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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决 斗

  终于走出了大野林。眼前出现一大片蓝布树田:文明世界到了。
  特伦特和卡米莉安趴下来。宾克跋涉了一夜,但一点也不觉得累。他睡了一路,由着自己的巨腿向前迈进。没有谁敢惹他们这一伙,即使是最凶恶的猛兽,最起码的谨慎还是有的。现在已经是早上,天气晴朗,他觉得精神焕发。
  他又变回了人——仍旧觉得精神焕发。“看来,我们就要在这儿最后分手了。”他说。
  “可惜咱们有许多看法不一样,”特伦特伸出手,“但我想,各行其道之后,咱们的分歧会显得不那么要紧。认识你们俩,我深感荣幸。”
  宾克伸出手,和特伦特紧紧握手,心里觉得很难过。“虽说你是邪恶法师,但你和大家一起拯救了赞斯。而且,从个人来说,你一直是个好朋友。我不同意你的计划,但……”他耸耸肩,“再见了,魔法师。”
  “我也再见。”虽然话都说不太通,但卡米莉安美得动人心魄的笑容完全弥补了智力上的不足。
  “哟,这么亲热!”一个声音道。
  三人同时一个急转——却什么都没发现。片刻后,涌起一股蓝烟,迅速凝聚。“有鬼。”卡米莉安惊叫。


  但宾克已经认出了烟雾聚成的人形。“没那么好的运气。”他说.“这位是幻术女巫艾莉丝。”
  “多谢你的介绍,宾克。”艾莉丝站在蓝布田里,身穿一件低胸装.风情万种。但宾克却觉得她没有任何动人之处。现在的卡米莉安正处于她最美的时候,那种真正的美貌是幻术无法模仿的。
  “原来这就是艾莉丝。”特伦特说,“离开赞斯前我就听说过她的名头,她跟我是同一代魔法师。她的幻术看来真有两下子,但我们以前没见过面。”
  “那是因为我没有被人变形的瘾。”艾莉丝向他抛了一个媚眼,“你可是弄出了不少树啊、虫子啊之类,还有癞蛤蟆。我还以为你被赶出赞斯了。”
  “世易时移呗。你把幻影投在大野林,一路跟踪我们吗?”特伦特问道。宾克这才明白,幻术女巫的真身并不在这里,她竟然能从她的老巢投放幻影,和真人毫无区别,还能从远处观察一切。魔法师的本领真是不可思议。
  “说实话,没有。林子里太闷气,不好玩,还有不少反幻术魔法。我一直不知道你回赞斯了,我想也没有别人知道。我刚才感兴趣的是那头斯芬克斯,后来见它变成了宾克,我才知道你回来了。宾克不是也被驱逐出去了吗?看来我不知道的事儿不少啊。你们是怎么穿过魔盾的?”

  “世易时移。”特伦特又说了一遍,一副高深莫测的腔调。
  “是啊。”艾莉丝道,特伦特的态度让她有些着恼。她依次看着他们,“现在,咱们开始谈买卖好吗?”
  “买卖?”宾克摸不着头脑。
  “别天真了。”特伦特悄声道,“这婊子的意思是讹咱们一票。”
  看样子马上就会来一场强力魔法之间的对决,说不定这两人的魔法会互相抵消,赞斯由此得救。宾克没想到还会出现这种情况。
  艾莉丝看着宾克,“你不想重新考虑考虑我以前的提议吗,宾克?”她问道,“我可以稍做点安排,让他们撤销放逐你的决定。你仍旧可以成为赞斯国王,时机正好。如果你喜欢这种天真型的——”突然间,他面前出现了又一个卡米莉安,和真正的卡米莉安一样美,“你想要的都在这儿——还加上一副好头脑。”
  最后这句挖苦的话激怒了宾克,“你干吗不干脆跳进峡谷去呢?”
  摇身一变,艾莉丝又恢复了原形——美貌的原形。她转向卡米莉安,“我还不认识你呢,亲爱的。这么美的人儿,喂给龙吃实在太可惜了。”
  “龙!”卡米莉安害怕地叫起来。
  “违反放逐决定就是这个下场,这是传统的惩罚方式。只要我通知有关当局,他们就会让有寻人魔法的人盯上你们三个,证实你们确实身在赞斯——”
  “别吓唬她!”宾克厉声道。
  艾莉丝没理会他。“如果你能劝说你的朋友跟我合作,她继续对卡米莉安道,“那种惨事就不会发生在你身上了,你会一辈子漂漂亮亮的。说实话,龙特别喜欢吃漂亮的胳膊腿了。”虽说她不认识卡米莉安,但艾莉丝似乎已经明白了她的问题所在,“我可以让你在各个阶段都像现在这么漂亮。”
  “真的?”卡米莉安高兴极了。
  “幻术女巫真够厉害的。”特伦特悄声对宾克说,显然既指她的魔法,又指她的利嘴。
  “她没半点真东西。”宾克悄声回答,“全是假的。”宾克的话同样语带双关。
  “外貌即女人。”艾莉丝告诉卡米莉安,“只要看上去漂亮,摸着也可爱,那她就是美人儿。男人在乎的只有这个。”
  “别听她的,”宾克说,“女巫只想利用你。”
  “更正一下,”艾莉丝说,“我想利用的人是你,宾克。我对你的女朋友没有半点恶意——只要你乖乖合作。我不是个好妒忌的女人,我追求的是权力。”
  “不。”宾克坚决地说。
  搞不清状况的卡米莉安也跟着叫道:“不。”
  “那我跟你谈谈吧,魔法师特伦特。”艾莉丝转向特伦特,“我观察你的时间不长,但你似乎是一个信守诺言的人。我可以成为你的王后,一位有力的助手——当然,也可以通知王宫警卫赶来捕杀你,只要五分钟时间。”
  “我的变形术解决起警卫来易如反掌。”
  “在长弓的射程上也能用变形术?”艾莉丝怀疑地扬起漂亮的眉毛,“就算有这个本事,但出了这种事之后,我对你还能不能成为国王表示极大的怀疑。还有,就算你可以变他一大批——难道你不用睡觉?”
  这句话说到点子上了!邪恶法师上次就是在梦中失手被擒。如果在能召集起一批忠心耿耿的卫士之前被人发现他的下落,他是没机会活下来的。
  可宾克用得着在乎邪恶法师的死活吗?如果女巫出卖特伦特,赞斯就得救了——而且不关宾克的事,他不用内疚。他自己的双手是干净的,既没有背叛赞斯,也没有出卖同伴。他只需袖手旁观。


  “这个嘛,我可以把动物或人变成我的模样。”特伦特说,“那些人找起我来还得大费周折才行。”
  “行不通的。”艾莉丝说,“假目标骗不过寻人魔法,一旦它盯上了你,就会死死盯着不放。”
  特伦特认真想了想,“你说得对。这种情况下,我很难占上风。看来我应该接受你的提议,女巫。当然,还有些细节问题需要解决——”
  “不行!”宾克大喝一声。
  特伦特望着他,带着些许不安。“在我看来,这种解决办法很合理,宾克。我希望成为国王,艾莉丝希望成为王后。国王的权力很大,完全可以分给王后一些。我们可以作出安排,分配权力。这是纯粹的利益结合,但我对这种婚姻并不反感。”
  “那就这么定了。”艾莉丝露出胜利的笑容。
  “不行!”宾克喝道,“你们俩都是赞斯的叛徒,我绝不会听之任之。”
  “你不会听之任之?”艾莉丝肆无忌惮地放声大笑,“请问你有什么本事阻止我们?你这个不会魔法的蠢货?”
  找到实现目的的另外途径后,她已经不怕暴露对他的真实想法了。但特伦特道:“别小看他,宾克有魔法,他是个魔法师。”


  一股感激之情遏制不住地涌上宾克心头。特伦特维护了他的尊严,但宾克尽力压下这种感情。这种时候,他不能让几句好话冲昏头脑。邪恶法师有本事用几句话把人骗得团团转,水平之高,丝毫不亚于女巫的幻术。“我不是魔法师,我只是忠于赞斯,忠于它的合法君主。”
  “忠于那个老朽不堪、把你驱逐出境的国王?”艾莉丝道,“他现在连小旋风都弄不出来了,随时可能咽气,而国王王冠只属于魔法师。”
  “属于正派的魔法师。”宾克反驳道,“既不属于邪恶的变形法师,也不属于一心想攫取权力的邋遢荡妇。”
  “你竟敢这么说我?”艾莉丝尖叫起来,声音颇像哈皮鸟,气得形都散了,化成一股蓝烟,“特伦特,把他变成一只臭虫,再踩扁他。”
  特伦特摇摇头,强压下嘴角的笑意。他对幻术女巫显然毫无感情,却对宾克的评价颇有共鸣。从艾莉丝的表现中可以看出,只要能得到权力,她随时可以出卖她那身经过幻术点化的皮肉。“我们有休战约定。”
  “休战?胡扯。”蓝烟化成一股火,更好地表现出她的狂怒,“反正你用不着他了,甩了他。”
  特伦特毫不动摇,“如果我违背对他许下的诺言,你又怎么相信我对你许下的诺言?”
  这句话让她冷静下来——也让宾克肃然起敬。这两位魔法高手的人品高下真是判若云泥。特伦特是个男子汉——无论从性别还是人品上看都是这样。
  艾莉丝还不肯罢休,“我以为你们的休战约定仅限于大野林。”
  “野蛮的不光是丛林。”特伦特嘀咕道:“什么?”
  “如果不事先声明,突然中止约定,这种约定就毫无价值了。”特伦特说,“我和宾克、卡米莉安会分道扬镳,运气好的话,今后也不会对面交锋。”
  这种慷慨公平已经超出了他们的约定。宾克知道,他应该接受魔法师的提议,离开这里,但固执的天性却把他推向灾难,“不。”他说,“我不能走开,听凭你们俩商量怎么为害赞斯。”
  “听我说,宾克。”特伦特通情达理地劝说道,“我的目的是什么,你知道得很清楚。这个问题上我从来没骗过你,它同时也是我的义务,我对我留在平凡世界的部队有义务,对鲁格纳城堡有义务,现住又对女巫艾莉丝负有义务,这些义务我必须尽到。我们的见解不同,我很遗憾,但征服赞斯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使命。我请求你和平地离开,因为我十分敬重你的动机,尽管我认为,从长远来看,你是错误的。”
  宾克又一次领教了魔法师的说服力,他的逻辑无可挑剔。宾克自己在魔法上绝不是魔法师的对手,智力、知识无不远逊于特伦特,但在道德上——他一定是对的,只能是对的。“如果你不尊重赞斯的传统和法律,你对我的敬意毫无意义。”
  “说得很好,宾克。我尊重赞斯的传统和法律,但这些传统已经出问题了,必须在大错铸成之前纠正过来。”
  “你担心的大错来自平凡世界,我担心的却是赞斯眼前的危机。我只能对抗你,魔法师,尽我的全力。”
  特伦特看上去有点拿不定主意,“我不认为你有反对我的力量,宾克。不管你所拥有的强力魔法是什么,但它使不出来。你对抗我,我只能把你变形,我不愿那么做。”
  “你得逼近六英尺才行。”宾克说,“我可以从远处向你扔石头。”
  “他现在就在你的魔法范围内。”艾莉丝叫道,“干掉他,特伦特。”
  魔法师却一动不动,“你真要对抗我?直接对抗?”
  “我不想这么做,但我不得不做。”
  特伦特叹了口气,“那么,惟一体面的解决方式就是以一场公平决斗终止我们的休战合约。我建议定下决斗地点和条件。你想要一个副手吗?比如卡米莉安?”

  “我跟宾克!”卡米莉安应声道。他们说的话她基本上没听明白,但她的忠诚是不容置疑的。
  “那么,”特伦特道,“我提议将决斗区域定在森林边缘,以森林内一英里为限,总共一平方英里地面,决斗终止于天黑。天黑前,我们双方不得离开这个区域。如果到那时还未分出胜负,决斗就算打平,我们和平分手。如何?”
  邪恶法师实在太讲道理了——弄得宾克不讲道理起来。“不死不休!”他大声说——话一出口便巴不得自己没这么说。他知道,除非被逼无奈,魔法师不会杀死他,最多只会将他变成一棵树,或者其他无害的生命形式。早先有贾斯丁树,现在又会出现一株宾克树。大家也许会在他的树荫下歇脚,野餐,做爱。可现在成了不死不休,宾克眼前出现了一棵大树轰然倒地的形象。
  “不死不休,”特伦特悲伤地说,“或者一方认输。”这样一来,他不动声色地将决斗降了级,却又不伤宾克的自尊心。说得好像是想给自己留后路,而不是为宾克着想。一个邪恶的人怎么可能如此善良?
  “好。”宾克说,“你朝南走,我朝北进入森林。五分钟后停步,转身开始决斗。“


  “很公道。”魔法师赞同地说。他伸出手,宾克握了握。
  “你还是离开决斗区域吧。”宾克对卡米莉安道。
  “不!我跟着你。”蠢虽蠢,可她真是够忠心的。宾克不能责怪她这一点,正如不能责怪特伦特追求权力一样。但他仍旧必须劝说她离开。
  “这样不公平。”宾克劝说。他知道不可能把她吓唬走,“两个打一个不合适。你必须走。”
  她固执地说:“我太笨了,一个人不知道路。”
  说到点子上了。
  “让她跟你一块儿吧,”特伦特道,“反正没多大区别。”
  这话倒也对。
  分手了。
  宾克和卡米莉安走向西北,特伦特向东北走。没过多久,魔法师已经离开他们的视线。“咱们得想想办法,看怎么跟他斗。”宾克说,“特伦特一路上都是个正人君子,但现在休战结束了,他会用魔法来对付咱们。咱们一定得先发制人。”
  “对。”
  “咱们应该先搜集些石块棍棒,再挖个陷阱。”
  “对。”
  “不能让他靠近,要让他使不出魔法。”
  “对。”
  “别老说对对对!”宾克喝道,“这是大事,我们的小命全看怎么汁划。”
  “真对不起,我知道我现在笨得很。”
  宾克马上内疚起来,她现在当然笨,这是她的诅咒嘛。还有,他说不定把这场决斗大大夸张了。特伦特说不定会回避决斗,径直走掉;而宾克没走,这样他就胜利了——同时什么都没改变,于是成了个大傻瓜。
  他望着卡米莉安,想向她道歉,突然发现她是这么美丽。前一阵子,她也很可爱,但这只是跟范琼或者蒂伊相比,现在的她就像他第一次见到的温妮那么美。那次初遇真的只过了一个月?但现在,她已经不再是个陌生人了。“你这样挺好,卡米莉安。”
  “可我帮不上你,我什么都做不了。你讨厌笨人。”
  “我喜欢漂亮姑娘,“他说,“也喜欢聪明姑娘,但两样加在一块儿我就信不过了,还是平平常常的姑娘最好。有时候,我想跟聪明姑娘说说话,有时候我想——”他不说话了。她现在的头脑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让她理解这么复杂的概念,真是太难为她了。
  “想什么?”那双美丽的眼睛注视着他。上一次美丽阶段时,这双眼睛是黑色的,这一次却是深绿色。它们还可能变成其他颜色,不会改变的是她的美貌。


  宾克知道,自己很难逃过今天这一劫。要说拯救赞斯,希望更是渺茫。他害怕极了,但对生命的渴望也前所未有地高涨。“想做爱。”
  “这个我会。”
  两人亲吻起来。真是美妙啊。
  “我不会一直漂亮下去。”她说
  “好就好在这里。”宾克说,“我喜欢变化。要是一直跟一个笨姑娘生活,我不喜欢,但你不会一直笨下去;老跟丑姑娘生活也不好,你又不总是丑。你——有变化。我喜欢跟你生活,这种生活是别的姑娘不可能给我的。”
  “我需要解药—一”她说。
  “不!你不需要任何解药,卡米莉安,你就这样最好不过,我爱你。”
  “噢,宾克!”她说。
  然后,两个人把决斗的事完全抛在脑后。
  可惜现实来得太快。“你们在这儿!”艾莉丝的幻影出现在他们面前,“呸!你们在干什么!”
  卡米莉安赶紧整理衣服,“在做你永远不会明白的事。”这句妙语纯粹出自她的女性直觉。
  “不会明白?这没什么,性这东西没什么重要的。”女巫双手拢在嘴前,做成个喇叭,“特伦特,他们在这儿!”

  宾克朝她猛扑过去,却径直穿过她,扑了个空。“蠢小子,你碰不到我。”
  森林中传来特伦特的声音。宾克发疯似的寻找可用的武器,可周围只有大树。尖利的石头有可能不利于树木,所以被魔法清除干净了。其他地方或许会找到潜在的武器,但在这个生物彼此强烈竞争的地方却不会有这种事。
  “我害了你!”卡米莉安哭叫道,“我不该——”
  不该做爱?从某种意义上说,没错,他们浪费了宝贵的时间,可他们也许再也没有机会了。“值得。”宾克道,“可现在得逃命了。”
  他们拔腿便逃,但女巫艾莉丝的幻影始终拦在前头,“在这儿,特伦特!”她嚷嚷着,“快,别让他们逃了!”
  只要艾莉丝盯着他们,他们休想逃走。不可能找到藏身之处,不可能偷袭对手,不可能作好战斗准备。他们只能听凭特伦特宰割。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卡米莉安一直带着的一件东西上,那个催眠葫芦。只要能让特伦特无意间看它一眼——
  魔法师出现了。宾克悄悄地从卡米莉安身上拿过葫芦。“你试试看,看能不能分分他的心,我会抢到近处,把这东西塞到他眼皮底下去。”他说,他把葫芦藏在背后。艾莉丝或许不知道它是什么,只要特伦特被迷倒,她什么忙也帮不上。


  “艾莉丝,”魔法师高声道,“这是一场公平决斗。如果你再干涉,我只好认为我们无法达成共识。”
  女巫正想发怒,转念一想,勉强压下怒气,消失了。
  特伦特站在宾克十几步外,“出现这种不公平的做法,我非常抱歉。我们从头开始好吗?”他郑重地说。
  “好的。”这个人真他妈的!太胸有成竹了,可以满不在乎地放弃自己的任何优势。也许他希望这件事办得干净利落,不留下良心上的后遗症。但这么一来,特伦特无意间躲过了一场可能的劫难。宾克怀疑自己会不会再一次找到利用这个葫芦的机会。他们再度分手。宾克和卡米莉安奔向森林深处,差点一头撞进一棵猎食树的怀抱。“要是咱们能骗他中这一招就好了。”宾克说,但马上意识到,他其实并不想这样。这是一场他不希望赢的决斗,却又输不起。他真蠢啊,跟卡米莉安一样傻,只不过傻得比较复杂而已。
  他们发现了一丛套索灌木。套索藤的直径有十八英寸,但只要有动物将头足伸进套索,它便会突然收缩至数英寸,紧紧勒住,只有用刀或者特别的解脱魔法才能挣脱。哪怕从灌木丛中砍下来,几天之内,套索藤依旧有用,此后才会渐渐硬化,丧失收缩性。不小心或运气不好的动物会因此丢掉一只脚,或者一条命。没有哪个生物会第二次踏上套索藤。


  卡米莉安一见之下,连忙远远躲开。宾克却停住脚步,“这些套索藤可以砍下来派用场。”他说,“我们北村经常用它们来系袋口。只要小心点,别把手伸到套索圈子中间就行。可以把它们埋在特伦特要经过的路上,也可以远远地朝他扔过去。既然它们已经从灌木丛里砍下来了,就是没有生命的东西。我看特伦特不可能向它们施展变形术。你会扔绳套吗?”
  “会。”
  宾克朝灌木丛走去,又发现了另一种很有威胁的东西。“你瞧——一窝狮头蚁。”他说,“要是能让它们跟踪他的气味……”
  卡米莉安望着这种一英尺长、狮子脑袋的蚂蚁,打了个寒噤。“咱们非得这么做吗?”
  “但愿不必。”宾克说,“其实它们不可能吃掉他。特伦特会变形术呀。只要狮头蚁把他搞得手忙脚乱,咱们就可以趁机下手。要是我们不想个办法阻止他,他很可能会征服整个赞斯。”
  “那样很坏吗?”
  这当然是个傻问题。换了她的聪明阶段,哪怕是她智力平常的阶段,卡米莉安绝不会提出这种问题。但宾克心里却大大不安起来,邪恶法师真的比现在的老朽国王更差吗?但他压下自己的疑惑。“这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事,下一任国王由谁当,长老们说了算。要是开始不择手段争来抢去,我们就会回到过去的殖民潮时代。到那时,谁都好过不了。谁当国王,必须依照赞斯的法律决定。”
  “对。”她赞同道。连宾克自己都有些出乎意料,他竟然能把眼前的局面分析得如此透彻。当然,再怎么透彻,她还是不可能明白。
  可宾克仍旧不愿把特伦特诱进狮头蚁的巢穴,所以他继续搜寻,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温和点儿的机关。他的头脑里也同时进行着另一场搜寻,为现任国王寻找道德上的合理性,但特伦特会不会是对的?是不是真的应该向外界移民开放赞斯?据马人们说,一百年来,人类的数量确实大大下降了。那些人都上哪儿去了?难道现在仍有人暗地里与怪兽杂交,不断形成新的怪兽?可怕呀,但看来真是这样。如果特伦特当了国王,他会改变这种现状,形成新的殖民潮。哪怕殖民潮是邪恶的,难道还能邪过杂交怪兽和赞斯人的灭绝?宾克脑子里像绞缠着一堆堆套索藤,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来。
  两人来到一条大河边。宾克变形为斯芬克斯时曾经涉过这条河,当时他几乎没注意到它的存在。可现在,这条河成了无法跨过的拦路虎。水面翻着一个个小水花,说明下面潜伏着猎食动物,河面上还笼着一层不祥的雾气。宾克朝水里扔了一团泥块,泥块还没触到水面,一只很大的蟹钳模样的东西一扬,空中接了过去。不知这怪物到底是什么,它身体的其余部分一直没现身,或许是巨蟹,或许是巨虾,也可能只是一只脱离了躯体的爪子。不管是什么,反正他不愿游过去。

  河边有不少卵石。这条河和树不同,不需要提防石块,但还是不能大意。宾克先用棍子轻轻捅了捅石头,看它们有没有魔法,没有。他又试探着戳了戳旁边一朵水莲,水莲咔嗒一口,把棍头咬下去三英寸,看来真是小心没大错啊。
  “好了,”弄来一大堆石头以后,宾克说,“咱们这样没埋伏。把套索藤放在他的撤退路线上,撒上树叶藏好。只要他一露面,你向他扔剩下的套索,我拿卵石砸他。他肯定会眼睛盯着石头、套索,脚下后撤,只要绊上埋好的套索,咱们就赢定了。一会儿再从哪棵毯子树上扯块毯子下来,他一被套住,我们就扔毯子蒙住他的头,让他看不见咱们,使不出变形术。也可以把这个催眠葫芦塞到他面前,到时候,他只能认输投降。”
  “好。”卡米莉安说。
  说干就干,两人在一棵饥肠辘辘的猎食树和那窝狮头蚁之间铺好套索藤。埋伏点则设在一丛隐形灌木后,这丛灌木是偶然碰上的,也只有用这种办法才能发现隐形灌木。它没什么害处,但跌进里面的滋味却不好受。只要藏在它后面,让灌木隔在他们和别人之间,他们也就成了隐形人。一切停当,两人静静等待。
  但特伦特却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两人正忙着布置,魔法师却循声偷偷绕了过来,从他们背后的北面接近他们。卡米莉安和许多姑娘一样,一紧张起来就尿急。她奔到一棵菩提树后,突然发出一声惊叫,倏地消失了。宾克一转身,只看见一头可爱的小飞鹿跳了出来。
  敌人杀上门了!宾克冲向那棵树,一手握卵石,一手握杆捧,但愿他能抢在特伦特施法之前打倒他。可特伦特却不在树后。
  他判断错了?那头小飞鹿或许是被卡米莉安吓出来的?
  “着!”头顶上传来邪恶法师的声音。他在树上!宾克刚抬起头,特伦特已经垂下手,不是比划发招,而是让他的手伸到宾克六英尺内。宾克向后一跳——太晚了,只觉得一阵刺痛,中变形魔法了。
  他在地上一滚,手脚全压在身体下——他还是个人!魔法师的魔法失效了!一定是他抢在魔法起作用前跃出了变形术的作用范闱,所以虽然手臂中了招,但脑袋已经脱离魔法的威胁。
  他向后一望,不禁倒抽一口冷气,邪恶法师倒在一丛玫瑰花里。
  “怎么了?”宾克大声问,一时忘了自己的危险。
  “一截树枝挡了一下。”特伦特道,摇晃着脑袋,看来这一下他摔得不轻,“变形魔法打中了它,而不是你。”
  换个场合,宾克准会大笑出声,但现在他反应过来了,魔法师打算把他变成一丛玫瑰。他扬起手,“对不住了。”道声歉——手一挥,一块卵石朝魔法师的英俊脑袋飞去。
  却被一片龟甲弹飞了。特伦特已经把玫瑰变成了一只大乌龟,躲在这只甲壳动物身后。
  宾克想都不想,像端长矛一样手挺杆棒,箭步赶上,绕开乌龟,对准魔法师戳去,对手一闪避开。宾克身上又觉得一阵刺痛。
  他冲得太快,收脚不住,冲过了特伦特,他还是个人。宾克顺势冲到一簇灌木后,自己都对自己动作的灵活机变颇为得意。魔法又一次没能命中他,却击中了乌龟,把它变成一只大马蜂。这只昆虫气愤地嗡嗡着,最后还是决定不跟这两个人争强斗狠,先逃命为上。
  特伦特脚跟脚撵了上来。宾克藏身的灌木变成了一条人头蛇,一边叫唤,一边爬开。宾克暴露了,他想逃——却第三次被变形魔法击中。
  他身旁出现了一头黄色的癞蛤蟆。“怎么搞的?”特伦持难以置信地叫道,“我又没打中,只变了你身边的一只小虫子。三次不中!我的准头不可能差到这个地步。”
  宾克慌了,特伦特再一次瞄准。宾克知道,自己既逃不了,也挡不住,他完蛋了。做了那么多布置,还是完蛋了。
  但那头飞鹿从旁边冲过来,朝魔法师一头撞去。特伦特听见了,魔法中途转向。她刚触到他,忽然变成了一只彩虹色的美丽蝴蝶,接着又变成一头小飞龙。“没毛病呀。”特伦特道,“无论我怎么变,她还是那么漂亮,但我的魔法一点儿毛病都没有。”


  小飞龙扑向他,嘴里嘶嘶作声,但再一次变成了小飞鹿。“嘿!”特伦特朝她大喝一声,猛一拍巴掌,小鹿吓了一跳,跌跌撞撞逃开了。很明显,她仍旧不聪明。
  宾克趁机逃掉了,但他逃跑的方向却是自己精心安排的套索陷阱,更麻烦的是,他现在不大想得起来陷阱的具体地点了。特伦特大步赶上,宾克这下子算被堵死在旮旯里了,成了他自己的机关的俘虏。他僵立当场,知道只要稍有动作,魔法师就会变了他。他痛骂自己不够果决,但又实在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他显然算不上什么决斗家,从一开始便输了,战术上输给人家,魔法上也输给人家。真应该别插手魔法师的事,可他又不能站在一边,把赞斯拱手送给敌人,但英勇的代价就是现在这一刻。
  “这一次,再也错不了了。”特伦特大胆走近宾克,“我知道我能变了你,我已经变过好多次,什么问题都没有。我今天肯定太心急了。”他站定了,集中意念——宾克又一次感受到了魔法的刺痛感。
  宾克身边出现一群小鸟,扑腾腾飞走了。
  “该死的!”特伦特大叫了一声,“我的魔咒从你身上弹开了——又一次弹开了。我算是明白了,这儿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或许是因为你其实不想杀我。”宾克说。
  “我没想杀你,只想把你变成不能阻止我的东西,我从不无缘无故杀人。”魔法师沉吟着,“奇怪呀。我不信我的魔法哑火了,有东西在抵抗它,肯定是某种反魔法。知道吗,你这人很奇怪呀,我一直以为是我出了什么问题,可现在——”特伦特思索着,忽然拧了个响亮的响指。“你的魔法天赋!对,这就是你的魔法天赋:魔法伤不了你!”
  “可我被魔法伤过好多次。”宾克不同意魔法师的判断。
  “我敢断定,不是魔法,你的天赋可以排斥一切魔法威胁。”
  “不对呀,你自己就变过我很多次——”
  “因为我是在帮你——或者警告你。或许你对我的动机信不过,但你的魔法却什么都知道。我以前从来没想伤害你,所以它许可我的魔法,让它们生效,但现在是决斗,我怀着敌意想向你施展变形术,于是,我的魔法被弹开了。从这个角度看,你的魔法其实比我的强。”
  宾克震惊了,“那么——我赢了。你伤不了我,我不就赢了吗?”
  “不一定,宾克。我的魔法把你的潜伏魔法逼出来了,一旦暴露,它就可能被消解。”邪恶法师伸手拔出闪闪发亮的宝剑,”除魔法之外,我还有别的天赋,接招吧。”

  宾克慌忙抬起杆棒,险险地挡开剑锋。
  宾克恍然大悟了,过去的生活在他眼前飞速掠过。他的确从来没有被魔法直接伤害过。受窘、受辱,这些有过,特别是小时候,但他从来没有因此受到真正的伤害。他被魔法威胁过许多次,但这些威胁从来没有兑现。哪怕吸了一嗓子波提弗的毒气,他都被及时救了回来。
  “你的魔法真有意思。”特伦特谈兴很浓,但手下的剑一刻也没闲着,“当然,一旦暴露,它的保护效力就会大大降低,所以它小心地藏起来,只在背地里悄悄行动。你一次次逃出险境,从表面上看,好像都是碰上了好运气。”没错,比如他在峡谷里遇上了唐纳鬼,这才逃脱龙的威胁,看似偶然,其实是他的反魔法在暗中发挥作用。
  “它保护的不是你的面子,而是你的身体。”特伦特继续道,动作不紧不慢,想借这个机会把一切弄个水落石出。真是个混帐东西,“就好比我们重返赞斯的事吧。你吃了些苦头,但只有一些苦头,其他什么大事都没有。为了不暴露自己,你的魔法情愿听任你被逐出赞斯——被放逐是法律方面的事儿,或者说是社会习俗,而不是真正的魔法威胁。但魔盾没有伤着你——”
  离开赞斯那一刻,他感受到了魔盾引起的刺痛,当时还以为他抢在魔盾闭合之前冲了出去。现在他明白了,他当时承受了魔盾的全部威力——而且活下来了。他任何时候都可以大摇大摆进出魔盾,可要是他以前知道,说不定他真会这么做。那样的话,他的魔法天赋就会暴露无遗,所以,它决定藏起来,甚至不让宾克本人知道。
  不对。“你回来的时候也没被魔盾伤着。”宾克喊道,用力挡开利剑的又一次击刺。
  “因为当时我正拉着你,卡米莉安也一样。你虽然昏过去了,但你的魔法仍在发挥作用,让我们俩死,而你却毫发无伤——它必定会暴露。另一种可能是,它在你周围形成了一块小小的保护场,同时保护跟你直接接触的人。还有一种可能,你的魔法有预见性,知道如果让魔盾干掉我和卡米莉安,你就会一个人面对卡拉肯草,然后死在那儿。你需要我和我的变形术,我这才捡了一条命。卡米莉安也必须活下来,因为如果没有她,你不会和我合作。所以,我们大家都活下来了。同样,我们穿过大野林这一路上,也是你的魔法在保护我们。我原来以为你需要我的保护,现在才知道完全想颠倒了。我的魔法成了你的魔法的一个组成部分,它自己却丝毫不露声色……”
  特伦特摇着头,轻巧地挡开宾克笨手笨脚的进攻。“突然之间,这一切不再神秘了——而你的魔法却越想越让人惊叹不已。你是个真正的魔法师,只有魔法师的魔法才像这样,形成了一个完整的系统。你跟汉弗莱、艾莉丝和我是一个级别的。我真的非常想深入了解你的法力。”
  “我也是。”宾克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挥舞杆捧把他累得要死,却对魔法师毫无影响,真让人丧气。


  “不过,唉,有这样一个法力高强的人反对,我不可能当上国王。我万分遗憾,不得不取你的性命,虽说决斗开始时我并没有这种打算。我情愿不伤你,只变形。但剑不像魔法那么灵活,它只能伤人,或者杀人。”
  宾克想起马人赫尔曼。人头瞬间飞离躯体……如果特伦特认定杀人是必要的——
  宝剑灵活地一扬,剑尖在他手上一穿而过。宾克一声痛叫,鲜血随之涌出,杆棒也脱手飞出。现在清楚了,他确实可以被非魔法的平凡世界手法所伤。特伦特刺的只是手,他想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现在,特伦特使出杀手,一剑飞来,带着杀人的力量。踉踉跄跄的宾克无论如何也闪躲不开,只能眼睁睁看着可怕的剑尖朝他的脸冲杀而来,这次真的什么都完了!
  那头小飞鹿猛冲过来,直扑进两人中间,利剑穿进它的身体,剑尖从身体另一侧透出,正在宾克吓得直哆嗦的鼻子前面一点。
  “蠢女人!”特伦特大吼,不过这个词儿用在一头鹿身上怎么都算不上合适,“我非把你变成水母不可!”邪恶法师怒火欲炽,“让你靠在地上活活憋死!”
  那个预兆!终于应验了。变色龙猝死,然后——

  狂怒的宾克向敌人猛扑过去,哪怕只有一双赤手,他也要——
  特伦特敏捷地一闪,左手一翻,从侧面朝宾克的喉头一击。宾克一头栽倒,差点掉昏过去。盲目的怒火不可能是冷静的技巧加经验的对手。只见特伦特双手握剑,准备将他一挥两段。
  宾克放弃了,静静等待自己的命运。能做的一切他都做了,而且输了,但剑没有砍下来。
  “我不能。”魔法师只简单地说了一句。
  女巫艾莉丝又出现了。“怎么了?”她厉声喝道,“你没种了吗?干掉他们俩,你的王国等着你呢。”
  “我不想用这种方法得到王国。”特伦特告诉她,“以前我这么做过。但过去二十年,还有这两星期里,我变了。我知道了赞斯真正的历史,另外,我太明白失去亲人的痛苦了。我的荣誉感来得很迟,但越来越强,它不允许我杀死一个救过我的命、对一个不值得效忠的国王如此忠诚的人。”他望着那头小飞鹿,“也不能杀死她,尽管不够聪明,她却愿意为这个男人牺牲自己的生命。这是真正的爱,这种爱我以前也得到过。我无法拯救我所得到的这种爱,但我也不会摧毁眼前的这种爱。王冠不值得付出这么大的道德代价。”
  “白痴!”艾莉丝尖叫道,“你丢掉的是你自己的性命!”
  “或许是这样。”特伦特道,“但我从一开始、从决心重返赞斯起就决定冒这种危险,看样子,这就是我的结局了。我宁可光荣地死,也不愿变成小人活下去,就算有王冠诱惑也是一样。或许,我追求的其实不是王冠,而是自我的完善。”他在重新恢复人形的卡米莉安身旁跪下,血从她小腹的可怕伤口中汩汩涌出,“我救不了她,”他悲伤地说,“跟过去救不了我的妻子和孩子一样。我不是医生,就算把她变成其他生命形式,她的伤势仍旧不会好转。她需要帮助——需要魔法。”
  魔法师突然抬起头来,“艾莉丝,你能帮上忙。把你的影像投到善良法师
  汉弗莱那里,告诉他这里发生的一切,要他带治疗水来。我相信,赞斯当局会帮助这个无辜的姑娘,饶恕这个他们不公道地放逐出去的年轻人。”
  “我不干。”女巫发疯一般叫嚷起来,“清醒点吧,整个王国都攥在你手心里。这么做你会暴露,然后送命。”
  特伦特转向宾克,“女巫没有我的经历,也就没有我这种人格上的变化。对权力的渴望蒙住了她的眼睛——和以前蒙住我的眼睛一样。她不肯帮忙,只能由你去求助。”


  “好。”宾克道。他不敢看从卡米莉安身上不断涌出的鲜血。
  “我尽可能稳定她的伤势,”特伦特道,“我想她还可以撑一个小时。你千万别拖延。”
  “不会……”话音未落,宾克已经成了一只鸟,一只羽毛红艳、双翼展开如烈火的凤凰。其他人一定会发现这只神鸟,毕竟五百年才出现一次啊。他振翅而起,直冲青天。越飞越高,直到能遥遥看见善良法师城堡的塔尖。他上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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