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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节 幻象

  宾克又上路了——在峡谷错误的一侧:要是唐纳的农场在峡谷南边该多好啊!
  奇怪的是,当地人似乎都知道这条峡谷,觉得它天生就该在那儿。可在北村,没一个人知道它:难道这是个阴谋?大家全都故意隐瞒这个消息,不对外人说起?不太可能,因为就连消息最灵通的马人都不知道这条峡谷。唐纳鬼在沟里待了两年,所以峡谷在这儿至少也有两年时间了,说不定更长些,那头峡谷龙说不定一辈子都是在这儿过的。
  肯定是个魔法,一个隐瞒消息的魔法,只有住在峡谷附近的人才知道它的存在。离开这里的人都会把这件事忘个精光。很显然,赞斯北部没有一条可以顺顺当当通向南部的大道,至少最近这些年没有。
  管他的,反正跟他没关系。他关心的是怎么绕过它。他不打算再次穿越峡谷了。上次之所以能保全性命,全靠巧得不能再巧的巧合。宾克知道,巧合这种事是靠不住的。
  这里地势起伏、植物丛生,带条纹图案的蕨类植物长得高过人头,根本别想一眼看到很远的地方。这会儿已经连路都找不到了。他迷了一次路,显然是中了绕道魔法。有些树用这种魔法保护自己,让行人远远地绕着它们走。那株银树说不定也有这种魔法,才这么长时间没被别人发现。要是碰上了会这种魔法的树,行人会被远远支开,或者不断兜圈子。很难从这种陷阱时脱身,因为行人总以为自己正朝他想去的地方迈大步呢。


  还有一次,他遇上一条非常平整的路,平整得让他起疑心了。许多猎食树都会用魔法把自己附近拾掇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把猎物吸引到自己身旁来。等猎物发现机关时,已经为时太晚了。
  就这样,沿着峡谷走了整整三天,他一直没什么进展。感冒倒是好了。他
找到了几朵鼻子花,嗅了之后,堵塞的鼻子通了。一丛药箱灌木又给他提供了治头疼的药片。每走一段就会发现彩果树,结着绿色、黄色、橙色和蓝色的果实。他的运气还不坏,每晚都能找到人家借宿。这要归功于他的善良淳朴的长相,另外,他会替主人干许多杂活。在赞斯腹地,当地人只会些不起眼的魔法,全都是那种在墙上弄出个斑点之类的,没什么实际用处。他们过的日子跟平凡世界的人差不多,总有不少需要打理的杂活。
  最后,前面出现了大海。赞斯是个半岛,从来没有绘制过一幅精确的地图——这还用说?那一道大峡谷就是最好的证明!所以谁都不知道它的准确形状。也许它的开关根本就是不可知的。但大致说来,它是一个长圆形,从北伸向南,只有最西北处一段短短的陆桥与平凡世界相连。它从前可能是一夜海岛,这才不受外界干扰,演化出了这么一个独特的魔法世界。现在有了魔盾,那张死亡之幕安装在那段陆桥上,截断陆上通道,消灭水路入侵船只上的船员,赞斯于是重又恢复了与世隔绝的孤立状态,魔盾之外,所说近岸的海里还有无数海怪。不,平凡世界的人再也进不来了。
  宾克希望从水路绕过峡谷。峡谷龙多半不会游泳,海怪又不会到太靠近陆地的地方来。肯定存在窄窄的一带,既没有龙,也没有海怪。或许是个他可以走过去的沙滩,龙来了可以扎进水里;海里的魔法扑来时可以向岸上逃。
  就在那儿:沙滩,雪白的沙子从峡谷这边延伸到峡谷那边,四下里一头怪物都没有。宾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运气,立即行动起来,免得运气转向。
  宾克大步奔上沙滩。头十步顺顺当当,可紧接着,他的脚踏入水中,他一头栽进海水里。
  沙滩是个幻象。他落进了一个最精巧的陷阱。一个沙滩,转眼间变成了深水——海怪还有什么更好的捕猎方法?
  宾克奋力游向真正的海岸。他现在看清了,那是一片礁石丛生的险恶滩头,翻滚的海浪打上去,喷出一股股白沫,完全不是个安全的登陆点,但却是他惟一的希望所在。他已经不可能再游回刚才那片“沙滩”。现在,连沙滩的幻象都不见了。他刚才或许是被人弄得飞过了那片地方,或许干脆就是自个儿游过来的,只不过自己不知道自己在游泳罢了。不管是哪种情况,这种魔法都太厉害,他完全不想再次领教,最好还是朝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地方游。
  一根冰冷的、扁平的东西缠住他的一只脚踝,力量大得惊人。宾克的杆棒
早扔在了峡谷里,又没来得及重新削一根,他身边只剩下一柄猎刀。跟海怪搏斗,这件兵器太可怜了,但他只能奋力一搏。
  他抽出刀,屏住呼吸,朝脚旁乱砍一气。缠住他的东西仿佛是某种皮革,他得潜入水中,亲眼看见,才能把它割断。这些海怪的皮真硬。
  一个巨大的、黑黢黢的东西出现在水底。庞然大物,就在他面前。长长的舌头,血盆大口张开,獠牙足有一英尺长。
  宾克仅在的一点点勇气早抛到了九霄云外,他放声叫起来。
  他的头在水下,尖叫的后果是灾难性的。海水灌进了他的嘴里、喉咙里。
  一只有力的手在他背上有节奏地挤压着,挤出来的是海水,挤进去的是空气。宾克呛咳着,他得救了!“我——我好了。”他喘息着说。
  挤压停止了,宾克挣扎着坐起身来。
  他在一艘小游艇上。船帆是丝绸的,甲板是光滑的红木,桅杆竟然是纯金的。宾克惊得说不出话来。
  他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再一次大吃一惊:这是一位女王。
  至少看上去像女王。戴着白金王冠,华丽的锦缎长袍,端庄美貌。或许不如温妮动人,比她岁数大些,神态的端庄更有过之而无不及。很难想像这么一位女子竟然有胆量在海怪出没的海里泛舟。
  “我是女巫艾莉丝。”她说。
  “我,呃,宾克。”他笨嘴拙舌地说,“北村的。”他从前从来没见过女巫,没想到在这么狼狈的情形下见到了。
  “幸好我从这儿路过,”艾莉丝道,“不然的话,恐怕你会有点小麻烦。”
  本年度轻描淡写大奖得主诞生了!宾克已经完蛋了,是她给了他生命。“我快淹死了。没看到你,只看到一只大海怪。”这些话一出口,他觉得自个儿简直像个白痴。如此高贵的女王愿意弄湿自己的手,只为拯救他这样的人的一条小命。面对这种恩德,他怎么才能表达出自己的感激之情?
  “依你的处境,很难看到什么。”她站起来,伸直了她那曲线曼妙的身材。宾克知道自己错了:她一点儿也不比温妮差,只不过是另一种不同的美。而且智力显然高多了。跟萨布莉娜相比还差不多。他明白了,女人的头脑会大大影响他们的魅力。这可是重要的一课。
  游艇上还有其他水手、仆人,但他们全都退避在角落里。艾莉丝亲自动手调整了一下船帆。这个女人,真是什么都懂!
  游艇继续向海里驶去,不久便在一个小鸟靠岸。什么样的岛啊!植物葱茏,鲜花怒放,五彩缤纷,扶摇生姿,码头是黄金的,纤尘不染的小径从码头通向一座宫殿。阳光照耀下,远处的宫殿闪闪发亮,像一棵晶莹剔透的钻石。
  像钻石?瞧光线在它的各个折射面上来回反射,宾克直怀疑这就是一整颗巨钻,有史以来最大、最完美无瑕的钻石。
  “我想,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宾克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瞧这个地方,提出为主人劈柴火、打扫牲口粪便恐怕不太合适。这么美的小岛,怎么可能有这些粗鲁差事?看来,他能为对方做的最大好事就是让这个湿漉漉、狼狈不堪的宾克马上消失,越快越好。
  “算是吧。”语气平常。宾克觉得她的态度应该更傲慢一点才对,才跟她的女王气派相称。
  她引导游艇入港,亲手将一条银链扔上码头,系好。
  宾克把自己的经历老老实实全部都告诉她了,惟恐她把他误认为别的什么人物。他本以为自己的坦白会让她瞧不起他,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说:“宾克,听了这些我很高兴。说明你是个善良、诚实的年轻人。再说,绝大多数魔法反正也没什么用处,就说让墙上出现一个小红点吧,它是魔法,可派不上任何用场。而你不一样。你有结实的身体,聪明的头脑,你的用处比大多数魔法的赞斯公民大多了。”
  这样一番赞誉(也许是过誉)让宾克既惊奇,又高兴,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关于墙上的红点这类无聊魔法,她的评价一点没错,宾克自己也常常这么想。这其实算不上多么深刻的见解,但的确让他心里舒服极了。


  “来。”艾莉丝拉起他的手,从跳板走上码头,然后走上通向宫殿的大道。
  岛上花香扑鼻。各种颜色玫瑰绽放芬芳,更多的是另一种植物,叶片呈剑形,开的花很像兰花,同样是各种色彩都有。“这是什么花?”
  “还用问吗?当然是艾莉丝花。”她说。
  宾克还能说什么,只能笑笑,“当然。”可惜这儿没有名叫“宾克”的花。
  大道穿过一道鲜花盛开的树篱,绕过水池、喷泉,来到宫殿前。结果这座宫殿是水晶做的,不是钻石。“进来吧。”女巫笑着对他说。
  宾克却迈不动步子了。蜘蛛捕蝇的伎俩他听过不少。救他的性命,她不会
有什么别的企图吧——
  “哎呀,看在老天份上!”她说,“你是迷信还是怎么着?没事的。”
  他的怀疑确实挺傻。她干吗要费那么大劲儿救活他,然后又出卖他?要害他的话,撒手不管,任他淹死不就得了?一样是新鲜肉。也可以把他五花大绑,让水手们把他揪到这儿来。没必要骗他嘛。他早已落在她手心里了——如果她真的有什么企图的话。可是……
  “我看出来了,你不信任我。”艾莉丝道,“我怎么才能让你放心呢?”
  直截了当很可能不是最好的办法,可他只有这个办法,要不要就干脆认命,“你——你是个女巫。”他说,“你好像什么都有了,我——你有什么企图?”
  艾莉丝大笑起来,“向你保证,不是为了吃你。”
  宾克却笑不出来。“可——吃人的事也是有的。”他眼前出现了一幅可怕的画面:一只巨大的蜘蛛,正引诱他踏进它的蛛网。只要他走进这座宫殿……
  “那好,先在这个花园里坐坐吧。”艾莉丝说,“或者随便哪个你觉得安全的地方。要是听了我的话你还信不过我,你可以坐我的船离开这儿。这样公道吧?”
  公道得过分了,公道得让宾克觉得自己是个不知好歹的混帐。宾克这时才想到,或许这整座小岛就是一个陷阱。海里有海怪,他不可能游回大陆,想用船的话,船员们准会把他结结实实捆起来。不过,听听她怎么说总没什么坏处。“好。”
  “宾克,听我说。”她用劝说的语气开口了——她的美貌本来就极具说服力,“你也知道,尽管每个赞斯公民都有魔法,但他们的魔法有很大的局限性。有些人的法力比其他人强些,但他们的魔法天赋只能限制在一个魔法类别里,不是这一类,就是那一类。这是自然规律,就算魔法师也不例外。”


  “是这样。”她的话很对——但目的何在?
  “赞斯国王是一位魔法师,但他的魔法只限于气象类。他可以唤出一个大旋风,或是飓风、台风,来一次大旱,或者连下十天倾盆大雨……但他不能飞,不能把木头变成银,也不能靠魔法烧出一团火。他是个气象专家。”
  “对。”宾克再一次表示赞同,他想起唐纳的儿子,那个小孩也会刮一阵小风。那种天赋很寻常,没法跟跟法力无边的国王相提并论。不过,他们的差别只是威力大小,而不是类别。可惜现在的国王最多也只能开个小旋风什么的了。
  “所以,一旦你知道一位赞斯人的魔法,你就同时知道了他的局限。”艾莉丝接着道,“只要看到一个人呼风唤雨,你就不必担心他把你变成一只蟑螂,没有人有跨类别的魔法。”
  “可能只有一个例外,魔法师汉弗莱。”宾克说。
  “他是个法力高强的魔法师,”她说,“但就算是他,也要受自然规律的限制。他的天赋在于预言,或者说信息。他所谓的一百种魔法都是这类别,其
中没有一个实打实的法术。”
  宾克不认识汉弗莱,没法判断艾莉丝说得对不对。但听起来好像是这么回事。女巫对与自己地位相当的魔法师的了解如此深入,真令他佩服。像他们这种法力高强的魔法师,彼此之间存在竞争吗?
  “我的魔法是幻象术。”好从容不迫地说,“这朵玫瑰——”她摘下一朵美丽的鲜花,送到他鼻子跟前。真香!“这朵玫瑰,其实是……”
  玫瑰消失了,拈在她手里的是一根青草,闻上去也是青草味。
  宾克四下张望着,失望地说:“所有这些,都是幻象?”
  “大多数吧。本来可以让你看看这园子的真面目,不过确实没什么好看的。”她手里的青草一闪,变成一朵艾莉丝花,“你该相信了吧。我是个法力高强的女巫,可以让一大片地方完全变个模样,跟真的一模一样,瞧不出任何破绽。我的玫瑰闻起来像玫瑰,我的苹果派尝起来像苹果派。我的身体——”她顿了顿,微微一笑,“感觉起来和真正的身体毫无区别,完全像真的——但其实只是幻象。当然必须以真实为基础,加以变化。我的魔法只能强化真东西的某个方面,作点修饰。这就是我的魔法天赋。所以我不可能会其他类型的魔法,尽管相信我好了。”
  最后这句话宾克有点拿不准,幻象女巫是最不可信赖的,无论如何都信不得!不过她的话倒一点不错,他从来不知道有哪个赞斯人掌握一类以上的魔法。


  也可能她是巨怪,用幻象术乔装改扮成……不,巨怪是魔力生物,魔力生物没有魔法天赋,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魔法。所以无论是马人、龙还是巨怪,生来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除非被别的人、动物或者植物施展魔法,改变了它们的外貌。但艾莉丝会不会勾结一头巨怪来对付他呢?不大可能。人人都知道,巨怪的脾气最急,一抓住什么可吃的,马上吃下去。它们才耐不住性子呢,拖延这么久,它说不定会把艾莉丝吃下去。
  “好吧,我相信你。”宾克谨慎地说。
  “太好了,进来吧,我会满足你的一切愿望。”
  不大可能。没人能给他一种魔法天赋,就算是汉弗莱,也只能发现他本来就有的天赋——代价是一年劳役——却不会另外给他一种。
  他勉勉强强地随着艾莉丝进了宫殿。宫殿里面和外面一样美,屋顶棱镜透进彩虹色的光,水晶墙像一面面镜子。这些多半也是幻象,可他发现镜子里还
有他自己的镜像,镜中的宾克似乎比他本人更健康、更有男子气概,而且,地面也几乎完全没有被他弄脏。难道这些全是幻象?
  椅子上、睡椅上,安放着一堆堆软垫。宾克忽然觉得精疲力竭,真想躺会儿!可脑子里偏偏又出现了宁静松林里的那具骷髅。宾克真的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想才好了。
  “把你那身湿衣服换了吧。”艾莉丝殷勤地说。
  “不用,等会儿自己就干了。”宾克不想在女人面前换衣服。
  “你以为我会让你把我的垫子全糟蹋了吗?”艾莉丝的命令中还有点家庭主妇的殷勤,“在海水里扑腾了那么久,赶紧把身上的盐洗掉,要不痒起来受不了。去浴室洗洗,换身衣服,那儿有一套合身的衣服正等着你呢。”
  一套合身的衣服,正等着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她早就知道他会来?
  宾克不情不愿地去了。浴室是……怎么说呢,宫殿式的。浴缸像个小号游泳池,便所之豪华,只可能存在于传说中的平凡世界。他吃惊地放着水流在便器里打了个漩,从下面的管道里排出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简直是魔法,宾克看得出了神。
  还有沐浴的莲蓬头,悬在高处,不断向下喷水,像下雨一样,把他冲得清清爽爽。真好玩,但他吃不准自己是不是愿意天天这样冲上一回。上面什么地方肯定有一只巨大的水箱,这才能喷出让人如此舒坦的水流。
  他用一条绣着艾莉丝花的长毛绒浴巾擦干身体。
  衣服挂在一个架子上,一件只有王公贵族才配穿的长袍,还有内裤。内裤?管他呢,换条干爽的内裤也不错,反正没人看见。他换好衣服,踏上备好的装饰精美的拖鞋。猎刀仍旧挎在身上,藏在宽大的袍子底下。


  他觉得好多了,却觉得又一次感冒了。喉咙倒不疼,只是不断流鼻涕。他原以为流的是海水,毕竟他灌了一肚子嘛。可身上一真爽,这才发觉鼻子里淌出的液体并非身外之物。他不想当着艾莉丝的面擤鼻涕,可他身上没带手帕。
  “饿了吗?”艾莉丝殷勤地问,“我去端饭菜。”
  宾克当然饿了。自从发现那道峡谷,他只是偶尔才消耗自己背包里的干粮,主要靠沿路觅食。现在背包被海水浸透了,今后的口粮问题还是个太麻烦。
  他半躺在松软的垫子上,稍稍偏着头,免得流鼻涕,实在没办法时偷偷地在垫子角落里抹一把。她在厨房忙碌的时候,他打了个盹儿。到这时,宾克已经明白了她为什么每件事都亲力亲为,不靠仆人。那些水手和仆人都是幻象的一部分。艾莉丝是独身一人住在岛上,做饭的事只好自己动手。幻象术能够制造出逼真的外形、纹理、滋味,却解决不了肚子问题。
  可她为什么不结婚?或者用魔法挣钱雇几个帮手?许多魔法没什么实际用处,但她的魔法完全不同。她可以把普通房子变成水晶宫,许多人都巴不得这样:外表经常比实质更重要。还有,或许她能让平常的土豆尝起来像大餐,把苦口良药变成糖果——没错,这种魔法实在太棒了!


  艾莉丝回来了,端着一个直冒热气的带盖托盘。她换了一身家庭主妇的打扮,王冠也不见了。看上去不再一副女王派头,却增添了几分女性的温婉。她把托盘在一张矮桌上放好,两人盘腿坐在垫子上。
  “想吃什么?”她问道。
  宾克又紧张起来,“这里头是什么?”
  “你喜欢什么就是什么。”
  “我是说真正的东西是什么?”
  她撇了撇嘴,“你硬要知道的话,煮米饭,这玩意儿我那儿有一口袋,整整一百磅,我得赶紧吃完才行,拖久了的话,老鼠就会发现守米袋的那只猫是个幻象,然后就会偷走我的米。当然了,我有本事让耗子屎吃起来像鱼子酱,不过最好还是别那么干。还是那句话,你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无论什么。”她深深吸了口气。
  这话好像——宾克只觉得她这话并不只限于食物。一个人待在这个岛上,她当然有点寂寞,希望有人陪她。当地农民是不可能的——他们的老婆会确保这一点。海里那些海怪当然更不是理想的社交对象。
  “龙排,”他说,“加热酱汁。”
  “这人还真敢想。”艾莉丝嘟囔道,一揭银盖,一股浓香扑面而来,托盘里是两大块热腾腾的龙排,浇着酱汁。她熟练地把其中一块盛到宾克的盘子里,另一块盛到自己的盘子里。
  宾克半信半疑地切下一小块,放进嘴里,味道好极了,是他平生品尝过的最上等的龙排。说是“平生”,其实今天之前总共只有再回。事实是,龙吃人肉的机会比人吃龙肉的机会大得多。还有酱汁——滚烫,他得用艾莉丝斟出的
一杯酒镇一镇。不过烫得真舒服。味道好极了!
  可他还是没有完全信服。“呃——能不能请你……”
  她做了个鬼脸,“只能瞧一眼,然后还得变回来。”
  龙排变成了淡而无味的煮米饭,然后再一次成了龙排。
  “谢谢。”宾克说,“不亲眼看见,真不敢相信。”
  “再来点酒?”
  “嗯,会喝醉么?”
  “可惜不会。喝着够劲头,但你就算喝一天,还是什么事都没有。真要醉了,只可能是心理作用。”
  “那太好了。”他接过晶莹剔透的酒杯,里面是闪闪发亮的液体。一杯喝得太快,他什么味道都没来得及品出来。他啜了一口……或许这真的是最平常不过的水,但样子味道都和最好的蓝酒没有丝毫差别,酒香四溢。这种酒配龙排最为相宜。酒味醇厚,芬芳宜人——跟这位女巫一样。
  餐后甜点是家制巧克力饼干,还微微有点烤糊了。最后这一点真是神来之笔,宾克明明知道这是幻象,但仍旧不敢相信。艾莉丝肯定真的精通烹调之道,否则绝对做不出如此逼真的幻象。
  餐具收好之后,好的衣服又换了。一袭低胸晚装,让坐着的宾克看到的内容比礼仪允许的最大限度稍过一点,充分显示出晚装里面是一具多么美妙的身体。当然,或许这也是幻象,但如果这具身体摸上去和看上去同样宜人,谁还会在乎它是真是假?
  凑得太近,他的鼻涕险些淌到了那一袭挑逗的晚装上。宾克猛一仰头。
  “你不舒服吗?”艾莉丝关心地问。
  “呃,不。我的鼻子——它——”
  “拿着手帕。”她递过来一条精美的丝手帕。
  宾克真不愿用这么一件艺术品擤鼻子,但总比抹在垫子上强吧。
  “呃,我走之前,能帮你干点什么活么?”宾克紧张地问。
  “你想得太妙了。”艾莉丝道,轻轻倾过身体,深吸一口气。宾克只觉得对方的肉体膨胀起来,就在他颈边晃动。萨布莉娜突然间仿佛远在天边,还有,她绝不可能穿上这种衣服。
  “我说过……我要去找善良法师汉弗莱,找到我的魔法……不然就会被放逐。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没有魔法,所以……”


  “我可以替你安排安排,哪怕你没有魔法也照样能留下来。”她说道,贴得更紧了。
  肯定是在拿他开玩笑、这么一位聪明、法力高强的女人,怎么会对他这个无名之辈感兴趣?宾克又擤了擤鼻子——还是个淌鼻涕的无名之辈。她的外表虽然是魔法点化的,但魔法和智力却是地地道道的真金白银。她根本用不着他——干什么都用不着。
  “我可以让你当众使出魔法,让每个人都亲眼看到。”她一面说,一面仍旧让人惶恐不已地继续贴过来。那种触觉,真是……真啊。“我能为你造个幻象,没有一个人能看出破绽。”真希望她说话时别用这么亲密的姿势,“我可以隔着一段距离施法,没人会发现是我做的。留在赞斯,这还仅仅是最起码的。我可以带给你财富、权力、享乐——全都是真的,不是幻象。还有女人,最漂亮的,最可爱的,你能想像到的一切——
  宾克越来越怀疑了。她到底想让他干什么?
  “我有未婚妻——”
  “完全没问题。”艾莉丝道,“我不是个好妒忌的女人。你可以让她当你的小老婆,只要你做事谨慎些,别太张扬就行。”

  “小老婆!”宾克生气了。
  艾莉丝却毫不在乎,“因为你要娶我呀。”
  宾克张口结舌,目瞪口呆。“你怎么会嫁给我这么一个连魔法都不会的人?”
  “这样我就能当上赞斯的王后。”她镇定自若的说。
  “赞斯的王后!你得和国王结婚才行啊。”
  “一点不错。”
  “可是——”
  “赞斯有一个古老、奇特、不近情理的传统:名义上的统治者必须是个男性。而女性,无论她们多么能干、魔法多强,全都不予考虑。现任国王已经老了,行将就木,又没有子嗣。这是一位王后执政的大好时机。但首先,必须有一位新国王,那位新国王就是你。”
  “我!我根本不懂怎么管事。”
  “没错。你当然会把这些烦人的琐事交给我动漫办。”
  宾克总算明白了。艾莉丝要的是权力,要掌权的话,她需要一个幌子。一个没有魔法、容易摆布的傻小子,不至于真的把自个儿当成国王。这样一个人如果跟她合作,今后只能依靠她。但话又说回来,这个交易还是挺不错的。就是宾克仍旧没有魔法,他了不用担心被赶出赞斯。
  没有魔法的缺点竟然成了有利之处,这可是头一回。艾莉丝不能找能够独立行事的人,不能找合法公民。那种人她控制不住。他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魔法呆子,没有她的话,他就一无是处,连公民都当不上。
  这里的浪漫气息顿时大打折扣。现实总是赶不上幻象美好啊。如果拒绝,他只能重新回到荒郊野外,艰难跋涉,走向一个说不定完全帮不上他的目的地。说不定他连魔法师的城堡都到不了,因为他现在得绕着赞斯中部大野林的边缘前进。不接受女巫的提议,他才是个大傻瓜呢。
  艾莉丝专注地观察着他。他刚一回头,只见他的晚装闪了闪,变得完全透明。就算是幻象,眼前景象仍旧动人心魄。还有,就算眼前的肉体只是看上去挺美,又有什么关系?他现在已经毫不怀疑,艾莉丝愿意马上将他们的关系发展到另一个层次。她很愿意证明她能为他提供多么美妙的享受,就像刚才的晚餐。原因只有一个,她需要她心甘情愿地跟她合作。
  这样做其实大有道理。他可以获得公民资格,还有萨布莉娜。女巫王后是不会违背诺言的,那方面她也不在乎……
  萨布莉娜。对这种安排,她会怎么想?
  他知道。她决不会接受。无论为了什么都不会,一秒钟都不会。萨布莉娜对有些事看得非常重,非常在意。


  “不。”他大声说。
  艾莉丝的晚装马上转为不透明。“不?”艾莉丝的声音一下子有点像温妮了。他告诉那个白痴女孩她不能跟着他一块儿上路时,她就是这种反应。
  “我不想当国王。”
  艾莉丝控制住了自己的声音,轻声道:“你不相信我有这个本事?”
  “我猜你有这个本事。可我不愿做这种事。”
  “你想做哪种事?”
  “我想走自己的路。”
  “你想走自己的路。”她重复了一遍,以巨大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为什么?”
  “我的未婚妻不会喜欢的。”
  “她不喜欢!”艾莉丝发作了,怒气冲冲。现在她有点像那头峡谷龙了,“她能给你什么?无论什么,我都能加一百倍给你。”
  “嗯,比如说,能让我有自尊心。”宾克说,“她喜欢我是因为我这个人,不是想利用我。”
  “胡说八道。深入内心,所有女人都一样,差别只
在于外表和才能。女人全都利用男人。”
  “也许吧。这种事,你肯定懂得比我多。反正,我得走了。”


  艾莉丝伸出一只柔软的小手拦住他。她的衣服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留一晚好吗?看我能给你什么?只要你留到明天早晨——”
  宾克摇摇头,“一晚上时间,你肯定能打动我,所以我必须现在走。”
  “你可真坦白呀。”她轻声道,“我可以让你尝尝你这辈子从没体会过的美妙滋味。”
  赤身裸体,摆出最诱人的姿势,她已经把宾克的想象力逗弄得不大自在起来。但他还是坚定地说:“我不能丢掉自己的正直品质。”
  “你这个白痴!”她尖叫起来,“我真该撒手不管,让海怪吃了你。”
  “海怪也是你弄出来的幻象。”宾克说,“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好让我对你感恩戴德。幻术点化的沙滩,幻术点化的海怪,全都是你的幻象。缠住我脚腕的其实是你的皮带。救我根本不是巧合,我也根本没陷入危险。”
  “可你现在却大大地危险了。”她咬牙切齿地说,可爱的裸体忽然套上了一身亚马逊女战士的戎装。
  宾克耸耸肩,站起身来,擤了擤鼻子。“再见,女巫。”
  艾莉丝赞赏地打量着他,“看来我低估你了,宾克。咱们再谈谈,我可以开出更好的条件。你只需要告诉我你想要什么就行。”

  “我想见善良法师汉弗莱。”
  她勃然大怒了。“我要毁掉你!”
  宾克掉头走了。
  水晶宫的天花板迸裂了,玻璃碎片雨点般朝他飞溅过来。宾克不予理会,知道这些全是幻象。他继续向前,心里直打鼓,但决心不表露出来。
  咔嚓嚓一声响亮的崩塌声,好像有石头滚下来。宾克强迫自己别去看它。
  墙壁哗啦啦向内倒塌,天花板也整个垮了下来。声音震耳欲聋。宾克被埋在碎石瓦砾中——但他继续向前走,什么都感觉不到。呛人的灰尘,梁柱瓦砾,场面虽然惊天动地,但宫殿其实根本没有塌。艾莉丝实在是个幻象大师!形象、音响、气味——应有尽有,只是触碰上去空无一物。要触碰总得有点可触碰的东西才成,她才能将一种触觉转化为另一种触觉。
  脸撞上了一堵墙,痛倒不很痛,只是吓了一大跳。他揉揉脸颊,仔细打量。
  一堵木板墙,油漆都快脱落了。这是真墙,真房子的真墙。幻术本来把
这一切遮掩得不露半点破绽,但现在幻象正在解体,真正的现实开始渐渐现形了。他可以摸索着墙壁走出去。
  他找到了门,向内一拉。看不见的门看不见地打开了。他成功了!宾克转过身来,最后一次向里看去。艾莉丝像一般大发脾气的女人一样,正怒火冲天呢。原来她是个中年妇女,有点偏胖,穿着一件很旧的家常衣服,戴着一个脏发网。胸部肥大,这方面倒跟她朝他展示的有点相近之处,但四十多岁胖女人那方面的诱惑力比二十来岁的幻象差太多了。


  他一步跨出门外。闪电烁烁,雷声动地。宾克吓得惊跳起来。但他继续向前,向里不住提醒自己,艾莉丝是个幻术女巫,不会摆弄天气。
  倾盆大雨向他浇来,还有大冰雹。他的皮肤上感到了雨水,还有挨了冰雹的刺痛——但这都是幻象的一部分,他既没被雨水淋湿,也没被冰雹砸伤。艾莉丝的幻术真是无与伦比,但毕竟有其局限。
  惊天动地一声怒吼。一头喷火飞龙,正朝他扑来。这可不是峡谷那种只会冒热气儿的假火龙,而是一头真正的喷火畜生。看上去真得如假包换。到底是真是假?肯定是假的——但他不敢冒险。宾克拔腿便逃。
  龙呼地一声飞扑下来,从他身边擦身而过。他感觉到了它飞过时的空气激荡,灼人的热浪。是真是假?不知道。但他可以从它的动作中判断出来:真的喷火龙非常愚蠢,好像脑子被火烤皱缩了一样。如果这一头居然挺机灵——
  又飞回来了,第二次向他扑来。宾克做了个向右闪的假动作,然后向左边冲去。火龙没有上当,它直直地冲他扑下来了。这种智力属于女巫,而不是动物。
  宾克的心跳得几乎震破胸腔,但他硬挺着站立不动,面对从天而降的恶兽。他还竖起中指,对它比了个下流手势。火龙张开大口,一股巨大的浓烟烈火将宾克从头到脚整个裹住,烧灼着他的身体毛发——宾克毫发无伤。
  孤注一掷赌一把,赢了。他几乎可以肯定龙是假的,但身体仍然因为恐惧觳觫不已:没有一种感官对这个幻象的真实性产生丝毫怀疑,只有他的大脑牢牢地坚守着阵地,捍卫着他,使他不至于屈服于女巫的意志,或因为相信幻象而造成真正的身体损伤。幻象是可以杀人的——只要你相信。
  他跌跌撞撞继续走,眼睛死死盯着脚前的地面。破绽越来越多了。艾莉丝的幻术前无古人,但这块地方毕竟太大,幻术摊得太薄。他可以死盯着一小块地方,而她却必须面面俱到。宫殿已经成了摇摇晃晃的窝棚,好像一路上
他遇到的农家小屋的堂兄弟。有了幻象,用得着建什么好房子?
  他借的那身衣服也变了。裹在他身上的是一件粗制滥造的女用披肩,穿着的是一条——他充满厌恶地证实了——女人家的丝内裤!还带着刺绣呢,真是女里女气。真东西只有一件:兜里的一条漂亮丝手帕。很显然,这位女巫也还是乐于享用一些真货色的,不过只买得起绣花手帕,还有绣花内裤。
  他犹豫了。该不该回去挽回自己的衣服?他不想再见到艾莉丝,他穿上这一身上路,要是碰上什么人怎么办?
  他眼前出现了一幅画面:自己来到善良法师汉弗莱的城堡,恳求他的帮助。
  宾克:先生,我冒着生命危险,走过整个赞斯,希望您能给我——
  魔法师:给你一条新裙子?一副乳罩?哈!哈!哈!
  宾克叹了口气,脸烧得滚烫。他转身向回走。
  “你回心转意了?”艾莉丝问,摇身一变,又成了青春妩媚的美娇娘。身边一圈也再一次变成了水晶宫。
  真是弄巧成拙。她的一切都是幻象,而他更喜欢真实世界,哪怕真实世界远远不及幻象华美,只是荒草中的一间陋室。反正赞斯大多数农民所有的也仅仅是一所陋室。如果生活必须靠幻象支撑,生活就没有价值了。“来要回我的衣服。”宾克道。虽说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但看了艾莉丝美若天人的幻象,他的决心又颇有动摇了。
  他走进浴室——一间支在屋外的烂棚子。豪华便所只是地下挖了个坑,苍蝇团团转,绕着飞。浴缸是喂马的水槽改造的。当时他用什么冲的沐浴?一只水桶。难道他是自己往自己头上浇水不成?他的衣服和背包放在地板上,堆成一堆。
  他正准备换上自己的衣服,却发现烂棚子上到处是窟窿,艾莉丝正望着他呢。她以前也见过他换衣服吗?真要是这样,他也没法追究,只好把这当成对他身体外貌的一种肯定。说不定真是这样,那以后,她不是主动得多、直接得多了吗?


  他的目光再一次落在那只水桶上。肯定得有个人替他浇,他在把握,
绝不会是自己。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哎——哟!
  他不想再次在艾莉丝面前展示身体了,尽管这方面的秘密早已丧失殆尽!他捡起自己的衣物,朝门口走去。
  “宾克——”
  他停住脚步。房子是烂木头做的,油漆剥落,地上到处撒着稻草,墙壁上到处是透光的缝隙,但女巫本人却可爱到极点,她穿得非常少,变成了芳龄十八的美貌女郎。
  “你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她问,“艳丽火辣?”立即幻化出美妙的S曲线。“年轻的?”眨眼就变成了十四岁,苗条。纯真。“成熟型?”这一次是以本来面目为原型,但大大改进了。“精明强干?”着装保守的二十五岁女子,身材曼妙,但有一种商场征逐的女强人的干练。“来点暴力?”又变成了亚马逊女战士。
  “我不知道。”宾克说,“左右为难,实在选不出来,有时候我喜欢这一种,换个时候又喜欢另一种。”
  “她们全都属于你。”她说,再一次变成亭亭玉立的十四的少女,“除我之外,没有哪个女人能作出这种保证。”

  这种诱惑太强烈了,宾克简直抵挡不住,这种美事他了曾偷偷幻想过,但从来不敢公开承认。这位女巫真是本领高强啊,是他亲眼见过的最强的魔法。不错,都是幻象,但赞斯的幻象多着呢,谁都不敢完全肯定什么东西是真,什么东西是幻。事实上,幻象已经成了赞斯的一部分,少了幻象的赞斯就不是真实的赞斯了。艾莉丝可以给他带来财富、权力,还有公民资格,还有,她可以成为他喜欢的任何一个女人,所有女人。
  除此之外,只要她将自己的幻术运用得当,假以时日,她大有机会将幻象变成现实,比如建起一座跟幻象一模一样的水晶宫。有了王后的权力,这一切都是可能的。照这么看,她向他提供的其实不是幻象,而是真实,她的魔法就是将幻象变为事实的工具。
  但是,她那个精明的头脑里到底装着什么?她真正的心思可能半点也不可爱。他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她,也就永远不可能信任她。她会成为一个好王后、好女王吗?宾克不知道,她感兴趣的是权力,而不是造福赞斯这片土地。“对不起。”他说,然后转身走了。
  艾莉丝让他走了。没有宫殿,也没有暴风雨。她接受了他的决定。宾克反
而有点被打动了,他不能说她是个邪恶的女人。艾莉丝只是个有需要的女人罢了。她向他提出做笔交易,遭到拒绝后也很理智地接受了,当然,最初还是发了一阵火。宾克强迫自己不再回头,继续走,一路留神。在这个地方,感官是靠不住的能依赖的只有自己的理智。
  他觅路回到码头。小破船看上去很不结实,但它既然能载着他来,也就能载着他去。
  他跨上小船,船底还积着一汪水,这船竟然漏水。他拿起一只锈迹斑斑的桶,尽量把水舀出去。宾克坐了下来,拿起船桨。
  艾莉丝可真有本事,一边划船,一边还能在他面前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悠闲的女王。这女人其实挺能干的,除魔法之外,许多事她都会干,说不定她真能成为赞斯称职的统治者——如果她能找到一个听她吩咐的男人的话。
  可他为什么不愿意合作呢?宾克一面划船,一面细细思索。当时的理由是萨布莉娜,但除此之外,肯定还有更深的原因。如果单单是萨布莉娜的话,艾莉丝比她强,比一切女人都强,因为她可以是一切女人。肯定有别的缘故,模模糊糊,对他却有无比的影响力——啊,知道了!因为他爱赞斯。
  他不能允许自己成为破坏故乡的帮凶。现任国王尽管衰迈不堪,但宾克还是忠于现存制度。统治权的交替必须遵循正常手续,而且必须是诚实的。为了留在赞斯,宾克可以做任何事——但不能背叛赞斯。
  海面平静无波。那些凶险的礁石原来也是幻象,沙滩倒是真有,但很小,而且跟那片幻象沙滩不在一个地方。真正的沙滩是窄长的一溜,紧靠峡谷边。他最初就是在它上面跑来着,一直跑到头,然后噗通一声掉进了深水。从各方面看,都是地地道道的深水。
  小船在峡谷南边靠岸了。可是——他该怎么把它还给女巫呢?
  算了。要是她没有别的船,艾莉丝只好游过来取船了。宾克不喜欢这样,但他实在不愿再次回到那座幻象之岛了。凭女巫的法力,略施法力就能把随便什么海怪吓跑。他相信,她准是个游泳好手。
  他换上了自己原来那身浸满海盐的衣服,背上背包,向西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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