。有一天,当你对你正在做的事情感到怀疑时,就去跑步吧,直到跑得快要失去意识。然后你就会感到内心中升起一种征服的欲望。你知道吗,马库斯,以前我也很讨厌下雨……”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看法呢?”

“某个人。”

“谁?”

“快出发吧!现在就走,不到筋疲力尽不要回来。”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还能指望我学到什么呢?”

“马库斯,你的问题实在是太多了。好好跑步去吧!”

这是一个外表随和、身形矫健的男人。一个有着一双大手的非裔美国人,紧绷的上衣包裹着他强壮有力的身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用手枪指着我,这还是第一个用武器威胁我的人。这个人在2008年6月18日星期三走进了我的生活,那一天也是我正式开始调查诺拉•凯尔甘和德波拉•库佩谋杀案的日子。那天早上,在鹅弯整整待了48个小时后,我觉得是时候去看一看宅子旁边那个被挖了足足有20米深的坑了。此前,我只是满足于站在远处观望,而这一次,从警察拉起的警戒线下面钻过去后,我久久地审视着这块我熟悉的土地。鹅弯被沙滩和海滨森林环抱着,屋子附近没有设置任何栅栏或者是标明私人属地的禁行标志。无论是谁都可以随意进出,因此在这里经常可以看到有人沿着沙滩散步,或者穿过附近的树林。那个大坑就位于露台和树林之间,在可以俯瞰大海的一块草地上。当我向前走去的时候,脑海中翻腾着千万个问题,尤其让我脑袋发涨的是,我曾经在这个露台上,在哈里的书房里度过了那么多个小时,而那个女孩的尸体一直就沉睡在那里。我用手机拍了几张照片,甚至还录了几段视频,心中一直想象着那具尸骸支离破碎的情形,当警方发现它的时候应该就是那个样子吧。我整个心思都陷入了犯罪现场,以至于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后面有人在一点点靠近。正当我转过身来想要量一量从犯罪现场到露台的距离时,我突然看见有一个男人在离我只有几米远的地方拿枪指着我。我大叫起来:

“别开枪!别,天哪!我是马库斯•戈德曼!我是一名作家!”

他听到我这样说后,立刻放下了他的武器。

“你就是马库斯•戈德曼?”

他把枪放回到了腰带上挂着的枪套里,我随即发现了他身上佩着的徽章。

“你是警察?”我问道。

“加洛伍德警长,州警察局犯罪调查科的。你在这儿做什么呢?这可是犯罪现场啊。”

“你经常这么干吧,拿枪指着人?我要是联邦调查局的人呢?你看起来也不像什么好人。我命令你马上离开这个地方。”

他放声大笑起来。

“你?警察?我观察你已经有十多分钟了,你为了不弄脏你的鞋子,踮着脚走路。联邦调查局的人可不会一看到武器就吓得尖叫起来。他们会拿出自己的武器,朝着所有在走动的物体开枪。”

“我看你像个歹徒。”

“因为我是黑人吗?”

“不是,因为你长了一张歹徒的脸,你戴的是印第安人的吊坠吗?”

“是的。”

“已经完全过时了。”

“你不会不准备告诉我你到这里来干什么吧?”

“我住在这里。”

“什么?你住在这里?”

“我是哈里•戈贝尔的朋友,他让我在他不在家的时候帮忙照看房子。”

“你真的是疯了!哈里•戈贝尔现在被指控双重谋杀,他的房子已经被搜查过了,现在不准任何人进入。我可以逮捕你,我的老兄。”

“但是,你没有在他的房子上贴查封的印条。”

他迟疑了一会儿,然后回答我道:“我还真没想到一个毛头小作家竟然会跑到这里来‘占山为王’。”

“你得学会思考,尽管这对警察来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我还是得逮捕你。”

“这是法律的漏洞。”我高声道,“没有查封印,也没有禁入令。我就待在这儿不走了,要不然,我就把你拉到最高法院去,我会告你持械威胁罪。我会让你赔偿上百万美元的损失费。我可是什么都录下来了。”

“是洛特教你这么做的吧?”加洛伍德叹了口气。

“是的。”

“呸,真是个坏东西。要是能为他的客人摆脱罪名的话,他可以把他的母亲放到带电的椅子上去。”

“这是法律的漏洞,警长先生,这是法律的漏洞。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迁怒于我。”

“我当然要生气。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屋子对我们来说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只是,我命令你不要越过警方设置的警戒线,你不会不识字吧?上面写着‘犯罪现场—请勿跨越’呢。”

在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后,我掸了掸衬衣上的灰尘,朝坑的方向走了几步。

“警长,你要知道,我正在调查此案。”我正儿八经地解释道,“所以,你最好把你知道的此案相关情况都跟我说一下。”

他又扑哧一声笑了。

“我不是在做梦吧:你在调查?这还真是件新鲜事儿啊,另外,你还欠我15美元呢。”

“15美元?为什么?”

“这是我买你的书的时候付的价钱。我去年刚把它读完。写得实在太糟糕了。毫无疑问,这是我读过的最差的书,所以我要向你索赔。”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说:“一边凉快去吧,警长。”

由于我没有看脚下而一直向前走,一不小心就掉进坑里了。我又大叫起来,要知道,诺拉当时就是死在了这个坑里。

“你真是不可理喻!”加洛伍德站在坑的斜坡边上怒吼。

他把手伸给我,帮我爬了出来。我们一起坐在了露台上。我想付给他钱,但是我只有一张50美元的钞票。

“你有零钱找吗?”我问他。

“没有。”

“那拿着,不用找了。”

“谢谢啊,作家。”

“我已经不是作家了。”

我很快就看出,加洛伍德警长是一个性子很急而且很倔强的男人。不过,在我三番五次的要求下,他还是告诉我,在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他正好值班,他是第一批站在这个坑边的人之一。

“当时,我们看到了一些尸骨的残骸,一个皮包,上面刻了诺拉•凯尔甘的名字。我把它打开,看到了一份书稿,保存得还算不错。我想这应该是皮革起了作用。”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份书稿属于哈里•戈贝尔的呢?”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在审问室里把这个东西拿给他看,他立刻认了出来。我随后也对书进行了检查,结果发现和他1976年出版的《罪恶之源》一字不差,而书的出版就是在这桩惨案发生后不到一年的时间。这可是天大的巧合,不是吗?”

“他为诺拉写了一本书并不能证明就是他杀死了诺拉。他跟我讲过,这份书稿曾经遗失过,现在看来,是诺拉拿走了它。”

“我们在他家的花园里找到了这个女孩子的尸体,旁边一起被发现的还有他的书的底稿。请给我找出足以证明他清白的证据来,我的作家,也许那样,我会改变我的判断。”

“我想看看那份书稿。”

“不可能,这是证物。”

“但是,我和你说过,我也在调查此案。”我继续说道。

“你的调查,我没兴趣,作家。只要在戈贝尔出庭受审以后,你就可以马上了解到案件的相关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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