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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节 第一章

我们都要回归于自己的母土。

一条鱼,一粒种子,一只昆虫,一只兔子,一只森林羊,一只黑熊……不管什么,都在寻找自己的母土。不管有多艰难,不管走多远的路程。有一些则过上了虚华的生活,背叛了自己的母土。而我的母土在哪儿,我老是把一些类似的地方,当作自己的母土。我们变得多疑,我们摇摇头:这不是我的母土。虽然所有的土地的香气都这么迷人。我赤着脚,让脚接近泥土。我扒开泥土,把脸和鼻子贴近泥土。虽然我还没有觉得疲乏,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劳累,可是当我停下来,坐在土地上,倚着一棵树,很快便睡着了。可是不知从哪天起,我再也不相信什么母土了,好像我的思路被搅乱了,虽然我的嘴里一直嘟念着:母土母土母土母土……我发现我不再扒开泥土。我走在雨后的森林,很泥泞,我被缠住了。在这一刻,我觉得对泥土失去了信心。树荫笼罩着,阳光很暗。好像一切都很遥远,再也找不到发自心灵的声音。可是都有吗?都有,肯定有,陈红艳的母土,仙女刘芳的母土,刘丹媛的母土,耗子的母土,森林羊的母土。

有一些自从出生那天起,就在自己的母土上。他们在母土上寸土不离。

我一直寻找自己的母土。

我想见到森林之母,我要问一问我的母土在哪儿,还有我的未来。我跟刘丹媛在一起探讨过,跟陈红艳在一起探讨过,跟仙女刘芳在一起探讨过,甚至跟赵晓君、阴阳脸和耗子都探讨过,他们都知道自己的母土。他们为什么对自己的母土深信不疑?他们真的找到了吗?他们真有吗?当我从他们身边走过,他们都用一副讥嘲的口吻说:嘿嘿,母土。我发现他们并不知道自己的母土,却自以为是。我对他们说:那不是。他们讥嘲:嘿嘿,疯子!我想过,一棵树把根扎得那么深,就是不想离开母土。我不知道,我怎么回归。可是我怎样才能见到森林之母呢?

先把这些烦心事忘掉吧。我静下心来栽培,看到这些幼苗一棵棵都活了下来,在长大。我给它们浇水。只是这些土地太荒芜了,幼苗长得太慢。但它们还是试着一次次把根扎深。这些丛林崛起了,可是它们并不属于我。我还是一味地这样做:移栽移栽移栽。这是我唯一能为它们做的。这些树在一个季节就高于我,当我走近它们,它们挥动着枝,摇摆的叶子在阳光下闪来闪去。经过了移栽,树下的土地还算不算是母土?假如不是,那么树是怎样回归自己的母土的?我想是不是这样,当挖起一棵树苗,它的根部带一块土,这块土到了另一块土地,也会感染到相邻的土质。这块泥土的根和本身就会生成这棵树的母土。可是当树长大,假如再一次移栽,那么它就离开了自己的母土。有些移栽者在起树时,只保留树的几个大根,而且这些根在阳光下暴露几天,甚至十几天。这样就泄露了树的秘密。一些树再没有重生的机会。我想过,让树长成树墙,这是一个灾难。那些密集的树不会长得更大更粗。在一起,虽然能得到水分,可是不能得到更多的阳光。我就是为了避免这一点,才不停地移栽。也许我跟树一样,已经被移栽过了。可是谁能来移栽呢?谁干的?谁?要是找到这个人,我便能回到自己的母土。其实是这样,一些昆虫,一些鱼,还有森林羊,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母土。

天还没有亮,我就起身。其实我也想睡个懒觉,可是我一直坚持着早起。太阳还没有出来,一切都是灰蒙蒙的。我带上了篮子和铁锨。我想挖到更多的野菜。其实所有的野菜都适合口味,可人们还是为吃到一口鲜野菜而庆幸。鲜野菜的鲜味儿会弥漫整个野菜馆。我扩大了野菜馆,可是不管怎么扩大,客人还是太多了。赵晓君说:“你臟了对吧?”我说:“赚不多少。”他说:“你应该把价钱要高些。”我说:“多高算高?”他说:“这个可没有尺度,我教你个高招,你要慢慢地涨,你的价码越高,客人就越多。”我说:“贵一点人们就会知道。”他说:“你对本市的贡献就是把野菜端到了大雅之堂。”

赵晓君在这一刻非常真诚,他急于表达,急于把心灵深处的东西拿出来。他现在受着耗子的排挤,便把耗子的信息透露给我。耗子发现了我们新栽树木的分布图,还有森林羊的居住地,已向政府建议,为了发展旅游业,建一个大狩猎场,吸引外国游客组团来打猎。市政府正在准备立项,这都归功于耗子的信息。我想买通赵晓君,把那些图纸毁掉,或者改了那些图纸。还有那个巨树林,我们不能召唤巨树林,让它们到一个更隐蔽的地方去,但我想让那些巨树林隐藏起来,想让它们在图纸上消失。赵晓君答应为我做这件事儿。他窃取了档案室保险柜的密码。那天,我再次潜入档案室。我发现档案室跟过去完全不同了,里头很乱,好像有人到这里来过,很多人在盗卖信息。

我看到了那些保险柜,它们罗列在一起。我打开一个,里头是空的,又打开一个,还是空的。这是个骗局,那些图纸肯定是存在着的。我开始在档案柜里找,看遍所有的卷宗,找不到。档案室里很热,我在滴汗,我抹了一把脸,突然在那些乱纸堆里,发现了图的一角。我快速扒开那些乱纸,我找到了。第一张图是溪流的分布。这些图纸虽然粗糙,可还是标出了溪流的大概方位。还有森林羊的分布图,还有巨树林,还有熊,还有蓝闪蝶、波西米亚蝶、牧师蝶、墨壳虫、蓝壳虫、蜥赐、蜘蛛等等。乱纸堆,电脑,我打开,上头的桌面图案就是巨树林。我打不开那些文件。我给赵晓君打电话,他说,密码在鼠标垫的夹层里。我撕开鼠标垫,没有找到。最后,我在乱纸堆里找到了一块旧垫,我撕开,发现了上头的字母和数字。我敲上密码,可还是打不开文件。我把电脑硬盘拔出来装进衣兜,转身往外走。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赵晓君跟我是好朋友,是跟我一起的,他帮了我。我拿着硬盘向森林开去。出了市区,我发现所有的路灯都灭了。很黑,只有我的车灯亮着。我在想,我把硬盘藏到哪儿呢,森林的哪个角落?不,我不能藏到森林,那样会给森林带来祸端。就在此时,我发现一辆警车尾随着我。我想不会是为我而来,他们不会知道得这么快。可是不管我往哪儿开,警车死死地追着我不放。不管我怎样躲藏,他们都会发现我。我掏出硬盘,发现一个蓝灯在闪。我应该想到的,硬盘是特制的,里头有定位系统。我向湖开去,开到湖边,从衣兜里掏出硬盘,向湖水抛去。

我挖满一篮子的野菜,然后坐在高岗上。已经有十多天没有发现盗猎者和盗伐者,是人们受到了警告,还是政府干预了呢,我必须把握住季节。我走近移栽的树林,发现我移栽的树木很杂,我甚至在移栽酸枣树和杜树。我计算着,怎样把树木归类。我开始选择荒地,还有那些被盗伐的土地。我把这些标在自己的图上。我的地图是这样的,就一张白纸。这张白纸上已经密麻麻的被标满了。当然除了我,没有人会看懂这张纸。我想了解森林,我想知道得更多。可是生命是有限的,不可能知道得更多。

我坐在高岗上,看着大个的蓝蜻蜓红蜻蜓绿蜻蜓,还有白蝶黑蝶迷你蝶红蝶等,还有一些小蠓虫,往脸上撞的蠓虫会飞到眼里。一团团像雾似的蠓虫不会伤害我,它们非常欢快地跟了我一个上午。我走到哪儿,它们就飞到哪儿。它们在我的头上大约半米高的地方。我想过,是我挖的野菜的气味儿吸引了它们。我丢掉菜篮,往前走,蠓虫还是跟着我。我身上的什么气息吸引了它们,还是我的热度,不会是我的神情吧?我对它们发怒,或者对它们笑,它们好像都能识破我。可是它们为什么这样执迷地跟着我呢?这个秋季,我每天都在寻找着牧师蝶、蓝闪蝶和波西米亚蝶。这三种蝶在秋季虽然很少了,但还是可以找到的。夏季是它们的繁殖季,一个早晨,当你的鞋子被露水打透,此时朝阳将要升起,那些牧师蝶、蓝闪蝶和波西米亚蝶静静地趴在草叶上。随着太阳的升起,它们缓慢地扑扇着翅膀。就在此时,我看清了它们的小眼睛,它们也看清了我。它们飞了起来,所有的都飞了起来。它们在阳光下,呈现出墨红色、黑色和蓝闪色。

这些蝶是从哪儿来的?它们是怎样聚集的?它们越来越欢快,达到了亢奋。其实我知道,蝴蝶只需要朝露维持它们短暂的生命,维持它们狂热的爱。它们所有的养分都来自它的幼虫。我甚至在想,要是蝴蝶再吃些什么,会不会有更长的生命。其实它们的目的并不只是飞舞,还有更高的意境,就是繁衍。那么我也想过,繁衍是所有生命的最高意境。在这种过程中,涵盖了很多。涉及什么道德贞洁爱情丑恶正义观念等各种范畴。那么我推断出了仙女刘芳怎么也会怀孕。而刘丹媛怀孕后,她流产了。我去找刘丹媛,她在一个会议室里。我看到她坐在那里,听市长讲话。由于玻璃阻碍了声音,我听到的好像是嘟哝声,还有抱怨,还有耳语。我忍不住了,我拨打了她的电话。她回过头来,看到了我。她摇头示意。我不知她在表示什么。很多天来,她一直这样示意。为什么她不像从前那样,直说出来?我看到她起身,离座,朝门这边走来。她走来的样子是多么美妙啊,她只是疑惑地看着我,她抬头,眯着眼睛看了一下阳光。对,就是这样,真是太迷人了。我就是这样着迷的。

在我的脑子我的心中只装着她的脸,而忽略了她的身条,她的长腿,她的胳膊,甚至她的腰。接着她走近了我,我闻到了她那股子气息,仿佛再一次回到往日。可是我怎么老是想回到过去呀。纯朴,羞怯,脸红。要一直保持这样的目光,这样的姿势,要保持到老。可是有时候仅仅有纯朴是不够的。一些人会利用你的纯朴。可是纯朴不能装,不能窃取,不能捕获,也不能收买。刘丹媛一步步走近我,一切是这么真切。我热烈地迎上去,我说:“我等了这么长时间。”她不耐烦地说:“有事吗?”我说:“我有话跟你说。”她说:“简明扼要。”我说:“这个一句话能说完吗?”她说:“你到底有什么事儿?”我说:“孩子……”她说:“开玩笑,你知道我在开什么会吗?你知道有多重要吗?这个时候不行啊!”我说:“已经等了很久了,不能再等了。”她说:“我开完会再说。”我说:“孩子……”她说:“真是太繁杂了。”她也就是说:这很繁杂,要说情话,互诉衷肠,亲吻,再找个地方,一张床,做爱,怀孕,生产,喂养……其实这些是多么壮丽多么深奥多么奇妙的一件事情啊。森林羊产羔,狼产崽,草木扬籽粒,昆虫产卵,还有鱼产卵,还有乌龟产卵,还有鸟产卵,这些都是极其美妙的事情啊。

可刘丹媛的脑瓜儿里全是这些一她说:“其实信息处所提供的信息很有价值。”我说:“你是说他们不是吃干饭的?”她伤心地说:“我知道我说什么你也不信。假如你还在信息处,那情景就不同了。你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信息。这些信息不少已经在报纸上刊登了,你要是干下去,真的有可干的。”我说:“你又哄我了。”她说:“虽然你不会忸怩作态,可是你懂得,并不是你不会。你从没有想过,要达到怎样的效果,可是你达到了。”我说:“你不能出卖我。”她说:“我没有出卖你,是你的做派,你的行为,你的神情,把你的一切都暴露了。”我想了想说:“你别给我装相。”她说:“我知道你心里不存事儿,可是谁会这么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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