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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决定性的瞬间

人生就像波浪,有高峰,也有低谷。若要冲浪冲得高些,必在深深的谷底等待机会的来临。

“人生如果平静得像没有一丝涟漪的水池子,我宁可去死。”我在博客里将这句话记录下来。

至于我的博客,反正也没人来看,每天有什么想吐的脏水,都灌在这里。我慢慢地往前翻页,看了下这一年,都是灰色的心情,还有几张恐怖照片,都是深灰色带点蓝色的调子,就像蒙克的《尖叫》。

今天是生理期第一天,略有些发胀的从里向外扩散的疼痛,让我毫无精神,坠入深渊。楼下的女人又在叫,刺激着我的生理欲望。

男人都是视觉系动物,找到理想配偶的概率和你外观的赏心悦目程度成正比。我拿出尺子,撩开衣服,露出腰部,深呼吸一口气,鼓足勇气把尺子围上,二尺五。我又翻出早几年的照片,那个时候的我,圆圆的脸盘完全没有现在的赘肉,如今连眼皮都是鼓出来的,就像一只塞了太多料的肉粽子。

我就像一头自暴自弃的猪,不作为,并不是满足于现状,而是无力改变。

半夜里,我发现血流到了床单上,一圈一圈荡漾开去,身体也因失血过多,渐渐由红转白,像一朵迅速开放的大红色罂粟花,全部绽放后,露出惨白的花蕊。

惊醒后,睁开眼,发现床上没有血。梦是真实的,身子沉沉的,肚子还在胀痛。半夜的焦虑,漫长而深刻,周围寂静无声,就像在水下。

明天是新的一天。

在时间的长河中,日子一天天漫不经心地流过,悠长而平淡无奇,但总有一个决定性的瞬间,会让河道稍稍变换一个方向。

从明天开始,要控制食欲,要定时运动,最重要的,给自己找一个工作。

我在凌晨起床,东方有点微弱的鱼肚白,打开电脑,在博客里写上:“今天是一个新的开始。”

太阳高升之后,依然没什么好事发生。

不过,在快到傍晚的时候,一个叫威廉的家伙给我打电话,问我周四有没有空去拍一场品牌鞋子的发布会。

“他们需要两个机位,一个副机位,要求不高,当然费用也不高,四百元六个小时,如果你不嫌弃的话。”

我突然想起来,也许暂时可以接点摄影的活糊口。

一年前我买了一台入门级的单反,一支广角变焦和一支长焦变焦镜头,以及一个闪光灯。只是为了在宠友聚会的时候可以拍拍狗。宠友中的一群摄影爱好者聚集起来,隔三岔五搞搞外拍活动,威廉那个时候已经是一个摄影工作室的首席摄影师了,拽到可以随时随地召到美女来当模特,但他对拍美女兴趣不算那么大,如果不是为赚钱,他说自己完全没兴趣。

半年的时间,我陆续为一些朋友拍摄婚礼和公司会晤,纯粹是出于对摄影的爱好,费用不算高,但能贴补些器材钱也不错。干完活拿钱的时候,挺不好意思的,红着脸,喏喏啜啜地接下。爸爸说,既然是爱好,何必拿人钱呢,你又不差这些个。威廉则很明确地告诉我,市场有自己的规律,你付出劳动获得报酬,没什么好脸红的,生意就是生意。

至于威廉,他已近不惑之年还未婚。据说前两位女友都是踹到他心里流泪,之后独善其身至今,不再找女朋友。我不能理解,根据常规青春电视剧和MV里的描述,男摄影师是众美女理想的恋爱对象。“我太正经了。”这是威廉的自我评价。

“难道没有拍写真认识的女孩子对你示好吗?尤其,找你拍私房的。”其实我是想说拍裸照的。

“我是摄影师,又不是流氓。再说看多了,也没什么稀奇,生意就是生意。”他一口一个“生意”,坚定而决绝。

周四,我们一起去了外滩十八号楼上的酒吧,那个品牌的鞋子请了一个俄罗斯舞蹈团来做秀,领队的是两个黑人,平常晚上在新天地的法国餐厅表演。那完全是一个混乱的世界,现场的光线柔媚得恰到好处,演员们托着或者穿着那些鞋子在我面前晃动着修长的腿,一会儿扮梦露,一会儿撩着裙子跳康庄舞。几次我都差点忘了拍照,以为自己应该去吧台拿一杯软饮来欣赏表演。

威廉捅捅我:“别愣着,多换几个角度拍一些。”

我不打算用一帆风顺来给我的这次拍摄任务定性。在拍摄过程中,发现了很多技术性问题,比如闪光灯直射拍摄对象,会造成人物脸色惨白而背景黑暗,现场眼花缭乱、色彩缤纷的灯光在成像后完全消失。另外有一些清晰度的问题给我造成很大的困扰。

在回程的最后一班轻轨上,车厢很空,车身“哐当哐当”地往前,远处有些忽明忽暗的灯光。威廉拿过我的照相机检查成果,每一张都被他挑出毛病。我垂头丧气,总算最后他没说什么更让我丧气的话,还给了我一些鼓励:“你需要更多的实拍经验,每一场都有进步,总有一天你的价格会和我的一样。如果十场以后你还拍成这样,就放弃。”

第二天,我收到威廉发给我的邮件,标题写着:“决定性的瞬间。”邮件内容包括他建议我看的一些摄影技巧书,理论书和大师的作品集。他写给我的话很客气:“你已经有一些操作基础,系统地看一遍理论会更有帮助。”

第一位大师是布列松,书店里所有与他有关的书籍,封面上都写着“决定性的瞬间”,原来是老布大师的至理名言。意思是在快门按下去的一瞬间,决定了照片的质量。第二位大师是亚当斯,看完所有的评论,我只记住了他的那些照片保护了美国西部的自然风光,不至于被过度开发,至于区域曝光法,鉴于我当下的能力,还不能理解。

我告诉威廉,这些东西看上去很让人头疼,他则严肃地告诉我很多前辈都死在了沙滩上,这一行竞争激烈,做得好也会很不错,就看你是信仰随波逐流还是用心拍摄,另外还需要不断地学习。

“你不想两百块钱拍一场婚礼吧?让那些人把你当混饭吃的婚庆工人。”

哦,天呢,两百块拍一场。我能想象那些四五十岁的摄影师,穿着缝有很多口袋的摄影背心,举着闪光灯到处乱闪的样子,背心口袋里装着散乱的五号电池、镜头盖子,以及擦镜头的绒布。他们热衷于拍合影和讨新人父母的欢心,假装很专业,嘴巴里可以报出一连串摄影家协会摄影家的名字,似乎和他们很熟,而实际上只不过是在拍两百块钱一场的婚礼,而且还是结账很慢的那种。

晚上我和苹果说,我打算以拍照谋生,这看上去很帅。苹果说你真是疯了,这是男人干的活儿。而且说实话,真没见过很帅的摄影师,为我们公司拍产品的摄影师看上去有点鬼剃头,头发油腻腻地搭在脑袋上,如果剃个板寸,那些铜钱状的裸露头皮就会被人看见。

“可是电视剧和MV里的摄影师都很帅,你只是没碰到而已。”

“那你告诉我威廉长得怎么样?”

“很普通,身高普通,长相普通。普通到走在路上你完全不会认为他是摄影师。”

“从威廉身上你可以看到现实和理想的差距,新选择的工作也会如此。”苹果冷冷地说。

“可这是我现在唯一能够拿起来做的事情。”

见我坚持,苹果用紫薇星大法帮我算了一卦:“今年剩下的日子能遇到贵人。”

“呵,这东西。”我抓抓脑袋,“其实我只是想知道这件事情能不能做成功,最好算出我能挣多少钱。”

“人生充满变数,有的人如果知道自己一辈子会要饭,你认为他会选择活下去吗?算命理只能告诉你一个大致的趋势,具体细节是算不出的。”

苹果和威廉也许可以走到一起,我突然想起来。苹果冷静,独立思考能力强,威廉和她有些相似的地方。我让她算算自己今年的桃花运,她轻描淡写地说算过了,到手的还要逃走。

我找威廉,说要跟他学习一下后期照片制作,他在徐家汇附近租了一间民房做影棚,我带着苹果一起去。很多人第一次见面不会来电,只有相处久了相互了解后,有个人捅破窗户纸,才能成。我打算做那个捅破窗户纸的人。

影棚很简单,几个灯,几块背景布,按动电动开关“嘎啦嘎啦”卷轴卷几下,就可以换背景。墙角随便地放了些道具,有假花、牛仔帽子、红色高脚椅子以及一些塑料袋里的衣服。我随便翻了一下,从其中一个袋子里发现了各种颜色的蕾丝三角裤、胸罩和蕾丝长筒袜。影棚里有个二十多岁的小哥助理,穿黑色紧身圆领汗衫,面色白净,皮肤皙白,豆腐一般的水嫩,隐隐看到手臂二头肌下青紫色的静脉,一张清秀的脸,文雅得如夏天里栖息在树叶上的蝴蝶。

苹果低声对我说:“这小哥不错。威廉是大叔。”

威廉并没有察觉我们另有所图,一本正经地给我讲解一些ps的步骤,我说某些快捷软件似乎也能达到这些效果,他义正言辞地摆摆手:“如果你相信那些东西,就不要跟我学。只有Photoshop才是王道。”我被他吓得不敢出声。

“人人都想走捷径,其实根本没有捷径。”威廉看我还算认真,继续说。

一个下午我很认真地听他说着,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教我这么多,是想在我面前展现一把肚子里的货色,来满足他的虚荣心?还是想教会我一些东西好介绍些单子给我做,顺便抽点介绍费呢?二者皆有可能,我只能用感恩的心态看待一切。

白皮肤小哥也走过来和我一起听,和我一样虔诚,只是他好像没有任何摄影或者ps基础,完全是一张白纸。他的腼腆让我想起法院里的曹小斌,当然,他显得缺乏自信,有一种无助的卑微。

“你们不觉得他是一个很好的模特吗?”威廉问我们,“你们看他的肌肉,我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身材没这么好。他皮肤白,照片上反差拉得开,用黑色背景最好。你们没看到他的背部肌肉,也很不错。”他这样说着,听上去像是在说牛身上某个部位,比如牛菲利或者牛肋排不错之类的,弄得我咽了咽口水。

我注意到白皮肤小哥害羞地笑了一下,说:“自从我来到这里,威廉总是夸我,我常常觉得自己做不好,他还是夸我。”

“我是夸你的长相,好东西值得多夸几遍,下周我要帮他再拍一组写真,拍着玩,用一些新的想法和点子。你们一起来。”

苹果似乎对白皮肤小哥的兴趣更浓一些。

回去的路上我对苹果说:“我发现你喜欢长得帅的。”

“当然,我是视觉系动物,对外形的挑剔不仅限于男人和女人。何况我从不做梦可以嫁一个有钱人,只剩帅这一项条件了。”

对于什么是合适的结婚对象的讨论,我们持续了好几年。我一直追求平稳安逸的夫妻关系,而她,如果生命里没有一次能让她死去活来的爱情,是不会考虑结婚的。前面三次显然不是那种爱情,当然那三个男人也没有要求她嫁给他们,最重要的一点是,没有一个帅的。

目前为止,我们两个都在爱情和婚姻的战斗中失败了。苹果说自己还没碰到真命天子,而我是遇人不淑。最终的结论是我们在婚姻这件事情上都没长眼睛,她没看到中意的,我没看对人。

苹果提到一个做空姐的远亲,嫁给比自己大十二岁的加拿大籍华人,每天除了在别墅里照看两岁的女儿外,就是开着宝马X5送妈妈去搓小麻将。苹果为此愤愤不平:“不就脸蛋漂亮一点、说话声音嗲一点吗,书都没读过几本,从小被教导要嫁个有钱夫婿,现在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了呢。”她把远房阿姨说成是鸡犬。

“人家梦想了,于是得到了。你从不梦想,所以没有。”我说。

“我只是从道德的角度去思考问题。Anyway,我梦想帅哥,怎么不给我?”

“人家男未婚女未嫁的,哪里不道德了?”我使出咄咄逼人的眼神。

“梦想嫁给有钱人就是不道德的。”苹果咬牙切齿。

“咳咳,嫉妒——是指人们为竞争一定的权益,对相应的幸运者或潜在的幸运者怀有的一种冷漠、贬低、排斥甚至是敌视的心理状态。”我提高音量对她念道。

“你从哪儿找到这解释的?”

“股沟,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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