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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你知道格兰德沙滩吧,马库斯?那是我们从马萨诸塞州开往欧若拉经过的第一个沙滩。有时候,我会在夜晚刚刚降临的时候去那里,远眺城市的光亮,然后回想过去30年里发生的事情。当年我第一次来欧若拉的时候就曾经在这个沙滩停下来。那是1975年5月20日。当时我34岁。那个时候,我刚刚决定将命运攥在自己的手里,从纽约来到了这个地方。我抛下了之前生活中的一切,放弃了文学教师的职位,将我所有的钱都集中起来,我决定开启一段作家之旅:隐居于新英格兰,在那里写出我梦寐以求的小说。

我最初想在缅因州租一所房子,但是在波士顿的房产经纪人的劝说下,我选择了欧若拉。

他给我介绍了一套他认为完全符合我要求的房子,就是鹅弯。在我真的站在这幢房子前的那一刻,我立刻就爱上了它。这就是我想要找的地方,一个安静而有些荒凉的隐居地,但又不是完全与世隔绝,距离欧若拉也就是几英里。对这个城市,我也是情有独钟,那里的生活显得十分恬静。孩子们完全无忧无虑地在大街上玩耍,这里的犯罪率接近零,就好像是在风景明信片里才会有的地方。鹅弯那幢房子的租金其实远远超过了我能承受的水平,不过中介公司同意我分两次来支付。我算了算:只要平时少花一点钱,还是勉强可以应付下来的。那个时候,我就有一种预感:我的这个选择是正确的。而后来的情况也证明我果然没有搞错,因为这个决定改变了我一生的轨迹:那个夏天我在这里写下的书,后来使我成了一个既有钱又有名的人。

我想,当年我在欧若拉之所以那么愉快,主要是很快就在那里找到了一种特别的感觉:在纽约,我只是一个中学的教师,同时也是不知名的作家;但在欧若拉,我是哈里•戈贝尔,从纽约到这里来写自己下一部小说的作家。你知道的,马库斯,你有那段“神奇小子”的经历,当你在高中的时候,你不走寻常路,通过实现与其他人的差异化来让自己发光发亮;而我从大城市纽约来到这个小城,经历的恰恰正是这样一个过程。我那时候是一个充满自信的年轻人,和蔼友善,长得很帅,身体强健又有教养,特别是还住在鹅弯那个漂亮的大屋子里。于是,欧若拉城里的居民尽管还不知道我的名字,但从我待人接物的态度以及我所居住的房子来看,他们已经认定我是一个成功人士。更有甚者,还把我想象成了一个来自纽约的明星,他们觉得我在朝夕之间就能成为一个重要的大人物。就这样,在纽约我还什么都不是,而在欧若拉,我已被当作备受尊敬的作家。来到欧若拉的时候,我带来了几本我的处女作,后来就送给了当地的市政图书馆。你能想象得到吗,在纽约被可悲地视作一堆废纸的东西,在欧若拉这里竟然激起了当地居民极大的阅读热情。那是在1975年,新罕布什尔州的这个小小城市正在摸索探寻着自己存在的理由,别忘了那可是因特网以及其他各种新科技还远远没有到来的时候,这个小城的人们就这样在我的身上找到了他们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本地明星形象。

我回到鹅弯的时候是晚上十一点左右。当我转到通往大屋子的砾石道上后,汽车大灯的光束照到了一个蒙着脸的黑影,正在往森林里面逃窜。我猛地刹住了车,一下子跳了出来,一边高声尖叫,一边准备奔去追赶这个入侵者。就在这个时候,我的视线突然被一道剧烈的火光吸引:在大屋子的旁边有什么东西烧着了。我跑过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哈里的那辆科尔维特轿车正在熊熊燃烧。火焰已经升得很高,一缕黑烟飘到了半空中。我想喊人帮忙,但这附近一个人都没有。周围,只有无尽的森林陪伴着我。科尔维特轿车的玻璃在热力的作用下迸裂开来,连钢板都开始熔化,火苗四处肆虐,“舔”着车库的四面围墙。我无能为力。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26.

诺-拉

(1975年6月14日星期六,新罕布什尔州,欧若拉)

“如果说作家往往会很脆弱,马库斯,那是因为他们要经历两种情感的痛苦,也就是说是普通人的两倍:爱的痛苦以及写书的痛苦。写一本书,就好像是爱一个人:这个过程十分痛苦。”

服务须知

致所有员工

你们可能已经注意到了,最近一个星期以来,哈里•戈贝尔每天都会到我们的餐馆来吃午饭。戈贝尔先生是来自纽约的一位大作家,我们理应对他特别关照。大家务必尽力满足他的一切需要。千万不要打搅他。

在发布新指令之前,17号台要一直为他预留,无论他什么时候来,都要安排他坐在那里。

塔玛拉•奎因

那一瓶槭糖汁的重压最终令托盘失去了平衡。她刚刚把那个瓶子放上去,托盘就垮下来了;她想伸手去够,结果连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在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噼里啪啦声中,她和托盘一起砸到了地上。

哈里从柜台上面探出头来。

“诺拉?还好吧?”

她站了起来,有点举止失常。

“是,是啊,我……”

他们俩一起环视了一下周围散落一地的东西,然后一起大声笑了起来。

“别笑了,哈里。”诺拉最后轻声谴责了他,“如果奎因夫人知道我又打翻了盘子,那我可就有得好受了。”

他绕过柜台,蹲下来帮助她在满地的芥末酱、蛋黄酱、番茄酱、槭糖汁、黄油,以及糖和盐当中捡起散布的玻璃碎片。

“该死的。”他说,“有没有谁能跟我解释一下,这一个星期以来,为什么每当我要点什么东西的时候,这里的人就会给我同时拿出这么一大堆调料来?”

“都是因为那个通知。”诺拉回答。

“通知?”

她用眼神示意着贴在柜台后面的便条。哈里站起身,拿起字条就大声读了起来。

“不,哈里!你在干什么呢?你是不是疯了!如果奎因夫人知道……”

“别担心,这里没有人。”

当时是早上七点半,“克拉克之家”还空空如也。

“这个通知到底是什么意思?”

“奎因夫人下达的指令。”

“对谁?”

“对所有员工。”

有顾客进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哈里很快就回到了他的座位上,而诺拉则急急忙忙地收拾着。

“我马上就给你再拿一些烤面包片过来,戈贝尔先生。”她郑重其事地说道,然后就消失在了厨房里面。

藏身于还在来回摆动的门后面,她幻想了一阵子,然后一个人笑了:她喜欢他。自从两个星期前在沙滩上遇到他以来,自从她那天偶然散步到了鹅弯,在那里与一场美妙的大雨不期而遇以来,她就喜欢上了他。她心里很清楚。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错不了,她以前从来没有类似的经历: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同了,心里更加快乐,就连天空似乎都变得更加美丽了。特别是当他在那里的时候,她感到自己的心都跳得比平时快得多了。

在沙滩初次见面之后,他们又偶遇了两次:一次是在主干道上的百货商场里,还有一次就是在“克拉克之家”了,她每个星期六都会来这里兼职当服务员。那两次相遇,每一回,都在他们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而特别的“化学反应”。从此以后,他就养成了每天都到“克拉克之家”去写作的习惯。而哈里的大驾光临又促使这家餐馆的女老板塔玛拉•奎因在三天前接近傍晚时分召集她所有的“姑娘们”——她通常都是这样称呼自己的服务员——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就是在那次会议上,她向全体员工展示了那份现在已经人人皆知的服务通知。“小姐们,”塔玛拉•奎因让她的雇员们像军人一样列队,然后对她们说,“最近的一个星期,你们肯定也注意到了,来自纽约的伟大作家哈里•戈贝尔每天都会来我们这里。这就足以证明,他认为我们雅致讲究,是东岸最好的餐厅。‘克拉克之家’就是品质的保证:我们必须满足最挑剔的客人提出的任何要求。由于你们当中有些人的脑子还没有小豌豆那么大,我就写了一张服务须知,这样就能提醒你们应该如何招待戈贝尔先生了。你们一定要读它,再读它,把它记到心里去!我会时不时抽查你们的。这份通知将会贴在厨房里,还有柜台的后面。”塔玛拉•奎因接着重点强调了:“千万不要去打搅戈贝尔先生,他需要安静,需要全神贯注。手脚要麻利一些,让戈贝尔先生有在家里面一样的感觉。根据他此前在本餐厅用膳的情况来看,他只愿意喝黑咖啡:因此,只要他一进入餐厅,就马上给他送上黑咖啡,什么也不要加。而如果他想要点其他东西,或者他感到肚子饿了,他自己会跟我们说的。永远不要去打搅他,不要像对待其他顾客那样要求他在我们这里消费。如果他点什么东西吃的话,马上给他端上所有的调料和所有的配菜,这样他就不必再自己开口要了:芥末、番茄酱、蛋黄酱、胡椒粉、盐、黄油、糖和槭糖汁,所有都拿上。不能让伟大的作家来开口要东西,要让他安安静静地搞创作。他正在写的这本书,还有他一直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不断记下的笔记,有可能就会是一部伟大巨著最初的草稿,那样一来,整个美国很快就会谈论起‘克拉克之家’了。”就这样,塔玛拉•奎因幻想着这本书将会带给她的餐厅本来就应该有的盛名。赚到钱之后,她要去康科德开第二家分店,然后是波士顿,然后是纽约,然后是东岸一直到佛罗里达,所有的大城市。

就在这个时候,有一个名叫敏蒂的服务员请求奎因夫人进一步解释一下:

“可是,奎因夫人,你怎么能确定戈贝尔先生就只喝黑咖啡呢?”

“我就知道。就是这么简单。在大的餐馆里面,重要的贵宾不需要自己下单,餐馆的员工应该了解顾客的习惯。我们这里是不是一家大餐馆呢?”

“是的,奎因夫人。”员工们集体回答。“是的,妈妈。”这样吼着的是珍妮,因为她是老板的女儿。

“在这里,不要再喊我‘妈妈’。”塔玛拉命令道,“这只会让人想到那些乡村小菜馆。”

“那我应该怎么喊你呢?”珍妮问道。

“你不用喊我,你只要听我的指令,然后点头听命。不需要讲话,明白吗?”

珍妮摇了摇脑袋,算是做了回答。

“明白还是不明白?”她的母亲又问了一遍。

“呃,是吧,我明白了,妈妈。我点头就是了,那个……”

“啊,很好,亲爱的。你看,你学得多快。来吧,姑娘们,我要看一看你们所有人点头听命的样子……就这样……很好……现在,点头。来吧……就这样……从高到低……很好,这样很好,就好像是在马尔蒙特城堡一样。”

塔玛拉•奎因并不是唯一因为哈里•戈贝尔来到欧若拉而感到极其兴奋的人:实际上,整个小城都沸沸扬扬起来。有些人首先确认,哈里在纽约是一个大明星,而其他人也跟着附和,唯恐不那么做的话会被当作没文化的人。厄恩•平卡斯把哈里的几本处女作摆到了市政图书馆的架子上,他表示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戈贝尔作家。可是,说到底,又有谁会去理会这个对纽约上层社会一无所知的工厂工人的看法呢?尤其是,所有人都在异口同声地说,并不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地入住鹅弯那幢富丽堂皇的大宅子的,那里已经有好多年没有人居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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