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车子在市中心住宅区的一幢高楼前停下。颜璟诧异，像有容这类的律师事务所，普通的案件都是在办公室里面谈，外出也会约在咖啡厅之类的地方，而且能让郑容亲自出马的不知道是怎样的大客户。

郑容、赵祈颂、颜璟三人进了住宅楼，司机在楼下等。颜璟进了电梯，看到赵祈颂按了顶楼的楼层按键。安静的电梯内，她紧盯着飙升的数字。

顶楼只有一户，他们按了门铃，来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脸上的表情并不和悦。

“纪泽远先生在吗？”

女孩似乎在克制着不悦的情绪，对来访的客人还算客气，说：“请在客厅里先坐一会儿，我去叫纪泽远。”

这间屋子非常大，也看得出装修很高档，只是卫生状况让人不禁皱眉。客厅里堆满了杂乱的衣物，还有些没收拾的食物包装袋。

郑容、赵祈颂和颜璟在唯一没有堆东西的长沙发上坐下。赵祈颂对颜璟吩咐道：“待会儿你负责记录。”

颜璟点点头，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黑色水笔做好准备。

等了一会儿，卧室里的人还没有出来，公寓的大门倒是先开了。一个三十五岁左右、中等身材的男子走了进来，脸上还带着匆忙之色。

“郑律师，真不好意思，有个录影延误了，来得晚了。”

三个人共同起身，郑容先伸出手，说：“罗先生不要这么说，娱乐圈的工作时间不固定，我们理解，客户的时间也是我们应该配合的。这是我们所里的赵祈颂律师和他的助手颜璟律师，这个案子主要由他们负责。”

赵祈颂立刻从包里拿出名片双手递给那人，那人也拿出自己的名片回赠给赵祈颂，连同旁边的颜璟。

“我是聚华娱乐的经纪人，罗艾迪。赵律师、颜律师，叫我Eddie就行了。”

颜璟的名片还没来得及印，只好接过罗艾迪的名片，略显尴尬地微笑着回应道：“谢谢。”

刚才进卧室的女孩此时走了出来，却对在客厅的他们视而不见，径直往玄关走。罗艾迪对他们三人抱歉一笑，转身去追那个女孩。

他们两人在玄关处交谈着，女孩脸上的怒气已毫无掩饰。颜璟坐在客厅，听不清他们的对话，只听见那女孩最后说了一句：“我不干了。”然后直接出了大门。

罗艾迪回来的时候脸上挂着尴尬的笑，开口的时候不经意发出了一丝无奈的叹息。

“现在的年轻人都火气大，做事情没耐心。刚才是公司派过来的造型师，和泽远意见不合，一生气就要辞职。”

赵祈颂接话道：“年轻气盛嘛，谁都不肯伏低做小，磨练两年碰点钉子才会明白什么是社会经验。对了，我们现在和纪先生谈谈方便吗？关于案子的情况我们需要面对面了解一下。”

“稍等。”罗艾迪起身快步走进卧室。

纪泽远走出来的时候还穿着T恤、运动裤，头发和面容都未经打理，一点也不像是光鲜亮丽的偶像明星，配合着屋里的景象，十足像是个足不出户的邋遢宅男。

纪泽远目光涣散，对着罗艾迪没好气地说：“事情你不是都清楚吗？还让我说什么？”

罗艾迪低声警告道：“老实坐着。”

纪泽远挪开另外一张沙发上堆着的衣物，坐了下去，顺手摸到了一个PSP，自顾自地玩了起来。

罗艾迪也坐了下来，笑着说：“泽远昨天拍戏到凌晨三点，回到家里都五六点了，缺乏睡眠，精神不是很好，各位律师见谅啊。”

一直沉默的郑容此时发话：“那我们抓紧时间开始吧。”

听到这话，颜璟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笔。工作时候的郑容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场，连第一次和他一起工作的颜璟也真切地感觉到了。

颜璟悄悄地打量着郑容，此刻他面色平静，却让周围的人都不禁集中精神。他就像平静的海面下酝酿着的狂暴风雨，让人不能掉以轻心。赵祈颂和罗艾迪似乎和颜璟一样感受到了那种紧迫感，只有纪泽远依旧懒懒地窝在沙发里。

“纪先生。”赵祈颂刚发话，就被纪泽远马上打断了。

“不用称呼我先生，叫我纪泽远就行了。事情经过公司方面都是十分清楚的，具体需要怎么做，我的经纪人罗艾迪先生会跟你们具体协商，我没有需要再解释说明的。”

纪泽远一本正经地拒绝了谈话，赵祈颂只好转向罗艾迪。

罗艾迪叹了口气，说：“赵律师，事情是这样的。最近一段时间娱乐周报报道了一系列关于泽远的桃色新闻，这些新闻都是不属实的，对泽远的形象有很大的损害。公司希望能借助法律手段让这家报纸停止这种伤害行为，同时也告诫其他媒体。”

颜璟翻看着罗艾迪递过来的《娱乐周报》杂志，四期都有涉及纪泽远的报道，分别是与四个不同的女人出入夜店、酒店的消息，标题耸动，还配有模糊的照片，让人难辨真假。

“这些照片是真的吗？”赵祈颂问。

纪泽远抢在罗艾迪前面回答：“当然不是，这都是抓角度拍的，有几张根本不是我。”他先是不屑，然后有点愤懑。

罗艾迪打手势让他冷静，接着说：“泽远最近在赶拍新戏，这些地方都是拍摄地。那些狗仔抓拍些模糊的照片，进行编辑，把工作人员等等都抹掉，配上编造的文字就上了杂志。我们可以提供行程表，证明泽远当时都在拍戏。”

“好，大致情况我基本清楚了，我们会给《娱乐周报》发律师函，到时候还要有一些证明的提供，咱们还要再具体商谈一次。”赵祈颂说。

就这样，双方达成一致，罗艾迪送郑容一行到电梯口，寒暄了几句，就礼貌地告别了。到了楼下，赵祈颂还有应酬打车走了，只剩下郑容和颜璟。

“颜璟，你住哪儿？让司机先送你吧。”郑容礼貌地问道。

颜璟刚想报出家里的地址却脸色一变，说：“不用了郑律师，我有个亲戚在二院住院，我想过去看看他。”市二院就在前面一个十字路口处，她说她自己走过去就行。

郑容点点头，对她说：“那明天事务所见。”说完，郑容上了车，司机发动车子，离开了小区。

3

等车子消失在视线中，颜璟折回了刚才的高楼里。她刚才检查包，发现没有手机。她记得刚才还用过，一定是落在纪泽远家里没带出来。怕在老板面前说把手机忘在当事人家里显得太过丢三落四，于是她只好对郑容撒了个谎好回去取手机。

颜璟站在紧闭的大门前，几秒钟后，她深吸一口气，在密码锁上按了几个数字。门应声开了，她心底一笑，还真是这个密码。

颜璟走进客厅，原来稍微整洁了一点的沙发又恢复了原样。茶几上什么都没有，她弯下腰在凌乱的衣物里翻找，也没有。她往后退了一步碰上了什么东西，急忙回头一看，纪泽远就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在找什么，颜大律师？”纪泽远似笑非笑地说，“随便进别人的私人住宅可不好哦，法律上这叫什么，私闯民宅吧？”

“谁闯了，你家门坏了吗？我是按密码进来的。”颜璟抬头直视着他，直截了当地问，“我手机落在这儿了，看见了吗？”

纪泽远从口袋里掏出颜璟的手机，在她面前晃了晃。颜璟伸手去拿，他一下子抽回手，让她扑了个空。颜璟接着去抓，纪泽远又拿高，举到她够不着的高度。

“纪泽远，你无不无聊？”颜璟怒斥道。

纪泽远眨着桃花眼，微微一笑，说：“颜律师，你就用这十年前的诺基亚，也不嫌寒碜。”

“寒碜也用不着你管，还给我。”颜璟已经有些恼怒，动作幅度也变大。

纪泽远不为所动，灵活地躲闪着，就是不让她碰到手机。

“你不嫌寒碜，我还怕外面的人说我纪泽远的助理连部像样的手机都买不起。”

纪泽远的眉眼皆长，眼神深邃明亮，唇角微扬，即便此时说着尖酸刻薄的话，在少女粉丝心中也是一道美景。可惜，颜璟可不是她们中的一员，她对纪泽远的样貌早已见怪不怪。

“我是前职员，你想太多了。别人只会关心你跟谁进了哪家酒店。操心操心你自己吧，纪泽远。”

纪泽远嘴角那抹笑意消失，原本满是戏谑的眼里凝聚起一股寒气，他将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然后大步走进厨房，不再看她一眼。

罗艾迪从房间里出来，见了颜璟十分自然地问：“颜璟，你怎么又回来了？”

“手机忘了拿了。”

“哦。”罗艾迪经过一整天的忙碌，满满的疲惫都写在脸上，“我送你回去，省得你打车了。”

颜璟捡起手机跟在罗艾迪身后一起往门外走。厨房里突然传出声响，纪泽远的吼声随之而来：“酸奶怎么没有了？”

罗艾迪此时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回道：“人都被你赶跑了，鬼给你买。要喝自己想办法。”

关上大门的时候，颜璟听到厨房里一阵乒乓声，忍不住暗笑。进了电梯，她问罗艾迪：“Eddie哥，他又犯什么病了？”

“他还能有什么病，神经病。”罗艾迪低声说。

罗艾迪送颜璟回家，夜里车少，路况很好。

“颜璟，还没恭喜，终于正式成为律师了。”罗艾迪笑着说。

颜璟也笑了笑，今天收到的恭喜还不少，不过真心实意的可能也就只有这个了。

“谢谢你，Eddie哥。这几年你帮了我不少。”颜璟说。

罗艾迪的微笑渐渐变成了苦笑。“别这么说。实际上是你在帮我。纪泽远那个臭脾气你也清楚，今天又气走了造型师。也只有你能坚持了那么久，当初你过来做助理，我也没抱多少希望，没想到你还真坚持住了。”

颜璟心里暗笑，如果不是时薪高，估计她也坚持不下来。她从上大学开始就不停地找兼职，打零工。超市促销、推销、发传单、KFC服务员一天不过几十块，而在纪泽远这里她一个月就能赚几千块，对学生而言，吸引力着实不小。所以她一做就是两年，再忙再累也没有放弃。

“泽远最近心情不好。Sunshine解散以后，公司安排他去拍戏。拍戏不比唱歌，连轴转，累得很，他大少爷就动不动发脾气。脾气再好的工作人员也得被他骂走。”

“他就是欠调教。”颜璟不冷不热地说。

罗艾迪忍不住笑出声来，说：“也只有你能这么说他。”

颜璟想了想，觉得也是，他纪泽远是谁啊，谁敢调教他啊。

三年前，聚华国际娱乐公司在全国范围内进行选拔，重金打造推出了男子偶像团体——Sunshine。纪泽远作为唯一一个不是通过层层选拔的成员，在组合曝光前从未在镜头上出现过。神秘的背景，神秘的入行经历，加上神秘的气质，纪泽远一出现便引起了轰动，吸引了大批粉丝。

纪泽远的身形匀称修长，剑眉朗目，鼻挺唇薄，有张英气十足的面容，这样的他在一片阴柔美少年中显得独特而耀眼。而他的性格却和阳光两个字搭不上边——挑剔又自我。装了一年阳光美少年之后，他渐渐无法忍受在舞台上又唱又跳，对着下面的少女不停地眨眼撅嘴。再加上他们年龄渐长，公司决定解散Sunshine，让他们各自发展。

Sunshine告别演唱会是颜璟唯一一次站在舞台前方看他们的表演。独唱表演环节压轴出场的是纪泽远，皮衣、白色T恤、牛仔裤，一身打扮简单帅气。看惯了少女偶像或小王子般的华丽活泼，见到如此冷峻的纪泽远，场内的少女们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高呼的声音瞬间落了下去，站在台上的仿佛是一个不知姓名的陌生来客。

大屏幕上映出的修长手指，在电吉他上用拨片轻轻拨动琴弦，尖锐的琴声划破寂静，渐渐升高，似要冲破体育馆的顶棚，冲上无边无际的黑暗夜空。节奏由缓而急，催促着台下的观众从迷惘中醒过来，然后毫无间隙，冲向热烈的顶端。

按下最后一个和弦，吉他声停止。纪泽远将吉他递给身旁的人，站到立式麦克风前。馆顶上的灯光亮起，鼓手重重敲下第一声鼓点，贝斯、吉他配合着旋律响起。整个体育馆从沸腾到安静，再次听从一个人的掌控。

颜璟站在舞台下，向纪泽远投去好奇的目光。纪泽远的声音低沉，Sunshine的歌多是轻快的口水歌，或者轻柔的慢歌，轻柔吟唱中有一个粗哑的嗓音太过突兀，所以Sunshine的专辑中没有一句是纪泽远唱的。他在台上就是摆摆样子，装着唱唱和声，从来没有发出过自己的声音。这次的独唱，他选了一首老牌摇滚乐队的歌翻唱。

此时，他不发一语，缓缓地闭上双眼，唱出的第一声便让所有人震惊。

这次你是真的要离开我

你的眼泪流成了深沉的江河

把我破碎的心无情的淹没

微弱的爱情正在毁灭边缘

低沉浑厚的嗓音将这首摇滚慢歌演绎得深入人心，就好似恋人在耳边深情不舍地低声呢喃，谁也不能忍心离去。

这次你是真的要离开我

留给我的将会是一生的遗憾

今晚我是一个悲伤的过客

冰冷的感觉在我身边蔓延

如果能够让我再爱你一遍

我要让伤心的海水流完

让我的爱情停泊靠岸

在场所有的人都被纪泽远不一样的面貌迷住，沉浸在他独特而迷人的吟唱中，人们握着手中的荧光棒和灯牌随着节奏缓缓摆动。

“如果能够让我再爱你一遍，我要把太阳从空中拦截。”

这个夜晚已不可能黑暗。纪泽远明明站在喧闹之中，面对三千繁华多情地笑，转过身却仍是一身寂寞。

看着看着，颜璟心中突然生出了这样的想法。

纪泽远微眯着眼，望向前方，聚光灯映射下的眼神深邃又多情，嗓音浑厚又磁性，然后唱出最后这一句。

“让我的爱情，没有黑夜……”

山呼海啸的尖叫声传来之时，颜璟站在角落的阴影处，举起手，和万千人一同鼓掌。

这是她学生时代的最后记忆，之后她进入有容，投入忙碌的工作，和这个圈子，和这个人，再无交集。

车子很快到了小区门口。颜璟下车之前和罗艾迪告别。

罗艾迪突然说：“颜璟，泽远的事是被人陷害的，可能是别的经纪公司在暗地里陷害他，也可能是别的原因。总之，你帮帮他。”

颜璟思索了一下，只简单答了一句：“我尽量吧。”现在她的身份是有容的律师，就算是面对当事人，还是应该首先为事务所的利益权衡，不太方便对罗艾迪做出过多的承诺。

“Eddie哥，”颜璟刚要走又突然转了回来说，“大门密码得勤换，人员流动性那么大，密码不改，谁都能进屋，不安全。”

罗艾迪愣了一下，回答道：“密码泽远只给了你一个人，别人都不知道。”

颜璟没想到无心的提醒得到的是这样的答案，她笑了一下说：“他就不怕我告诉别人？”

罗艾迪也笑道：“我回去就让他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