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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我父亲则说:“你的病好了吗?”我说:“我病了吗?”他说:“哦哦,你没病就好。看上去你气色还行。”我站在他对面,他坐在黑皮沙发上。这套沙发买了十几年,已经没有皮革的味道。他说:“你还跟刘丹媛在一起?”我说:“还能跟谁?”他说:“为了家族的荣誉,和她分了吧。”我说:“她也许很快就会添个一男半女。”他说:“就凭她?我等了这么多年,她不会。她干的那些,你就真的不知道吗?全城的人都知道。她成了街谈巷议的笑话。在青湖市这个规矩的城市,还从没有出过这样的女人。这一下子全乱了。听说你还跟一个叫刘芳的妮子在一起。我从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事儿。”我说:“爸爸,你听我说……”他说:“怎么,这个还冤枉你了?”我说:“爸爸,你听我说……”他说:“我怎么会信你的话,我让你信奉上帝,可是你偏偏不。你从小就这样,一直背叛我。”我说:“爸爸,我活着,你根本不知道活着的目的是什么。”他说:“活着并不是一味地索取,不要太自私……”我说:“不,爸爸,这些你也做不到,你常给我在口头上讲那些空洞的大道理,有些人就嘴不离口地讲了一生,可是他的做法跟他所说的相反……”他有些恼怒地说:“什么,你说什么,上帝会惩罚你。”我说:“不,上帝在哪儿,上帝并不在你的心里。你只希望上帝惩罚他人,而忽略了你自己。你曾经给我谈到的那些英雄在哪儿?那不过是你杜撰来的,现实中根本不存在。”他冷冷地说:“你真这样想的吗?这么说你从没有相信过,还要玷污他们。”我说:“我信了很久,可是就是这些使我变成了一个蠢笨的人。我本来就想做一个你所说的英雄,可是当我行动起来,就会出那么多乱子。几乎所有的人都这么说:神经病!”他说:“你用不着用责备的口气跟我谈这些。你想想,你失败在哪儿。”我说:“你不过像其他人一样,我成功了,就是你的宝贝儿子。我要是失败了,你就会像所有的人一样,嘲笑和唾骂甚至比所有的人更有力。”他说:“你背叛了上帝,背叛了我,上帝就这样惩罚你。”我说:“我知道,你就会拿上帝来压制我。”他说:“现在我告诉你,你要想知道你的未来,那么就探讨一下蚂蚁的未来,还有一只耗子的未来……”我说:“你一直就这样刺激我,你暴躁、自私、贪婪,你只想到自个儿,只为了自个儿。”他说:“我记得你是个听话的孩子,很听话。”

我跟陈红艳在一起,几乎都是她的笑声。她说话的声音也很动听。她端坐在那儿,偶尔也会笑得前仰后合。可是不管她怎么做,都不可能露出破绽,让你识破她。她就这样以自己的行为来攻克谎言。她一直这样,从不谈及自己。她的过去,她的现在,还有她的将来。我曾经问过她:我的母土在哪儿?她说:这个需要你自个儿去找。我说:那么我的未来呢?她说:你应该想得出。其实我跟仙女刘芳一样,都不知道自己的母土和自己的未来。可是为什么有些人散布陈红艳的一些谣言。只要她跟一位男士接触,就滋生出关于她跟这位男士的谣言。我一直这样想:她不会露出自己的破绽,这是她保护自己的办法。

耗子用他的洞穴保护自己,黑鱼脸也有其巢穴。我也想,也许他们也有未来,而他们的未来又是怎样的呢?一种呼声是:让他们消失;另一种则是:壮大吧,壮大吧。我认识仙女刘芳后,我越是爱她,就越恨那些个。那些存有刻毒的、骄纵的、邪恶的……可是我们都有过心怀不轨,我们都从中受益过。我们曾经被淹没,我们曾经被吞噬,我们曾经被点燃,我们曾经被摧毁。一次又一次。我们为什么还弄不懂,还是没有方向感?是我们的嗅觉出了差错,还是眼光短浅,抑或是忽略了那些声音?我们借助于什么?每个枝、每片叶子都指向一个方向,所有的目光并不是集聚在一处。所有的路都有太多的枝杈。我们还会执迷不悟吗?我们还是那样善变吗?我们还是那样悲观吗?我们还那样自以为是吗?陈红艳说:就是要经历很多磨难,到时候,森林之母会给我们打开森林之门,到那时候,也许我们就会懂得了生命的真谙,知道哪儿是我们的母土,我们的未来是什么。可是我们现在要是不坚定信念,我们一松劲儿,就会前功尽弃,我们会吗,会有那一天吗,新的一天会到来吗?

早晨,我走在森林里。所有的鸟儿已经开始鸣啼。就在此时,我跟森林羊在一起。我发现榆树林里有声音,便跑了去。我看到一棵大榆树吱呀呀地倒了下来。我还看到了一些新树墩。这几棵是刚伐走的。我看到几个黑影,我追了上去。我越过草地和灌木,还有一条小溪。就在此时,我发现那几个影子不见了。他们就是在这儿消失的。我发现他们躲在灌木里。我扯着一条腿,想把一个拽出来。这时不知是什么,打在我的头上,把我打倒在地。我爬起来,凝神看去。那几个黑影在林间奔逃。我拼命去追赶他们。我就要追上了,被什么绊一下,掉进了一个陷阱。这是个大陷阱。不只是我,掉进陷阱里的还有森林羊。我发现这种陷阱虽然大,可是太简单。我爬了上去。我在设法解救森林羊。

我拔了草,编成草绳。当我用草绳把它们拉上来,它们都用感激的目光看着我。就在此时,我闻到了血腥。我转眼看去,见一群人正在射杀森林羊。我看到仙女刘芳用身子护着一只小羊,她大叫着:“它太小了,不许你们伤害它!”随着一声响,那只羊倒地。几个人在争论着:谁开的枪,是谁?就在此时,耗子跑了出来,他说:“我打的,这只是我的。”他跑过去,把仙女刘芳推倒在一边,拎着小羊就走。我跑过去,一拳把耗子打倒在地。耗子指着我,笑着说:“又是你。”我上去又是一拳。我把耗子压在下面,耗子并不反扑。我离开他,他依然去拎那只小羊。接着,我再一次听到了一阵枪响。这是个阴谋,我上当了,耗子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力。我朝着枪声跑去,已经晚了,我只能见到血迹遍地。我在森林里奔跑,沿着血迹追赶。就在此时,我听到了汽车的声音,我跑过去,见那辆汽车已经开动了。车上的人回过头来,讥嘲。是什么时候,这里被碾出了一条路。路上的草被践踏,树被刨,灌木被砍。那辆汽车一边开,一边向外流着血水。我追赶了几步,发现追不上,就折回来。我在森林里巡视,一遍遍。我发现在草地上、树林里、灌木里还有一些受伤的森林羊,有三只已经断气了。不知从哪一刻起,人们在发疯般地砍伐,盗猎。

这天,我被带到一间会堂,我被牵着,像一只森林羊,甚至是一只猴子那样被戏耍。当我登台,我听到了巨大的掌声,这并不是树叶的声音。就在此时,一双手递过一个镜框,接着又递过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五万元整。一个人走过来,笑着说:“谈谈吧,谈谈你在森林里的经验。”掌声戛然而止。我望着台下,发现这里只有眼睛,而看不到一片叶子。我说:“我不要这些奖励,我不需要。”说罢,我把手中的那些递到一双手里。我继续说:“我想过,为什么这么多人到森林里去盗伐和偷猎,是你们的需要量太大了。你们要是跟我一样保护森林,严惩那些不法分子,那就是对我最大的奖励。”我发觉我的声音很大,我的演讲欲很强,我继续说:“在这些年间,我失去了森林羊,失去了榆树,失去了熊,失去了墨壳虫……”刘丹媛跑到台上,说:“别再说了。”她抓着我的手,对那些人说:“让一让!”她的声音很大,要把我的耳朵震聋了:“对不起,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他的病虽然有些好转,还不是太好。对不起,对不起。”刘丹媛的声音很低,最后只是在嘟念。我对刘丹媛说:“我是你丈夫,你这么说话,会伤害我的,我有什么病?”她几乎要急哭了,她说:“公学,你病了,你病了,我们得上医院瞧大夫。”就在此时,台下一片哗然。我仿佛听到来自森林的声音,那些枝叶的喧哗,还有一些惨痛的叫声。我的声音由强到弱,由弱到强。那些声音压过了我,我压过了那些声音。

我在森林里,经常记起我跟妈妈在一起的那些时刻。她带着我,怎样走过草地,她的步履,她的微笑。最初我是把一些密集的树移栽,可是到后来,我发现,这也会给它们带来伤害。也就是这一年,我发现了掉在林间密密麻麻的种子。当我见到这些种子,就有了一个建造苗圃的设想。为此,我跟其他护林员还有过争吵。不久,我发现,一些护林员为了几个小钱,在出卖森林。有些护林员已经成了我的朋友:黑精灵白景泉,半仙狼于世民。黑精灵很瘦,半仙狼很胖。好像还有,只是我不能确定。

当我醒来,或者在愣神时,就会想到自己穿行在林间,越过灌木,发现身上在流血,我坐下来,开始为自己包扎伤口。我并不觉得痛,可是流出的血会湿透我的衬衣,或者裤子,或者鞋子。自从第一个伤口出现,我每次走进森林,都要带上绷带,带上止血药水。有一天醒来,刘丹媛惊叫起来,她说:“你身上怎么有这么多疤。”我笑着对她说:“这些疤不是我的。”我指着胸脯上的伤疤说:这是兔子的。我指着胳膊上的伤疤说:这是森林羊的。我指着肚皮上的伤疤说:这是黑熊的。刘丹媛几乎指遍了我的身体:这个呢这个呢这个呢……

她说:“你想躲避现实,躲避耗子,躲避阴阳脸,可是你到森林里,给你带来了更多的伤害。再不要到森林里去了。回来吧,其实都希望你能回来。你是最能干的信息员。只是你太固执。你应该听听别人的话。我想跟你在一起,像那些人一样,过正常人的生活。”我说:“丹媛,什么样的才是正常人的生活。霸权是吗?贪污是吗?腐败是吗?强暴是吗?阴谋是吗?”她说:“过正常人的生活非得那么着吗?”我说:“那么好吗,跟我走吧,让我们被大街的人流淹没,让我们被喧哗声淹没,被森林吞没,被草地吞没。让我们默默无闻地当一个小市民,或者工人,或者农人,或者一棵树、一棵草,或者招待什么的,你甘心吗?”她说:“你真的不懂我想做什么吗?你真的忘了我们的初衷吗?我们应该干更重要的事情,我们应该走出来,我们应该改变一些。”对对,还有初衷,朝阳,初春的原野,草芽,嫩的枝叶,稚嫩的神情,花蕾,卵,新生。我说:“这么说你还在信奉森林?”她说:“对呀,可是在哪一天,我们就不一样了呢?是我离开了,还是你?是我没有坚守,还是你?”我说:“谈不下去了,别谈了。”她说:“你不愿意听这些话。”我说:“我没空儿跟你争论。”她说:“你还爱我吗?”我说:“现在你恰好谈及初衷,到正题上。”她说:“我知道你一直这样,可是你老是这样,怎么来医治你的伤痛。”我说:“我没有伤痛。”她说:“过来吧,让我摸一摸,让我给你滴些药水。”我说:“药水很管用,抚摸也是良方。可是这些只能止一时之痛,解决不了根本。”她说:“这么说你真疼,你怎么忍受这些疼痛?”我说:“我不疼。”她说:“是森林使你忘了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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