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名:
密码:
第1节 第一章

老谭开始对子生进行系统的谍报训练,教他如何默写,如何速记,如何拆卸和组装枪支,如何识别人群中一张张普通的脸孔下面哪一个是危险的,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通过人细微的肢体和表情的变化判断出对方透露的是真实的信息还是虚假的谎言,应该怎样识破跟踪,怎么去反跟踪……

特别是最重要的三个信条:第一,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的同志,真相永远不是只用自己的眼睛就可以看穿的。第二,预感到危险首先选择逃跑,活着人才能传递情报。第三,永远不要忘记前两条。

接连一个多星期,只要一从电话局下班,子生就将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全都用在跟随老谭的学习上,他需要用这些来填满自己的思想。

做到老谭说的这一切很难,做好更难,而老谭都有些惊讶子生的卖力和专心,子生自己明白这是求生欲望的驱使,他不想让自己的生命过早地消亡。

谍报系统的训练越多,子生就越发了解这个职业的神秘与危险,生死的问题困扰在子生的心头,使他又开始有些沉闷,眉头总是微微锁在一起。

“你有心事?”老谭察觉到子生的内心起着变化。

子生摇了摇头。老谭正要问,子生已经抢先说话了:“你不希望我专心吗?还是我不够专心?你说过,只有学会这些,我才最有可能在行动中保住自己的命。”子生一面淡然地说,一面用一块布蒙住眼睛,然后迅速地将一个枪支拆卸开来,四分五裂地摊在桌子上。

这一套拆卸功夫,子生完成得很麻利,子生摘下蒙眼的布看着老谭。老谭点了点头,算是赞许吧。

回过头,老谭喝了两口药茶,慢吞吞地说:“你学得很快,可我知道你心里在怕。”

子生被老谭说透了心事,少年通常有的自尊让他有些受不了,他带着些不服气的神态看着老谭。

“别否认,是人就会怕,我也一样。”

老谭没看子生,还在慢吞吞地喝茶,似乎那茶水很烫:“怕没关系,只要不慌就行,否则这些东西学得再好,也会在关键时候出问题。”

老谭的目光好像投向虚无的一个地方,沙哑的嗓音更让他整个人显得神秘。

老谭似乎为子生打开了一扇门,在那门里,同样的世界是另外一种视角,另外一种秩序,另外一种思维方式,充满了刺激也充满了挑战。因为子生接受老谭的训练,所以子生去巡捕房下棋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多了。

邵老栓在门房里,透过窗,看着子生将自行车停靠在巡捕房门口,走了进去。邵老栓的脸色沉了下去,眉头紧锁在了一起。

通过训练,子生显示出自己适应谍报工作的独特天分,他的记忆力很强,几乎可以过目不忘;笔迹的模仿能力也非常惊人,不同笔迹的信件他可以复制得以假乱真;观察力和分析判断能力也远远超过同龄的孩子,甚至超过了巡捕房里的巡捕,一些琐碎的毫无头绪的案子,子生只要在旁边看一会儿当事人相互对质,就能大致说出到底是谁撒了谎……

更让老谭始料不及的是,子生好像是个天生送情报的,他对租界的路况非常熟悉,哪家的后院连着哪家的侧门,谁家的阁楼连着谁家的露台,全在子生的脑子里装着,每一次做跟踪反跟踪训练时,子生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消失在开着警车跟在后面的老谭的视线里……

这一天,老谭开着车载着子生来到街头,子生一脸无所谓地准备下车。老谭突然叫住了他:“别不耐烦,想成像你父亲那样的人,必须这样训练下去,只有让这些变成你的习惯,你才有可能在危急的时候不假思索地应变。”

“这你说了一百遍了。”子生逆反地冷不丁地说了一句,“真能救命,我爸就不会死了!”

老谭看着子生,用沙哑的嗓音平静地说:“知道危险就更要让自己活得时间长点,否则高兴的只有敌人。”

子生下了车,走到了街头,和其他行人无异。

老谭面无表情地坐在车内,端起茶杯喝了口中药茶水,丑陋的脸上一双眼睛尤为明亮,他看着子生拐过一条街道,消失在了人群中……

老谭开着车,缓缓行驶在街道上,四下张望。

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车窗外出现,老谭定神看了过去,才发现是武田弘一。这个人他有印象,第一天来天津,老谭就看到了他。和他在一起的是一个年轻人,这个人,他也知道,是沈西林,东华洋行的经理。

沈西林与武田弘一在万国饭店门口相谈甚欢。老谭的目光警觉地看着沈西林,仿佛想从这个人身上探究到什么。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之中将一个人的过去抛得很远。

一转眼,莫燕萍在喜乐门待了半个多月,原来那个端庄典雅的教会学堂的洋文老师不见了,拜沈西林所赐,舞步熟练的莫燕萍成了喜乐门夜总会的职业舞女。可她总还是阴着一张脸,似乎莫燕萍从不去考虑到喜乐门这种地方拿钱买笑的男人谁会愿意抱着一个贞节牌坊跳舞这个问题。

唯独沈西林,无论莫燕萍是多么的冷若冰霜,每次他来都会买莫燕萍的舞票,潇洒而风度翩翩地揽着莫燕萍的腰肢,随着音乐跳舞。

灯光下,沈西林的目光温柔而多情,炙热地在莫燕萍身上燃烧,不可否认,这个人是很绅士的,除了目光之外,他并没有对莫燕萍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儿,连跳舞的时候对怀里的女人吃点“豆腐”的行为都没有,只是抱着莫燕萍,一支曲子一支曲子地跳……

他们在灯光下旋转,仿佛不是舞女在陪客人,而是客人在教授喜欢的女孩该怎么跳舞……

舞厅散场,沈西林会开着他的车,跟在莫燕萍的黄包车后面,一路送她到梅园公寓,如同一个多情的少年。

有谁会拒绝这样一个男人呢?但只要一想起自己遭到凌辱的往事,莫燕萍就免不了心里涌出一股恶心,这是个表里不一的男人,内心是恶魔,外表却伪装得像一个绅士。莫燕萍在心里恨恨地想着。

莫燕萍的舞步是越来越好了,可她依旧孤傲、冷艳,与周遭的莺莺燕燕格格不入,对那些动手动脚的满脸色鬼之相的男人一点也不迎合,为此莫燕萍没少遭到客人的投诉,可莫燕萍仍然我行我素。

这一夜,莫燕萍又是独坐一边,端着一杯红酒,没有喝下去的意思,只是在手上摇晃着,看那杯血一般颜色的液体在杯子里荡漾。玉茹走了过来,一巴掌拍在她屁股上。莫燕萍有些厌烦地皱了皱眉,将杯子放在一边的桌子上,仔细地瞧着。

“甭他娘的一个晚上就捧着一杯酒。”玉茹瞅着莫燕萍,“人家来这儿是赚钱的,你来这里是花钱吗?这一杯酒至少要了你两张舞票的价码。”

莫燕萍不在意地问一边服务生又要了一杯,品了一口,继续摇晃起来。

看此情景,玉茹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想怎么糟蹋钱随你,我可告诉你,自打来了喜乐门,你就没断了被人告状,连姑奶奶我都跟着你挨经理的骂,再这么下去……”

玉茹突然停住了训话,带着职业的笑容看着前方同时捏了捏莫燕萍的腰际,轻声说道:“找你的客人来了,你得把人招待好,这么好的腰,别再浪费了!”

这是个五短身材、肥头大耳还谢了顶的中年男人。

跳舞的时候,男人使劲儿地搂着莫燕萍,恨不得把自己脑袋搁在她的胸脯上。酒是好东西,可以帮助莫燕萍幻想,让她的神经没那么敏感,让眼前的一切不再那么真切……

可那浑身发出汗骚味,呼吸中透出口臭的男人好像还嫌不过瘾,他的手缓缓下移,撩开莫燕萍的旗袍分衩,当那肉手突然接触到莫燕萍雪白的大腿时,莫燕萍头脑里轰的一下,完全清醒了,几乎是条件反射一样,啪的一声给了那个男人一耳光。

哎呦,猪头男子一声叫唤,被打得眼冒金星。

乐队声戛然而止,周遭跳舞的人听到动静也让开了地儿,止住了跳,站在那里等着一场好戏的开演。

那胖脸上是清清楚楚的五个手指头印子。男人只觉得面子没处搁,四下看了看,脸涨红如猪血一般,大骂:“你个臭婊子,敢跟我动手?在这儿装什么装!老子今天就给你扒光衣服,让大伙儿看看你他娘的是啥玩意儿。”

男人一把揪住了莫燕萍的头发,伸手便去撕莫燕萍的衣服。莫燕萍挣扎着应对,一边玉茹连忙上前劝架,舞厅的刘经理也奔了过来劝解。好不容易把两人分开,刘经理找来另外几个舞女陪着那矮胖男人,可那人余怒未消,唾了莫燕萍一口,骂道:“臭婊子……”

等一切安顿完毕,刘经理按捺不住,走过来大骂莫燕萍,一面对玉茹说:“你给我找的什么人,甭给老子添乱了,咱们喜乐门可不养什么贞洁烈女,趁早给我滚蛋……”

“刘老板,这在怄气呢?”一个声音在经理的身后轻柔地说了出来,打断了刘经理的话。

众人抬头,是沈西林。莫燕萍的脸早已被眼泪哭花,这是一个水一般的女人,总是有那么多的泪水,即使在这样灯红人醉的世界里,依然无法掩饰内心真实的感受。

刘经理挥挥手,让玉茹扶着莫燕萍下去了。他当然知道沈西林的来头,让他不开心那可是非常严重的。见莫燕萍和玉茹走了,经理赶忙调转过头,涎着脸对沈西林笑道:“哟,沈先生,别在意,小事儿,小事儿。我这就给您安排,让月凤和喜宝陪您玩会儿。”

“不急,看来莫小姐让你不太满意?”沈西林晃着手里的酒杯慢条斯理地说。

“您看,还是那个没调教的东西伤了您眼了,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儿刚进了一批窖藏了十几年的波尔多,今天我请客。”刘经理依然赔笑着说。

沈西林摆摆手:“这个莫燕萍,我喜欢,从今天开始我包她三个月的舞票。”

“您,这是……”.

“看在我的面子上,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您看成吗?”沈西林打断他,话语温柔但眼神没有讨价还价的意思。

刘经理意外,虽然他不明白这个莫燕萍有什么好能让沈先生这么看重,但沈先生的面子总是要给的,何况谁又愿意跟财神爷置气,他赶忙让身边的服务生去唤莫燕萍赶紧补妆回来陪沈先生跳舞。

那个服务生忙不迭地去了。不一会儿,莫燕萍没见着,倒是玉茹来了,一路走得风情万种,婀娜多姿,那身段眼神虽不惊艳但也是女人中的女人。

“沈先生,燕萍还得待会儿才能出来,能否给个面子,让我陪您跳一曲?”玉茹烟视媚行,整个人仿佛可以融成牛奶,轻巧地泻到男人的心里。

沈西林上前,一把按住玉茹的腰际,顺势一带,玉茹整个人便软软地落在了他的怀里。沈西林掏出一叠钞票来,轻佻地插在玉茹的衣襟上,笑着说道:“这是你的酬劳,希望你以后还能这样照看她。玉茹将钞票拿在手里,捏了捏,厚厚一沓,甚是踏实,继而揣在怀里。”

“其实那样的女人不好用,不会伺候人。”玉茹像情人一样抚摸着沈西林的胸口,艳红的唇凑到沈西林的肌肤旁,呵气如兰。

“没办法,看上就是看上了。”

“这么喜欢,为什么不直接接回去做小,就是做个使唤丫头也行啊!干吗这样麻烦?”玉茹对沈西林的一根筋似乎有些醋意。

沈西林笑了:“那样没意思。我想让她红,成为喜乐门最红的舞女……”

正说着,沈西林再度在舞厅一角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陈三。沈西林的嘴角上扬,带着一丝耐人寻味的笑容。

陈三看了看沈西林,将手里的烟狠狠吸了一口,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了,走出了舞厅。

舞厅外街角,一辆汽车停在那里,张金辉的脸从车窗探出来。
陈三走了过来。

张金辉斜睨着陈三:“怎么着?有什么新的发现?”

陈三有些焦虑:“实在是没有啊,沈主任一直就是跳舞、喝酒、泡女人,实在没干什么正经事儿,您看,咱们是不是把跟踪他这事儿给取消了?”

张金辉有些不爽:“甭跟我废话,干吗?想偷懒?给老子好好看着,有事儿尽快给我汇报。”

陈三点头哈腰,不敢多话:“哎,哎,是我的错。”

陈三往喜乐门走去。

张金辉咬牙切齿地喊道:“妈的,没一个真正干活的。”

夜深了,曲终人散。

在喜乐门门口,一群舞女嘻嘻哈哈走了出来,相互谈论着各自晚上的客人与收入。

莫燕萍走在最后,脸上现出一丝郁郁寡欢的神态,跳了一晚上,装开心也装了一晚,似乎有些力不从心。脸上的妆容有些花了,头发也不算是太整齐,疲惫让她多了一份倦怠,举手投足显得有些慵懒,可这并不让人觉得生厌,反而让她多了一份娇弱的妩媚。

寒气袭来,莫燕萍不自禁地将大衣裹了裹,抬眼看去,路灯下,沈西林已经斜倚在汽车旁,抽着烟,微笑地等候着她。

他为她打开了车门,莫燕萍很自然地坐进了车内……

车子开到梅园公寓下面。

这一次,莫燕萍下车后没有再头也不回地上楼,而是轻声地说了一句:“如果你想可以上来坐坐。”

这话让沈西林多少有些意外,虽然他早就知道这样的邀请迟早会来,可莫燕萍轻描淡写而又突如其来的话语还是让沈西林有点恍惚,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莫燕萍又说了一句:“难道你不想再陪陪我吗?”沈西林那独特而迷人的笑容才又回到他脸上。

梅园公寓走廊的灯光黯淡,莫燕萍走在前面,在到楼梯的拐角处,突然停住,扭头看着沈西林,叮嘱他小心脚下,还说自己有一次就是没注意而崴了脚。这样一个漫不经心的叮嘱,一下子将两人从平时舞女与客人的关系幻化成了拉家常一般的亲密。

看着昏黄灯光下莫燕萍那张略带幽怨、妩媚动情的脸,沈西林的内心一阵激荡,仿佛自己就是这里的男主人,前段日子只是两人吵了架,如今和好如初把老婆接了回来,小别胜新婚,带着一份美满与冲动揽着莫燕萍的腰走进了屋子。

莫燕萍开门,将小包扔在了床上,同时一屁股坐了下去,没有开灯,四下黑漆漆的。在微弱的光线里,莫燕萍幽幽地看着面前这个高大挺拔的剪影,她以为他会扑过来,像只饿狼看到羊羔一样在粗暴的蹂躏中将她撕得粉碎。

她认了,反正迟早要过这么一关。

如果是这样,莫燕萍对自己说一定不能闭上眼睛,她要看清楚他,这样自己才能更加地恨他,虽然她已经恨得咬牙切齿。

然而那个身影只是叹了口气,说:“你不该住在这样的地方。”

“那该是什么地方?我该住哪儿?住你的怀里吗?”莫燕萍喃喃地问,声音越来越微弱,到最后两个字时,如同梁间燕子的呢喃,一面说,一面站了起来,伸出手臂揽住了沈西林的脖子,像一条蛇缠住了他,只轻轻一带,沈西林便倒了下来,压在了她的身上。

那张年久失修的床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响声。这让莫燕萍想到了方君年,想到了他们彼此拥有的第一次,两个人都没有任何经验,在黑暗中胡乱摸索着。她用颤抖而炙热的手去试探方君年的身体,从他消瘦的胸前滑过,她触摸到一个不算健壮而略带清凉的身体,与此同时,那具身体也带着一份焦灼去摸索着、去挖掘着她,同时也引领着她。

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去发泄,他进入了她的身体,她迎合着他的撞击,将自己的身体完完全全交给了他,彼此互为一个整体。

最新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发表书评 查看所有书评
请自觉遵守互联网相关的政策法规,严禁发布色情、暴力、反动的言论。
评价:
表情:
用户名: 密码: 验证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