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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大野林

  宾克苏醒过来,发现自己脸朝下趴在沙子里,身边是一头绿色怪物长长的触须,一动不动。
  他呻吟着坐起身。“宾克!”范琼兴奋地高喊,穿过沙滩向他跑来。
  “我怎么了?这会儿不是晚上吗?”他问。
  “你昏过去了。这个洞里有魔法磷火,不过也许是平凡世界的磷火,因为外面的礁石上也有,反正洞里比外面亮得多。特伦特压着你的背,把水挤出来,我还担心——”
  “这是什么东西?”宾克瞪着那些绿色触须。
  “猎食海草,卡拉肯草。”特伦特说,“就是它把我们从漩涡里拉出来,打算吃掉咱们,幸好装药水的瓶子打碎了,药水把它干掉了。我们就是这样才捡了一条命。如果瓶子早点打碎,它会阻止卡拉肯草抓住咱们,咱们必然淹死;如果晚一点打碎,海草已经把咱们吞了,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我从来没见过时间凑得得这么巧的事。”
  “卡拉肯草!”宾克叫了起来,“可那是魔力生物呀。”
  “我们又回到赞斯了。”范琼道。
  “可是——”
  “我估计,那个漩涡把咱们深深拽下去,从魔盾有效范围以下钻进来了。”特伦特说,“这种事,巧虽然巧,但真能吓死人,我是不打算沿着这条路再来一回了。再说,进来的时候,我的呼吸面罩掉了,幸好我先狠狠吸了口气!我们回到了赞斯,而且只能留在赞斯,出不去了。”
  “我想是吧。”宾克有点晕头转向,他刚刚习惯了在平凡世界了此一生的想法,骤然间放弃这种可怕的前景,他竟一时没转过弯来,“可你为什么救我?药水不是已经没有了——”
  “这是正直的人应该做的事。”魔法师道,“我知道,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你不欣赏,但这会儿我想不出其他原因。对你们俩,我从来没有敌意,其实我
还挺欣赏你们的,够坚强,能坚持自己的原则。现在你们可以走你们的了——我走我的。”
  宾克动着脑筋,眼前是一个他不熟悉的新局面:回到赞斯,和邪恶法师休战,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这简直不可思议嘛:被吸进漩涡,穿过无形却致命的魔盾,被吃人的植物救了一条命,这株要命的植物无巧不巧,偏偏在最凑巧的一刻被药水杀死,把他们平平安安地扔在这片海滩上。“不,”他说,“我不相信,天下没这么巧的事儿。”
  “真好像有谁保佑咱们似的。”范琼道,“可怎么会连邪恶法师一块儿保佑了……”
  特伦特笑了,“确实很有讽刺性,邪恶的人竟然与善良的人一同获救,或许老天爷判断善恶的标准跟人类不一样。不过,我跟你们一样,也是现实主义者。直说吧,我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到了这儿,但到就是到了,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也不追根究底。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怎么到岸上去,现在咱们还不算完全脱险。”


  宾克打量着这个洞窟,空气十分憋闷,他希望这是自己的想像。除了他们被冲进来的水路,这儿好像没有别的出口,洞里一角有一堆骨头,干干净净的,是卡拉肯草消化之后排泄出来的。
  渐渐的,这个所谓的巧合变得不那么巧合了。对这种猎食海草来说,还有哪个捕猎地点比漩涡出口更合适?大海自会为它带来猎物,带进来的一路上多半已经被魔盾杀死了。卡拉肯草只需要从水里抓起刚死不久的尸体就行。这个洞窟又是如此隐秘,它可以在这儿安安静静地享用比较大的活着的猎物。所以,卡拉肯草会让他们在这儿多多少少留口气儿,饿了的时候再用他们填肚子。对它来说,这儿是个最理想的食物保鲜储藏库。想出去的话,只能游过它的无数触须——太可怕了!所以,卡拉肯草很可能把他们三人扔在这儿,之后才被药水消灭——很可能是好几分钟以后的事,而不像他们最初设想的,全都发生在巧合到极点的一瞬间。
  范琼蹲在水边,手里拿着卡拉肯草干枯脱落的草叶,不住朝水里扔。宾克实在不明白,卡拉肯草要草叶干什么?这儿又见不到太阳。或许它从前只是一种普通植物,后来才有了魔法。要不就是它的祖先没有魔法,反正它还没有完全蜕变,所以还保留着已经没有用处的草叶。还有一种可能,卡拉肯草留着叶
片,自有它的用途。大自然真是神秘莫测呀。可范琼又为什么朝水里扔草叶?想不通。
  她瞧见了他的表情,“我在查看水流的方向。”她说,“看,水是朝那边流的。那堵洞壁下面肯定有个出口。”
  宾克再一次对她的智力佩服得五体投地,每次他觉得她在做傻事,到头来都证明恰恰相反。她是个相貌平常的姑娘(老实说,是个丑姑娘),但她的脑子真好使,冰雪聪明,却长成这副丑样,真太可惜了。
  “这还用说,”特伦特道,“卡拉肯草不可能长在死水里,它需要源源不断的活水,带来食物,冲走排泄物。出口肯定是有的,只希望它离水面不太远,而且别再通过魔盾。
  宾克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主意。“从这条水道潜出去,要是它有一英里长该怎么办?没等钻出水面,我们早就淹死了。”
  “我的朋友,”特伦特道,“我一直在考虑这个让人左右为难的大难题,我的船员不可能来救我们,因为我们显然已经在魔盾之内。我也不喜欢潜进水底,不仅是怕淹死,水下可能还有什么我们对付不了的东西。但我们不能永远留在这儿,看样子只能冒这个险。”
  会东西弹了一下,宾克一看——一根绿色触须动起来了,“卡拉肯草还活着!”他大叫起来,“它还没死!”

  “哎呀,”特伦特说,“药水被水一冲,药效大大减弱,魔法又回来了。我还以为那么大的剂量,魔力生物一定活不了呢。”
  范琼望着触须,其他触须也蠕动起来,“咱们得离开这儿。”她说,“马上走。”
  “可不知道那股水流会把咱们冲向哪儿,怎么走?”宾克反对说,“我宁肯留在这儿跟卡拉草斗,也不愿潜进水里淹死。”
  “我提议,咱们双方先暂时休战,等出去以后再说。”特伦特道,“药水没有了,不可能回平凡世界去。只有合作,我们才出得去,看现在这个局面,咱们真的没什么可争的。”
  范琼不相信他。“照你说,我们帮你离开这儿,一出去,休战结束,你马上把我们变成小虫子。既然已经回了赞斯,我们再也不可能变回来。”
  特伦特一捻手指,“我真蠢,怎么早没想到。我可以用魔法让咱们脱离险境。”他望着不断蠕动的卡拉肯草,“当然,必须等到药效过去才行,不然我的
魔法也施展不出来。也就是说,必须等到卡拉草彻底复原,可惜我没办法让它变形,这儿只是它的触须,身子离我们太远。”
  触须抬起来了。“宾克,下水!”范琼喊道,“再等一会儿,要对付的就是卡拉肯草加邪恶法师两个了。”她一头扎进水里。


  一句话惊醒梦里人。她说得对:不是被卡拉肯草吃掉,就是被邪恶法师变形。只有现在,趁药水克制住这两者的时间,他们才有可能逃走。这是惟一的机会,但如果不是范琼已经行动起来,他就算明白这个道理,照样会迟疑不决。如果她淹死了,他这边就没人了。
  宾克冲过沙滩,却绊在一根触须止,摔了个大马趴。触须条件反射地卷了起来,裹住他的腿,草叶紧紧吸在他身上,发出叭叭的响声。特伦特抽出剑,大步向他赶来。
  宾克抓起一把沙子,向魔法师撒去。没辙中,特伦特的剑挥下来了——斩断了触须。“我对你没有威胁,宾克。”魔法师道,“只要你愿意,尽管下海去吧。”
  宾克爬起来,踉踉跄跄扑下海去。范琼游在前面,两腿打着。宾克看见了出口,一个黑漆漆的天然管道,模样十分可怕,宾克犹豫了。
  他的头钻出水面,看到了特伦特。魔法师站在岸边,挥剑格打不住向他攒刺的触须,挡开那头怪物的无数利爪,真是好一副英雄气概。可只要战斗结束,特伦特就会变成一个比卡拉肯草更加可怕的魔头。
  宾克下定了决心,他深吸一口气,再一次潜进水里。这一次,他径直游向那个洞口,水流裹挟住他,回不了头了。
  这个地下管道几乎马上就开阔起来——进入了另一个磷光闪闪的洞窟。宾克赶上范琼,两人齐齐钻出水面。
  许多脑袋朝他们的方向转过来,人脑袋,人身体——而且是非常美妙的女性躯体,脸蛋也十分漂亮。她们卷曲的长发是一种魔幻般的彩虹色,在赤裸纤细的双肩和坚挺的乳房边来回飘荡,但她们的腰部以下是一条鱼尾巴,这是美人鱼。
  “你们干吗闯进我们的洞窟?”一位美人鱼气愤地问。
  “路过,路过。”自然啰,一回赞斯,大家都说同样的语言。要不是特伦特给他指出,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问题,“替我们指一条能尽快赶到水面的路吧。”
  “那边走。”一个说,指着左边。“不,那边。”另一个指着右边。“都不对,应该应该走那边!”第三个叫道。洞窟里一片姑娘家的嬉笑声。
  几个美人鱼跃进水中,鱼尾甩动,朝宾克游来,转眼间便把他围在中间。在近处看,美人鱼们显得更美了。长期戏水使她们个个肤色晶莹,乳房在水中摆动,更显丰满。或许是因为跟范琼处久了,一见如此春色,宾克兴奋得难以自制。要是能把这些美女一把全搂过来该多好——不,她们是美人鱼,不是他的同类。
  她们完全没理会范琼,“这是个男人!”一个美人鱼叫道,指宾克是个男“人”,而不是男人鱼。“瞧,他的腿是分开的,没长尾巴!”
  这一伙美人鱼全都一个猛子扎进水下,去察看他的双腿。宾克身上一丝不挂,尴尬到极点。她们开始动手了,抚摸着他那双不同于人鱼的腿。也难怪,人腿比较稀奇嘛。可她们为什么对范琼的腿不感兴趣?看样子美人鱼的目的不仅仅是满足好奇心,她们想捉弄捉弄他。
  特伦特的头从他们身后的水面冒了出来。“美人鱼,”他说,“从她们那儿什么也别想打听出来。”
  确实如此。还有另一个确实如此:看来他们没办法甩掉邪恶法师。“我想我们最好还是答应休战。”宾克对范琼说,“彼此信任一点点,没多大坏处。”
  她瞧瞧美人鱼,又瞧瞧特伦特,“好吧,”她不情愿地说,“不过我看没多大用处。”
  “明智的决定。”特伦特道,“我们的长远目的不同,但短期目标却完全一致:活下去。瞧,男人鱼来了。”
  果不其然,从另一条支巷里游出了一大群男人鱼。这儿真像个大迷宫,到处是灌满海水的甬道。
  “杀!”一个男人鱼大吼道,挥舞着手里的三股叉,“叉死他们!”
  美人鱼高兴地尖叫起来,纷纷跃进水里,游不见了。宾克不敢看范琼的眼睛,人鱼女士们对他的态度显然不完全是因为他长着一双分开的腿。
  “太多了,打不过来。”特伦特道,“药水的药效已经过了,我的魔法又回来了,既然咱们已经休战,如果你们同意,我可以把你们变成鱼,或许两栖
类,逃掉不成问题。不过——”
  “可我们怎么变回来?”范琼道。
  “关键就在这里,我不能自己给自己变形,所以必须仰仗你们救我。你们要是不救我,那就别想重新变回来了。因此,这是个合则两利,分则两害的局面。觉得公道吗?”
  范琼望望正在凶猛地步步逼近的男人鱼,这些家伙已经把他们三人包围了,手里高高举着三股叉,看样子不像开玩笑,显然是一伙凶强霸道、喜欢欺凌弱小的坏蛋。美人鱼又游出来了,躲在远处嘻嘻哈哈看热闹。男人鱼明显想在她们面前露一手,所以没有直扑过来,正耀武扬威地显摆呢。“为什么不把他们变成鱼?”
  “如果我能一古脑儿把他们全变了,确实可以缓解眼前的威胁。”特伦特同意道,“但我们还是陷在这儿出不去。还有,我觉得应该把魔法局限在咱们自己身上,毕竟这是人家的地盘,总得讲点道德吧——”
  “好吧!”一个男人鱼举起三股叉戳来,范琼大喊道,“照你说的做,快变!”

  突然间,她成了了一头怪兽,宾克生平所见最可怕的怪兽之一,身体上覆着一重绿色甲壳,甲壳下伸出头、四肢和尾巴,头像蝮蛇,四脚灵活地划水。
  男人鱼的三股叉戳在范琼-怪兽的壳上——弹开了。宾克这才明白为什么要变化成这般模样,这怪兽真是刀枪不入。
  “海龟。”特伦特小声说,“平凡世界的特种,通常不伤人——但那帮男人鱼不知道。我研究过非魔力生物,知道得越多,就越佩服它们。喔!”又弹飞了一柄三股叉。
  眨眼间,宾克也成了一头海龟,他突然觉得水里是最舒服的地方,来去自如,对刺来的三股叉也毫不在意。如果对方刺向他的脸,把头朝壳里一缩就行。虽说不能完全缩进去,但脖子周围那圈壳基本上什么都挡得住。
  有什么东西拽住了他的壳,宾克开始向深水里扎,想把这东西甩掉。但没过多久,他那个两栖动物的脑子慢慢反应过来了:这是个必须忍受的东西,不是朋友,只是个暂时的同盟者,所以他拖着这东西潜入水中游起来,不再想摆脱了。
  在水下,宾克划水的动作很慢,但很有力。另一只海龟在前头,宾克不担心空气,他知道自己能憋气,想憋多久就憋多久。
  也没憋多久,水道渐渐向上,他冒出了水面。破水而出时,宾克看到了月亮,风暴已经停了。

  突然间,他又成了人——游泳的动作陡然吃力起来。“干吗把我变回来?”他问,“我们还没靠岸呢。”
  “变成海龟的时候,你的脑子也成了龟脑子,本能反应也是海龟的,”特伦特解释道,“不然你这头海龟活不下来。变形太久的话,你就会忘记自己是个人。要是你朝海里游,我说不定抓不住你,也就不可能把你变回来了。”
  “贾斯丁树怎么没忘记他是个人?”宾克指出。
  “贾斯丁树?哦,想起来了。我还记得他,他的情况很特殊,我把他变成了一棵聪明树,其实是个人,只不过外形是树。对树可以这么干,但海龟不行,它必须有海龟的本能,不然就对付不了大海。”
  范琼也恢复了人形。“唔,你这回还说话算话。”他勉强承认,“我还以为你会耍花招。”
  “有时候,连你也不得不承认现实。”特伦特笑道,“不过我们还没有脱险,我想,前面挡道的是一条海蛇。”
  宾克也看见了那颗巨大的蛇头,此外,那怪物无疑也看见了他们。好大的蛇,脑袋足有一码宽。“去石头那儿——”宾克喊着,手指人鱼洞穿出口处突出海面的礁石。
  “那东西太大了,”范琼道,“扎下去可以下到那个洞里,盘起来能把那堆礁石全包在里面。保持人的样子,我们别想逃掉。”
  “我倒是可以把你变成海蛇不吃的毒水母。”特伦特道,“可浪头这么大,说不定会把你冲跑。还有,一天连变两次恐怕不妥,不知你们的身体受不受得了。流放期间我没机会验证这个问题,理由不用说你们也知道。但我想,变形有可能对身体造成一定的冲击。”
  “更重要的是,海蛇仍然能吃了你。”范琼说。
  “反应很快啊,”特伦特平静地说道,“因此,我只能做一件我不大喜欢的事——让这头怪物变形。”
  “这么凶的怪物,给它变形你还有什么顾虑不成?”宾克吃惊地问。海蛇已经相当近了,小小的红眼睛盯着猎物,巨大的利齿上不断往下淌着唾沫。
  “它只不过在做它应该做的事儿,”特伦特说,“既然不喜欢它的生活方式,我们就不该进入它的水域。大自然是有平衡的,不管是魔法手段还是平凡世界
的方法,干预这种平衡时都应该慎重行事。”
  “你这人可真幽默,”范琼恨恨地说,“但我确实不懂你那些邪魔法里面的道道儿。要真保护它的生活方式,把它变成一条小鱼就行,等我们上岸后再变回去。”


  “而且要快!”宾克喊叫起来。海蛇已经耸立在他们面前,正挑选食物呢。
  “那不行。”特伦特说,“小鱼或许会游走,再也找不到了。我必须准准地看着变形对象,魔法才能成功。还有,这个对象还必须在六英尺之内。不过你的建议还是很有启发性。”
  “六英尺!”宾克道,“没等靠那么近,我们已经在它肚子里了。”他没想说笑话。这头怪兽的嘴很怪,长度远远大于宽度。嘴张得最大时,上下牙之间的距离足足有十二英尺。
  “就算这样,我还是必须在我的有效范围以内施法。”特伦特不为所动,“头部是最关键的,是什么物种,完全取决于头部。头部成功变形后,其他部分自然会跟上。如果有效范围内只有它的尾巴便仓促施法,我的活儿就算干砸了。所以,只有到它想把我吞进嘴里的蚨,我才能最有效地施展变形术。”
  “要是它先冲我们来,怎么办?”范琼厉声问,“要是我们离你比六英尺远呢?”
  “我只能建议你做点调整,保持在我六英尺以内。”特伦特淡淡地说。
  宾克和范琼当即向邪恶法师靠拢,游得水花四溅。宾克产生了一种十分明确的感觉:哪怕特伦特没有魔法,他们照样会为他所制。他太自信,太能干了,知道怎么把别人摆弄得团团转。
  海中怪兽的身体收缩起来,脑袋向下一扑,獠牙在前,唾沫溅起一小片一小片腥臭的云团。范琼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一瞬间,宾克被恐怖彻底压垮了。这种感觉他太熟悉了,他不是个英雄,真的不是。
  可怕的大嘴正要合拢,海蛇蓦地消失了,海蛇方才的位置上,一只闪闪发亮的小昆虫拼命拍打着翅膀。特伦特一手轻轻抓住它,把它卡在自个儿头发里。小昆虫哆哆嗦嗦在那儿停住了。
  “小爱虫。”特伦特解释道,“不太会飞,又讨厌水。只要我们在海里,这一只会紧紧跟着我们,哪儿都去不了。”
  三个人游向海岸,再也没什么东西找麻烦了。很显然,这一片是这只海蛇的地盘,较小的猎食动物没有哪只敢到这儿来混。这种态度完全可以理解,但只要海大王不在了,几小时内,这里便会聚起大群小暴徒。特伦特说得对,大自然始终保持着平衡。
  浅海区域的磷光比深海亮得多,有些是鱼发出的,这种鱼靠磷光与同类交流。大多数磷光来自海水本身。一阵阵波涛,卷着一片片淡绿、浅黄、橘红,不用说,这肯定是魔法,但它的目的何在?不管走到哪儿,宾克只能看到这些魔法的效果,却不明白它们的用意。海底还有闪亮的贝类,有些只在壳的周边发亮,其他的则闪闪烁烁,形成各种图案。宾克游过时,有的贝壳消失了,说不清是真的隐形了,还是关闭了亮光。反正是魔法,这一点他很明白,也很熟悉。重新回到赞斯,面对自己熟悉的种种威胁,这种感觉真是好啊。
  黎明时分,他们靠岸了。太阳在乌云后面探出头,照在丛林中,接着破云而出,光芒万丈,照亮了海面。真壮观啊,宾克脑子里模模糊糊产生了这个念头,但身体已经疲乏得麻木了,脑子里只有一个明确想法:挪动四肢,向前一步,又一步。
  他终于爬上了海滩,范琼在他身旁爬着。“不能在这儿停下。”她说,“必须先找个隐蔽的地方,不然,海里或者丛林里有怪物……”
  特伦特站在齐膝深的水里,腰悬利剑,神采奕奕,显然不像他们那么累。“回来了,朋友们。”他手指一弹,将什么东西向海里弹去。那只巨大的海蛇重又现身,在浅水里,它的身体更显庞大。特伦特一跃上岸,惟恐被它的尾巴砸到。
  但那头怪物这会儿完全不想惹事,它满腹怨气,大嚎一声,表达愤怒,或许痛苦,又或许仅仅是惊诧万分。它扑腾着,朝深海游去。
  特伦特走上沙滩。“当惯了海大王,突然间变成一只不起眼的小爱虫,这个滋味可不好受。”他说,“但愿这东西没有精神崩溃。”
  他不是说笑话。真奇怪,这么一个人,竟然会对怪兽如此体贴。不过,不管怎么说,特伦特照样是个邪恶法师,错不了。此人英俊潇洒,充满大丈夫气概,博学多闻,体力、技巧、勇气,无所不备。问题是,他的爱心只针对怪兽,对人却完全不同。忘记这一点,肯定会大难临头。

  这个人与善良法师汉弗莱形成了鲜明对照:后者是个丑陋的侏儒,住在一座可怕的城堡里,虽然法力高强,表面上却一副自私自利的小人样子,只用他
的魔法为自己牟利;而特伦特呢,简直是英雄气概的代表。汉弗莱的善良是通过他的行为表现出来的,只要在真正了解他之后,你才会认识他的善良;而特伦特,到目前为止,其行为、言谈,都还算高尚。要是宾克是在卡拉肯草的洞窟里头一次见到他,他怎么也不可能猜出特伦特的真面目。
  特伦特大步走过海滩,游了这么长距离,他怎么一点儿不累?初升的阳光洒在他的头发上,金光闪闪,一时间,他像一位神灵,或者最完美的人。宾克想着此人最近的所作所为,想着他真正的邪恶天性,可怎么都想不明白。
  “我得歇会儿,睡一觉。”宾克喃喃道,“这会儿,我连谁好谁坏都摸不清了。”
  范琼望着特伦特,“我懂你的意思。”她甩甩头发,把那一头乱发抖散,“邪恶的人都是非常阴险的,不容易一眼看穿,我们每个人心里也都有一些邪恶,很容易产生认同感,咱们必须跟这种感觉斗争,不管有多么困难。”
  特伦特走过来。“看来咱们成功了。”他愉快地说,“虽说回来得莫名其妙,反正终于回到赞斯了,感觉真好啊。真奇怪,你们俩那么坚决地阻止我回来,到头来却大大地帮了我一把。”


  “真有讽刺性。”范琼阴沉地赞同道。
  “我相信,这一片海滨是赞斯中部大野林的边缘地带,北面以峡谷为界。没想到我们向南漂了这么远,但从地形上看,错不了,就是大野林。这就是说,咱们的麻烦还多着呢。”
  “宾克是被流放的,你早就被驱逐了,我长得丑。”范琼低声嘟囔着,“咱们不可能没有麻烦。”
  “麻烦就麻烦吧,我建议,延长我们的休战期,直到走出大野林。”魔法师道。
  特伦特是不是知道什么宾克不知道和东西?宾克没有魔法,遇上大野林的种种魔力,只能束手待毙。范琼好像也没什么魔法——这可真奇怪。她自己说,她是自愿离开赞斯的,没人驱逐她。可如果她也没有魔法,同样应该被放逐才对呀。不管怎么说,她跟宾克一样,都存在无法对抗大野林的问题,但特伦特不同,他法力过人,剑术高强,没理由害怕这个地区呀。
  范琼也有同样的疑问,“只要你跟我们在一起,我们总脱不了变成癞蛤蟆的危险。照我看,大野林再坏也比这个强。”
  特伦特两手一摊,“我知道你们信不过我,或许你们有你们的道理,但我
相信,如果我们能继续合作一阵子,你们和我的安全都会更有保障些,但我不会强迫你们跟我在一起。”他沿着沙滩向南走去。
  “他准是知道点儿什么。”宾克说,“他肯定是想把咱们扔在这儿等死,这样做,他既没违背他的诺言,又甩掉了咱们。”
  “他会在乎他的诺言?”范琼反问,“你这么说,好像把他当成了一诺千金的君子似的。”
  宾克答不上来,他爬到附近一棵树的树荫下,瘫倒在绿茸茸的草地上。他太需要睡一会儿了。
  醒来已经是正午——他动弹不得,身上哪儿都不疼,只有点痒痒的。可他的头、手都抬不起来,它们被无数细丝紧紧绑在地上,好像草地本身——
  不好!在疲劳引起的麻木中,他太大意了,竟然躺在一片食肉草上!草慢慢长起来,绕过他的身体,动作又轻又慢,不会惊醒他。到这时,他已经被困住了,脱身不得。有一回,他在北村附近一块同样的草地上发现一具动物的骨架,肉已经被草吸干食尽了。当时他还想,怎么会有这么蠢的动物,竟然落进食肉草的陷阱。现在,他知道了。
  还能喘气,也就是说,还能叫唤。宾克以极大的热情,发出一声高呼:“救命啊!”
  没有回应。
  “范琼!”他喊道,“我被捆住了,食肉草在吃我!”这话稍有夸张,他还没受伤,只是被牢牢绑住,但草叶不断向他身上伸来,再过一会儿,它们就开始大嚼,结果他的小命。


  怎么叫都没有回答。他意识到,她肯定也出事了,无法起来援救。可能是中了昏睡咒,回头想来,沙滩上实在是步步杀机,迹象很明显。她准是中招了,说不定已经死了。
  “救命啊!来人啊!”他绝望地尖叫起来。
  这是个要命的大错误,附近的丛林中、沙滩上,许多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他已经公开表明,自己现在无力自救,于是,这些东西要对他下手了。如果他一声不吭,悄悄挣扎,说不定还能挣脱身体。他还算是幸运,没等食肉草作好取他性命的准备便醒了过来。或许是梦里翻身,身体却发现自己不能动,于是挣扎了一下,就此打破食肉草的滞身咒。就算挣扎一番还是脱不了身,他至少还能死个舒服——慢慢睡过去,一睡不起。可现在,这一阵大喊大叫之后,他招来了舒适度远逊于食肉草的威胁,他看不见它们,但能听到它们的动静。
  附近树上一阵窸窸窣窣,估计是食肉松鼠;沙滩传来爬搔声,听上去像饿得发慌的喷酸螃蟹;海里哗啦一声大响,好像是某只趁特伦特变成爱虫的那只海蛇惊魂未定、悄悄溜进它的地盘的小一些的海怪。这会儿,这只“小”家伙想在逃出这一片之前,从岸上弄点猎物。但是,最吓人的还是森林深处响起的“嗵”、“嗵”、“嗵”的脚步声,这是个大家伙,这时还在远处,但速度快得让
人心里直冒冷气。
  身上落下一片阴影。“哈!”响起一个尖利刺耳的声音,是一只哈皮鸟,跟宾克回北村时遇上的那一只同样丑陋,臭气熏天,令人厌恶——但这时,应该说令人恐惧。她缓缓下降,利爪向下,一伸一缩。上次的哈皮鸟知道宾克身强体壮,所以不敢靠近。当然,如果他喝了爱泉,晕头转向,好一定会逼近——哎呀,那种前景真是想都不不敢想。而这一只不同,他看出了宾克所处的绝境。
  她长着人脸,还有人的乳房,所以应该算女性,和美人鱼一样。应该长胳膊的地方是一双油腻腻的大翅膀,她的身体也是鸟身子,而且是一只肮脏的鸟。脸跟胸脯丑得不成样子,污秽不堪。那么厚的积年老垢,真奇怪她竟然还能飞得起来。丑就一个字,再加一个字,还是丑!美人鱼还能表露出人类美的一面,而这只哈皮鸟不折不扣是丑陋的象征。相比之下,连范琼都不那么丑了,至少范琼身上脸上还干净。
  她朝他飞落下来,翅膀在空中呼扇呼扇,一副急不可耐想抓出他的肠子的模样。爪子上的趾甲残缺不全,太丑了。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平生从没闻过这种臭味。“喔——喔!好漂亮的一坨鲜肉啊!”她嘶声叫道,“一看就知道好吃得不得了,真不知道该先选哪一块。”然后是一阵疯狂的大笑。
  性命攸关,吓得灵魂出窍的宾克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只手从草丛中挣脱出来。真疼啊,手上还撕撕拉拉带起来不少草根。他是侧躺在地下,侧脸着地,能看到的十分有限,但他的耳朵还是不断向他报告着威胁来临和噩耗。他挥舞着胳膊,暂时把哈皮鸟吓跑了。没说的,她真是个懦夫,这东西的个性倒是和她的外貌挺般配。
  她沉重地扇着翅膀,掉下一根腥臭的羽毛。“哟,小伙子还挺调皮!”她嘶叫叫着,好像除了嘶叫不会发出任何别的声音似的,声音粗粝得几乎辨不出意思,“为了这一下,我非把你的嗉囊掏出来不可。”接着又发出一声粗啦啦的中叫唤。
  一片阴影落在宾克身上,他看不见是什么,但是所听所感已经够他胆战心惊的了。他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只有大动物才喘得粗重。喷出来的气儿叫人欲呕。这会儿,连哈皮鸟的臭味都被这股新的恶臭盖住了。这东西是从海里来的,脚在地上拖曳着,一拱一拱地前进,它嗅着他,其它蠢动的东西都止步不前——它们害怕这位新来的猎食者。
  除了哈皮鸟,只要安全地飞在空中,她敢向任何东西破口大骂。“滚开,三
眼鱼!”她尖叫着,“他是我的,全是我的,特别是他的嗉囊。”她飞了下来,忘了宾克已经挣脱的手,宾克这一次倒不介意,他打得过这只脏鸟,可另外一个却实在抵挡不了,她想怎么插手就怎么插手吧。
  看不见的东西呼噜一声,一跃而起,以令人吃惊的敏捷跃过宾克的身体。这下子,他看见了:身体和尾巴像一条大鱼,四只又粗又短的肢腿,顶端变成鳍状,脑袋像猪头,满口獠牙,没有脖子,眼睛长在躯干上,一共三只,中间那只比另外两只更下去点。宾克从来没见过这种模样的怪兽——能在陆地上行走的鱼。
  哈皮鸟险险地避了开去,只差一点便被怪物的弧形长角挑开了膛,又落下一根腥臭的羽毛。她嘶声怒骂,一连串脏话脱口而出,还从空中屙下一个屎团子。但那头怪兽不理不睬,注意力已经转向了宾克,它张开大嘴,宾克猛地一拳,打在它那个猪鼻子上——效果有如蚍蜉撼树。突然间,它停住了,凶猛地瞪着宾克身后。
  “这下有你好看的了,三眼鱼。”哈皮鸟高兴地放声尖叫,“哪怕是你这种蠢鱼,也不敢不理睬蛇发毒牛吧。”
  无论是三眼鱼还是蛇发毒牛,宾克全都没听说过,但一记不祥的巨震,震得他全身一抖。他感到看不见的那头怪兽用鼻子拱了拱他,动作出奇地轻柔,但力量之大,捆住他的食肉草绷断了一半。
  长着猪鼻子的三眼鱼生气了,惟恐别人夺走它的口中食,它猛冲过去。宾克紧紧趴在地下,鳍状脚从他身上跨过。脚步隆隆,震撼着地面,差点把他的骨头抖散架。他被震得松开了,自由了。


  两头怪兽猛地撞上了,“冲啊,杀啊,怪物们!”哈皮鸟尖叫着,在空中拍打着翅膀。在暴力引起的兴奋之中,她又屙了一团稀屎,差点落在宾克头上。要是手里能有块石头向她砸过去,那该多好啊!
  他坐起身来,一条腿还被捆着,但现在有了着力处,他可以从这种可怕的草里挣脱出来了。他望着两只正在搏斗的怪兽,只见毒牛那一头活蛇似的头发死死缠住三眼鱼的脑袋,扯它的角,抓它的耳朵、鳞片,抠它的眼珠——撕扯一切够得着的部位。蛇发毒牛身体上覆着一层爬行动物似的鳞甲,从长着
一头蛇发的脑袋直到蹄子,保护得十分严密,三眼鱼简直没有下嘴的的地方。总的来说,它和普通四蹄动物没什么不同,也没什么特异之处,但那头能打能抓能撕扯的头发——太可怕了!
  他真想回赞斯来吗?他忘了这里可怕丑陋的一面,魔法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或许平凡世界比赞斯还好些?
  “两个笨蛋!”哈皮鸟见宾克脱身,大喊起来,“他逃了!他逃了!”但两头怪兽正打得不可开交,哪有工夫理她。很明显,赢家会拿输家当大餐,相比之下,宾克已经不足挂齿了。
  她忘了应该谨慎行事,向他扑了下来,但宾克已经站起来了,可以放手一搏。他手一抬,一把抓住她的一边翅膀,同时竭力掐住的她的瘦脖子。他会很高兴的掐死她,好像掐死了赞斯的种种邪恶一样,但哈皮鸟嘶叫着,剧烈挣扎,终于逃跑了。他手里只有满把黏糊糊的羽毛。


  宾克拔腿便逃,离开争斗不休的两头怪兽。哈皮鸟扑打着翅膀追了他一阵子,一连串下流话骂得他耳根子发烧,但没过多久,她就放弃了,单凭她一个,绝无可能胜过宾克。哈皮鸟基本上食腐动物,不是猎食者。她们惯于从别人嘴边抢夺一点残羹。刚才蠢动的小动物也不见了,它们和哈皮鸟一样,只敢对没有反抗能力的对象下手。
  可范琼在哪儿?为什么不来救他?她肯定听到 了他的呼救声——前提是她还活着的话。这儿闹出这么大动静,她不可能听不见,所以,她一定——
  不!她肯定还活着,在什么地方,或许下海捕鱼去了,没听见这边的声音。两天的经历证明,她是个无价之宝,而且对赞斯忠心耿耿,没有她的话,他不可能逃脱邪恶法师的魔掌。无论是智力还是个性,她比他过去遇上的所有姑娘都强得多,要是她真的出了事——
  他看见了她,倚着一棵树休息。“范琼!”他高兴地喊起来。
  “嗨,宾克。”她说。
  这会儿,他的担心和焦虑化为满腔气愤,“你没看到那些怪兽要吃我吗?连听都没听到?”
  “我看见了,也听见了。”她轻声说。
  宾克迷惑不解,怒气冲天,“为什么不来帮我?至少可以递给我一根棍子,扔扔石头什么的,我差点被它们活活吃掉!”
  “对不起。”她说。
  他跨近了一步,“对不起?你在这儿,好端端的,休息,什么都不做,还——”宾克没词了,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能不能把我从这棵树这儿抱开?”她说。
  “我非把你扔进海里不可!”宾克大吼道,他几步奔到她身旁,粗鲁地抓住她的胳膊。突然间,只觉得全身乏力,像虚脱了似的。
  宾克明白了,这棵树给她下了一个懒散咒,魔咒的效力传到他身上了。跟食人草一样,这种懒散咒也要过一会儿才能产生效力。她准是上这儿来歇歇,跟他一样,累得丧失了警惕性,等明白过来时已经为时太晚,活力、体能和意志都消磨殆尽了。
  宾克反抗着懒散咒,他蹲在她身旁,双臂慢吞吞地伸到她的后背和双腿下。他还不太虚弱,现在还没有,只要动作快点——
  他开始抱她,但发现蹲着使不上力,怎么都抱不动她。说实话,他觉得抱不动也挺好,蹲着挺舒服,要能躺下来歇歇就更舒服了。
  不!只要躺下就会完了,他不能屈服。“冲你那么嚷嚷,真对不起。”他说,“我没发现你中招了。”
  “没关系的,宾克,这种死法舒服得很。”她合上眼皮。


  他放开她,双手双膝着地向后退。“再见。”她睁开一只眼睛,睡意矇眬地说,她已经快完了。
  他退到她的脚旁,抓住脚向后拉,但立即全身虚脱,一点力气都没有。他不可能拉动她,但宾克还是再一次努力,用顽强的意志抵抗魔法,还是失败了。
  他向后退得更远一点,一旦脱离这棵树的笼罩范围,他的力量和意志马上恢复了,但在这么远的地方,他够不到她。他站起身,向她走了两步——马上全身酸软,倒在地上。
  宾克再一次强撑起身体,用顽强的决心顶住魔法,累得大汗淋漓。换一个意志稍稍软弱一点的人,肯定再也别想爬起来了。“这样不成,把你弄不出来。”他抱歉地说,“我去找根绳子,把你拉出来。”
  但上哪儿找绳子去?他在丛林边缘东瞅西看,发现一棵树上垂下一根悬藤。太好了,只要弄下来,它跟绳子一样管用。
  他一只手抓住它——尖叫起来,这东西在他掌中一转,翻过来缠住了他的手腕,牢牢扣住不放。对上垂下更多的悬藤,朝他蜿蜒游来。这是一棵陆生卡拉肯,猎食树的一个变种!经过刚才一系列事情之后,他还是粗心大意,贸然
径直走进了一个原本绝不会骗过他的陷阱里。
  宾克往地上一躺,使出全身力气扯着那棵藤条,可它顺势向前伸了一截,把他的胳膊缠得更紧了。幸好宾克在地上发现了一截折断的骨头,大概是它以前的捕获物。他用没被缠住的那只手抓起骨头,朝藤上狠狠一扎,把它戳了个对穿。
  藤上涌出一股黏稠的汁液,整棵树都颤抖起来,发出一声尖利的嚎叫,藤条老大不情愿地松开了。他抽回了自己的胳膊,好险哪。
  他跑下海滩,想找件能帮上忙的工具。一块边角锐利的石头,只要能砍断藤条就行——不,还有其它藤条,它们准会缠上他,这个主意要不得。这个看似平静的地方其实充满杀机,而且已经被他们惊醒了。任何东西、每一件东西,都极其可疑。
  就在这时,他看见了一个人:特伦特,坐在沙滩上,正盯着手里的什么东西看。好像是个五彩斑斓的葫芦,或许他正打算拿它当饭吃。
  宾克停住脚步,特伦特可以帮他。魔法师可以把那株下懒散咒的混蛋树变成一只火蜥蜴,杀了它,至少也能让它不能继续为害。但特伦特本人也是个大威胁,从长远看,比那棵树危险得多。他怎么抉择?
  嗯,只好跟他谈判。那棵树已知的危害也许不如魔法师求知的危害,但它紧急得多,已经是火烧眉毛了。
  “特伦特。”他迟疑地开口道。
  对方却没理会他,他继续盯着那个葫芦看个不停。看样子,他似乎没打算吃它,只管看什么?葫芦那么有趣吗?
  宾克不大敢打扰他,但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究竟能等多久。范琼正缓缓走向死亡,也许再过一会儿,她就地陷得太深,即使脱离树的控制也清醒不过来了。只好冒险了。
  “魔法师特伦特。”声音比刚才坚定了些,“我想,我们确实应该延长休战时间,范琼出事了,她——”他停下了,因为对方根本没听他的话。
  宾克对邪恶法师的恐惧变成了愤怒,“听着,她有生命危险!”他大喝道,“你到底愿不愿去救她?”
  特伦特还是不理他。
  宾克气得发疯,“该死的!回答我!”他不管不顾,一巴掌打飞魔法师手里的葫芦,葫芦飞出六英尺,落在沙滩上不住地滚动。
  特伦特抬起头,脸上没有生气的表情,只是稍稍有点吃惊,“你好,宾克”他说,“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宾克大叫起来,“我向你说了三遍了!”
  特伦特困惑地望着他,“我没听见啊。”魔法师若有所思地顿了顿,“说实话,我甚至没看见你过来,肯定睡着了,虽说我没打算睡。”


  “你没睡,只是坐在这儿盯着沙滩上那个葫芦傻看。”宾克恼怒地说。
  “噢,我想起来了,我瞅见沙滩上有个葫芦,看上去……真好看哪——”他看了看地上的影子,“天啊,那是一个小时以前的事了!怎么一下子过得这么快?”
  宾克意识到,这里面肯定有名堂,他走过去,想抬起那个葫芦。
  “别动它!”特伦特大喝一声,“它有催眠作用。”
  宾克伸出的手僵住了,“什么?”
  “催眠。这是个平凡世界的词儿,意思是让人进入一种恍恍惚惚的状态,睁着眼睛睡大觉。应该过一段时间才生效——明白了,魔法催眠可以马上起作用。别认真看那个葫芦,它的漂亮花纹就是为了吸引你的注意力,然后——现在我想起来了——像一个窥视孔。你只想往里看一眼,结果这一眼就是永恒,约好的陷阱。”
  “可它为什么要这样?”宾克问,视线避开葫芦,“我是说,一个葫芦不可能吃人——”
  “但结葫芦的葫芦藤却会吃人,”特伦特一句话就说清了问题,“还有一种可能:静止不动、却活生生的躯体是最宜于它的种子生长的土壤。平凡世界就有一种马蜂,会捕获其他昆虫,用毒针麻痹它们,再在它们身上产卵。无论是哪种情形,告诉你,它这么做,必定有它的道理。”
  宾克还有个问题,“可你怎么会……你是个魔法师……”
  “魔法师也是人,宾克。我们一样需要吃饭、睡觉,有爱有恨,一样会犯错误。在魔法面前,我跟你一样脆弱,我只是有一件更有力的武器,可以保护我自己罢了。如果我想要百分之百的安全,我就会把自己锁在一座石头堡垒里,像我的老朋友汉弗莱那样。如果我身边有一两个警觉的同伴,我在这片大野林的生存机会就会大大提高,所以我刚才才向你们提出怎么休战。我现在仍
然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很明显,我需要帮助——哪怕你们不需要。”他望着宾克,“你刚才为什么帮我?”
  “我——”帮这个忙其实纯粹是误打误撞碰上的,但宾克不好意思承认,“我想,我们应该——延长休战期。”
  “太好了,范琼同意吗?”
  “她这会儿就需要帮助,呃,她被一棵树下了懒散咒。”
  “哦!那么,我把她救出来,就算报答了你的救命之恩。这以后,我们再谈休战的事。”特伦特一跃而起。
  向范琼奔去的路上,宾克向特伦特指点出那棵藤树。特伦特嗖地抽出宝剑,手起剑落,干净利落地截断了长长一根藤条。宾克再一次领教了此人娴熟的剑术。就算把特伦特的魔法彻底拿走,他仍旧是个十分危险的人,要不然,他怎么能在平凡世界当上将军。

  藤条像濒死的蛇一样蜷成一团,断口处涌出一股股黏液。现在,它已经完全无害了。藤树吓得尖声惨叫,哆嗦不已,宾克几乎替它难过起来。
  他们来到范琼附近,挽了个绳圈套在她脚上,把她很不体面地横拖倒拽,从树下拉开。就这么简单,有了合适的工具,干起来易如反掌。
  “现在,”范琼渐渐有了活气儿以后,特伦特轻快地说,“我提议延长休战期,直到我们三人逃出大野林。看来,只要分开,咱们就会遇上麻烦。”
  这一次,范琼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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