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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蒸汽机车与铁皮盒子

陪伴他童年的另一个玩伴,就是那条滇越铁路。铁路不光是父亲挣钱养家需要的交通渠道,也是开启他懵懂心智的老师。

“这条铁路对我的影响太大了,我对工业产品的最初印象、对外面世界的认识,想来都和它有关系。我们村按说属于华宁县,但我的中学就是坐火车到昆明去上的,应该说,我们那个时候对昆明还更熟悉些,这都是因为铁路。”

这条从云南省会昆明开往越南海防的铁路,修建于20世纪初。当时英法两国为争夺殖民地在东南亚明争暗斗,云南与越、老、缅三国交界,战略地位十分重要,加之云南资源丰富,交通闭塞,在云南修建一条陆路通道,有着政治和经济的双重意义。1898年,法国公使吕班照会清政府,以干涉归还辽东半岛有功为由,要求清政府允许法国自越南边界至云南省会修筑铁路。那时,清政府面临内忧外患,很难对列强提出的要求说“不”,只能在照会上答复“可允照办”,于是法国取得了滇越铁路的修筑权。

1901年,滇越铁路的越南段从海防经河内到老街的389千米路段开始修建。1903年,从河口沿南溪河北上,经碧色寨、开远、宜良、呈贡至昆明的466千米云南段也开始施工,整个工期历时七年。人们用“一颗道钉一滴血,一根枕木一条命”这样的话,来形容这条铁路修造的艰辛程度,就连当时的云南地方官员都说“此路实吾国血肉所造成矣”。1910年,滇越铁路全线通车。当时的西方媒体将它与1859年开凿的苏伊士运河、1914年通航的巴拿马运河并称为“世界三大工程奇迹”。

1910年(清宣统二年)3月31日,一辆黑色的蒸汽机车徐徐开进了昆明,车头上插着鲜艳的法国三色旗。据说,当这种钢铁动物轰隆隆驶进火车站时,围观的百姓充满了好奇与不安,胆小的人被汽笛声吓得四处逃散。云贵总督李经羲有这样的诗句:“耳畔才闻汽笛鸣,列车已出千里路。”可见西方工业革命的成果带给云南人民的震撼。百年之后客观来看,滇越铁路把一个闭塞的中国内陆省份一下子拉到大海边,铁路的建成让云南人领略了现代物质文明,同时也促进了先进文化的传播,催生了社会观念的变革。

围绕这条铁路发生的种种风云变幻,山村少年无从知晓,但铁路就从家门口经过,这是石柱每天都能看到的景象。长长延伸的铁轨,隆隆驶过的火车,给石柱带来了关于外面世界的信息,引发了他的各种猜想。他甚至天真地认为,外面的世界就是修建这条铁路的法国人过的那种生活。

1932年,一列法制米西林小型豪华旅行客车出现在这条路上。这列车采用铝合金做车厢壳体,车长20米,分主车与挂车,主车内有19张皮沙发软座,带有西餐厅和抽水马桶卫生间,挂车为行李车,车型为鲸鱼状流线型,以飞机引擎为发动机,功率117.6千瓦,大大超过蒸汽发动机,从昆明到海防港只需一天时间。这列与众不同的火车让铁路边的山村孩子们大开眼界,他们常常在旅行客车经过的时候聚在路边看着它驶过。有时候,客车车厢吹起的窗帘下会露出乘客的脸,那些影影绰绰的面容分明透着一种神秘。偶尔,他们也会从窗口扔出一只饼干桶抑或糖盒。小伙伴们就一拥而上跑去捡,谁跑得快谁就能捡到。

冒着白烟的蒸汽机车,风驰电掣的米西林快车,制作精良的铁皮盒子,都向山村少年石柱展示着工业产品的无穷魅力。他纳闷儿:这些精美的东西是人做出来的吗?它们是怎么做的呢?儿时飘忽而过的记忆,竟促使他一生都痴迷于对产品精益求精的追求。

秉性的养成:坚忍与宽厚

父亲常年在外,家里的农活儿都是母亲在做。石柱从五六岁时就成了母亲的帮手。在他眼中,身材不高也不壮的母亲,有着山一样的坚忍和水一样的宽厚。“回想起小时候,对我影响最大的是母亲。母亲不爱说话,她只是用行动告诉你,事情要怎么做,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云南乡下,五六月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家境差点儿的人家,这段时间就揭不开锅了。褚家的情况要好一些,毕竟褚开运在外跑买卖,褚王氏会拿出家里的余粮接济断粮的乡亲,这种习惯一直延续到后来。石柱记得,父亲意外身亡后,一家五口就靠母亲在三亩薄田里讨生活,家境窘迫起来。一天,快吃晚饭的时候,有个流浪汉来到家门口乞讨。家里哪里还有存粮呀,就靠石柱每天到江里摸鱼给长身体的弟弟妹妹填点儿荤腥。一看流浪汉的破碗递到了面前,石柱没好气地说:“没有没有,我们晚上都没吃的了,拿什么给你?”这话让在灶房做饭的母亲听见了,她端着半碗米饭走了出来,说:“石柱,不许这样说,不到无可奈何,谁愿意端个碗讨口。我们少吃几口死不了。”看着母亲将手中的米饭倒进那只破碗,石柱心里咯噔了一下。

1937年7月7日夜,日本侵略军在北平西南的卢沟桥附近,以军事演习为名,突然向当地的中国驻军第29军发动进攻。第29军奋起抵抗,这就是著名的“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打响了。

就在这一年的九月,褚开运牵着儿子的手走进了禄丰村车站小学。

第一个名字的由来:“亲俄亲共”

走进学校时,石柱已经九岁了。这个黝黑的山村少年,好奇地打量着这所建在山壁上的学校。学校不大,只有几间教室、一个篮球场。不过沾了紧靠车站、交通便利的光,这所学校的生源和师资力量都不同于普通的乡村小学,可以算是当地最好的学校了。石柱的两个堂哥——褚时俊和褚时仁此时都在这所学校读书。

褚开运一直没给儿子取大名,小名石柱一叫就是九年。入学登记的时候,石柱终于有了第一个大名——褚时俄,这是学校老师给取的。按辈分来排,他的爷爷是“发”字辈,父亲一辈为“开”字,到了石柱这一辈,名字的中间是“时”字。褚家还有个讲究,石柱这一辈的名字最后的一个字必须有个单立人。

老师选的这个“俄”字虽说都符合要求,但念起来有点儿像女人的名字。据说这个取名的老师是个“布尔什维克”,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十月革命”一声炮响,给中国送来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地处云南腹地的一所乡村小学的老师,给新来的学生取了个“亲俄亲共”的名字。

车站小学不远处就是禄丰车站。和小学所处的地形相比,车站的地势更加险要。两岸高山在这里变窄,形成了一道峡谷,盘江水在峡谷间呼啸奔涌,车站就建在江边断崖上。滇越铁路云南境内沿途设大小车站55个,全部采用法国东南部建筑的样式,红瓦黄墙的小楼,深长的屋檐、木质的百叶窗、铸铁镂空的花式三脚架、墙上标有“巴黎”字样的三面钟,无一不带有浓郁的法国风情。

禄丰站虽只有三条铁轨,却是滇越铁路上的一个特等站。特等站一般由法国人管理,车站的员工有法国人,也有越南人。六十年后,谈到故乡的这个车站,褚时健说:“我搞企业以后,回想我小时候见过的车站,一个特等站,只有六七个员工,管理得井井有条。这条铁路后来一直运营,货运和客运都很少了,车站的人倒多了,有二三十个。”这一比较,可见法国人当时的管理水平有多高。

一来是上学时年龄大了些,理解力要比别的孩子强,二来是真心喜欢读书,褚时健上学头几年一直是个好学生。他尤其喜欢上国文课,当时的课文大部分是文言文,老师要求白天教过的课文,晚自习时必须背诵,背出书来才能去睡觉,褚时健每天都抢在前头背完。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当年背诵过的“关关雎鸠,在河之洲……”,“那个时候不明白意思,只觉得这文字很美,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

上学第一年,他得到了人生的第一份奖品:一本书、一支笔。

初小四年,他年年是好学生,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

无忧的山村小学时光

车站小学的学生来自附近的村落,学校要求住校,每个星期回家一天。矣则离车站不过五六里地,都在南盘江一侧。当时没有公路从矣则直达禄丰车站,对孩子们来说,最便捷的路径就是沿着铁路走。滇越铁路是米轨,机车相对准轨火车要小。当蒸汽车头带着车厢爬坡的时候,火车的速度会放慢许多。学校地势在上,矣则在下,正好是火车爬坡的路段,褚时健从不放过扒火车上学的机会。火车来时,他先在铁道边准备好,火车一过,紧跑几步跟上,瞅准机会拉住车尾的把手,纵身跃上去,这样,火车就把他带到了学校。这一手别的孩子也会,只是胆子够不够大的问题。褚时健记得自己从来没有失误过,有的时候,机车上的工人还搭把手拉他们上车。

放学回村的路,大家只有乖乖沿铁路走了,矣则不是站点,又是下坡,火车的速度比上坡快,即使扒车,到时候也下不了车。

褚时健不想走回去,他琢磨出一个新办法,把衣服包好,顶在额头上,躺在江水里,让江水送自己回家。这一招儿在孩子中可是个创举,直到现在也没有人效仿。褚时健对自己的这个办法十分得意,多年后他说:“这种办法是我独有的,别人不行,主要靠水性。盘江到我们这一段,被两岸的山夹在中心,变得很窄。水流急,声响都比别处大。江边有很多大石头,江心还有暗礁,漂流也是件危险的事情,搞不好人就被撞飞了。不过我不怕,只要水温合适,我就用这种办法。要是没把握,我也不会这么做。”可见当年小小年纪的褚时健,已经有着超越年龄的判断能力,办事果断而不鲁莽,称得上是少年老成。

小学的生活艰苦而充满新鲜感,学生和老师都住在学校,师生之间关系很好。这些在小学教书的先生大都很年轻,除了教语文、数学,他们还要给学生上音乐、美术和体育课。褚时健后来回忆:“老师上课给我们讲的东西,教我们唱的歌,其实都是在传播朴素的民主思想和人生道理。我们那时候年纪小,还听不太明白。不过,我觉得老师讲得都很有道理。”

一天上课的时候,褚时健和同学们发现他们的班主任老师不见了,一同消失的还有两位年轻老师。后来才听说,这几位老师都是地下党员。当时,国民政府在禄丰车站设有一个警察分局,局长就是个特务,他已经掌握了车站小学老师的情况。就在他准备对这些潜伏在学校的“共党分子”下手时,党组织得到情报,将三位老师连夜转移了。听到这个消息,学生们议论纷纷,他们不知道地下党是干什么的,只是听说再也见不到和蔼可亲的老师了,都觉得十分惋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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