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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这天晚上,周先生再次与邵老栓见面。

周先生告诉邵老栓:“老家传来消息,尽快找到当年方君年留下的名单,老家会派代号“账房”的同志来接头。”

“当年的名单好像都已经销毁了。”邵老栓叹息了一声。

“如果我记得没错,方君年曾经留下一份名单,现在方君年已经牺牲了,名单可能在他的遗孀莫燕萍的手里。周先生推测道,不管怎样,我们得试试,和莫燕萍取得联系。”周先生停顿片刻,说道,“老家还需要筹备一部分资金,资金的事儿你去想办法,至于名单,我来。”

邵老栓点了点头:“那我们分头去行动……”

次日的喜乐门,一个新的莫燕萍出现了。她不再冷冰冰的,而变得语气温婉,舞步曼妙,甚至连走路的姿势都妖娆起来。

莫燕萍本身条件就好,身材容貌一流,又会唱洋文歌,特别是日本歌,女人的那点功夫在她的身上几乎一点就透,她不再是石膏雕像,而变得活泼风骚起来,在男人的身旁伴着音乐扭动得像一条发光的蛇,缠绕着男人的身体和心。在众人的追捧下,莫燕萍成了舞台的中心,在喜乐门迅速蹿红。

沈西林看到莫燕萍的变化似乎很开心,好像莫燕萍是他的作品一样。

不过,没人注意到在舞厅的角落里,一个大男孩总是静静坐在那儿,既不喝酒也不找女人跳舞,安安静静地看着莫燕萍,带着一份忧伤和失落,有时候会坐很久,甚至一个晚上,有时候则很快,十多分钟或者半个小时。他是韩子生,他从没有去打扰莫燕萍,也没让莫燕萍看到过他,他只是静静坐在一边看着莫燕萍美丽的身影周旋在不同的男人身边……

这天,武田弘一再度询问沈西林范江海的下落。沈西林想到了宫北巡捕房已故巡捕韩培均,这个人也是武田当日要找的同学之一,从他身上可以找到范江海的下落吗?也许他们之间有关系?不管如何,试试也无妨。

这样想了,沈西林找到王建中,让他去调查与韩培均父子关系密切的人。

几天后,王建中告诉沈西林,他发现韩培均生前关系最密切的便是宫北巡捕房的巡捕老谭,就连韩培均去世之后,儿子韩子生的工作都是他帮着找的,就在宫北电话局做维修员。现在有人说他想收韩子生做干儿子,他没有子女。

沈西林翻了翻资料:“哦?这个老谭有点意思。”

王建中笑了:“这么大年纪,没有个孩子,对自己朋友的儿子好,也很正常。”

沈西林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了档案上老谭的照片上。老谭丑陋的面孔让沈西林的目光里产生了疑虑。

窗外的夕阳为这个城市镶上了一道绚烂的橘红色,夜色浸染在里面,将光线模糊,街道变得有些不真实。

莫燕萍装扮精致,走出了梅园公寓。

一辆人力黄包车早早在一边等待着。那是她包下的车,拉车的是个河南人,姓邓,一口河南话让人仿佛在听豫剧。莫燕萍的母亲是河南人,早年也曾跟在母亲的后面到开封有名的北门大街上的天兴戏班看戏。戏台上的铜锤花脸、青衣小旦让莫燕萍甚是喜欢,那铿锵有力抑扬顿挫唱出的悲欢离合比天津的快板和鼓书复杂纠结得多。

时间长了,拉车的小邓也知道了莫燕萍的爱好,到人少一点的路,便扯着嗓子哼唱几段不在调儿上的豫剧,让平日里被冷漠包裹的莫燕萍会偶尔地露出一点笑意。因为这可以勾起她童年的回忆,现实生活没什么可想的了,莫燕萍也不愿意想,只有童年的记忆才是残存的美好。

天气真的冷,太阳落下去后,简直是把人冻透了。莫燕萍裹了裹身上的夹袄,不住呵气。路上有些冷清,只有黄包车把上铜铃随着车身的晃动叮当地响着。

“喂,今天怎么不唱上一段了?”

莫燕萍搓了搓手问小邓,小邓没有回答。看着小邓的背影,莫燕萍的笑容在脸上僵住了,虽然是同样的毡帽灰袄褐色的褡裢,可眼前这个背影比小邓显得要高大一些,身形和步幅也沉稳了许多,都是拉车,这个背影却没有平日里那些车夫的懒散和松垮,拉车也拉出了一股劲道来。

这不是小邓,他被人换了。

“你是谁?小邓呢?”

车夫没回答,继续往前赶。

“停车!”莫燕萍警觉起来。

那车并没有停下,车夫还是不紧不慢地跑着,速度也没有快,跟刚才是一个样儿。

“难道遇上打劫的了!”莫燕萍有点着急了,“你再不停车,我可要喊了啊!”

虽然路上冷清,但过两个街口就是喜乐门,那可是法租界最繁华的地方,真的喊叫起来那车夫胆子再大也不敢对她怎么样。

“坐着别动!我是你丈夫的朋友。”

那车夫也没回头,一面拉车一面说,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莫燕萍的耳边。

莫燕萍一下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车夫的背影。她捏紧了拳头,该信眼前这个陌生人还是该喊出来?莫燕萍在心里掂量了几秒钟,她咬了咬嘴唇,忍住了不再喊叫,想看看这个车夫到底要干什么。

黄包车过了两个路口,照旧将莫燕萍拉到了喜乐门夜总会的大门口,一切如常并没有什么不同。莫燕萍下车,从包里掏出几个铜板递了过去,她想看清楚车夫的脸。可是,对方的毡帽拉得太低,光线也早已暗了下去,终究是没有看清楚,只是毡帽下那一双眼睛尤为明亮与警觉,像一只鹰。

收下钱,那车夫若无其事地俯身抬起车把转身要走。莫燕萍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我丈夫到底是什么人?”

“想知道,就明天中午十二点到时光咖啡馆来,三号桌,我在那里等你。”

车夫的话说得很轻也很快,不过就这寥寥几句已经让莫燕萍的心狂跳不已,一股血嗡的一下往头上涌。眩晕中,她刚想多问些什么,那黄包车早已拉走了。

在喜乐门夜总会门口站了良久,莫燕萍才抑制住自己的眩晕,耳边反复地重复着那车夫说的话:“明天中午……十二点……时光咖啡馆……三号桌……”

这一晚,莫燕萍神不守舍,跳舞的时候连踩了沈西林十几脚,沈西林倒是不在乎,只是问:“你有心事儿?”莫燕萍眉头皱了皱:“心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心事儿。”沈西林微笑着看她,按在她腰际的手稍稍用了用力:“在我的怀里,你会慢慢活过来的。”

第二天中午,莫燕萍准时来到时光咖啡馆,咖啡馆里有些客人,可唯独三号桌是空的。莫燕萍看了看墙上的钟,还不到十一点,看来真的是自己太心急了,昨晚一夜都没有睡,到现在她还是很亢奋。

咖啡馆里的留声机放着黑胶唱片,是舒曼的钢琴曲,唱针划过音轨发出的嗞嗞声并没有掩盖住轻柔悦耳的乐曲。旁边的餐桌上,法国人的一家三口给孩子点了一块蛋糕。那孩子很是高兴地亲了妇人一下,留着法式胡须的男人装着不高兴地向孩子“索吻”。另外一桌好像是个带着高帽子的犹太人在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看着当天的报纸。在靠近吧台边的桌上,一个男人侧脸对着门,穿着普通的西装,头压得很低似乎是在看书。除此之外,只有吧台后面的侍者用雪白的毛巾在擦着餐具。

莫燕萍走到三号桌边坐下,仔细地在脑海里搜寻着昨天那个拉黄包车人的轮廓,但真的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很明显从一开始那个人就没打算让她看清楚他的模样。

“上车的时候怎么就不多注意一下呢?”莫燕萍不禁有些责怪自己。

要了一杯咖啡,时间漫长得像永远停滞下来,莫燕萍不时地看着墙上的钟,心里着急起来。

墙上的钟当的一声响了,正好十二点,莫燕萍警觉扭头向咖啡馆门口望去,并没人进来。莫燕萍有点失望地回过头,却发现那个靠近吧台低头看书的男人已经坐到了自己的身边。

莫燕萍的眉头攒在一起,刚想赶走这个不速之客,没想到那个人男人开口了。

“莫小姐,你很准时。”

莫燕萍看到了那双鹰一样明亮的眼睛,正是昨天那个车夫!

惊讶中,莫燕萍正要说话,对方却止住她。

“别急,先听我说。”

那人一一道出莫燕萍过去的经历,在什么地方出生,在什么地方长大,哪年在北平上的大学,什么时候跟方君年结婚……似乎自己的过去对方全都经历过,有些事情竟然比莫燕萍自己的记忆还清晰。特别是方君年被捕、被杀那三天里发生的事情是莫燕萍不想再提及的,如今却一股脑儿被人翻了个底朝天。

莫燕萍有点蒙,呆呆地看着对面的陌生人:“你是谁?”

“我姓周!”鹰眼男人嘴角带着神秘的微笑,“是你丈夫的朋友,我这次来是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莫燕萍看着周先生:“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帮助你们?”

周先生微微一笑:“因为我们需要拿到一件东西,这件东西是方先生曾经冒死保存下来的,是一份名单。”

莫燕萍冷冷地蹙眉,起身:“抱歉,周先生,我不想凑合到你们的世界里,正是因为你们,才让我过上今天的生活……”

莫燕萍不想再说下去,如果再说下去,也许她会控制不了自己而流泪。莫燕萍想离开咖啡馆。

哪知,那个周先生喊住了她:“不用着急,莫小姐,我们不会逼你,如果你想通了,明天来这里找我,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当晚,莫燕萍失落地在喜乐门上了班,和沈西林跳舞的时候,也心神不宁。沈西林猜想莫燕萍是有心事的,但是他并没有心思去管莫燕萍的心思,因为他发现今天盯住自己的不止有陈三,还有一个怪人,想到白天看到的资料,沈西林知道这个人就是巡捕房的老谭。

深夜,莫燕萍万分疲惫地回到家,打开门,刚要开灯。

一个声影喊了起来,不要开灯。

莫燕萍吓了一跳:“你是谁?”

“你不用管我是谁,今天你去见了一个姓周的男人,对不对?”那声音很难听,沙哑着低声说道。

莫燕萍疑惑地看着那个剪影,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说道:“你一直想给方君年报仇,所以你包里一直藏着一把刀,期望杀了他,但是你做不到。如果你真的想为方君年报仇,那就和周先生合作,只有他们才能最彻底地帮你完成这个心愿。”

当莫燕萍想拉开灯看看这个人的相貌时,那人已经消失了。

巷内的灯光下,黑影迅速地离开了,面无表情,这个人是老谭。

那一晚,莫燕萍一直回味着那个陌生黑影的话,突然他想到什么。

她翻到书架上那本《源氏物语》,她摸到了封面夹层里的异物,轻轻划开,她看到了那份名单。

第二天,莫燕萍如约而至,再次走进时光咖啡馆,那张三号桌依旧没有人,莫燕萍等了两个小时,还是没人来。莫燕萍失望了,也许这不过是一些好事之徒跟自己开的玩笑。

这些亡命徒,难道他们不怕死吗?莫燕萍嘲笑着自己的荒谬走出了咖啡馆,没走几步,一个声音在她的身后喊:“莫小姐!”莫燕萍回头,是个伙计打扮的人。

“你是喊我?”莫燕萍有点意外。

“是啊,莫小姐,你要的首饰盒我们做好了,就在店里呢,正好请您去看看。”

“我?订了首饰盒?你搞错了吧?”

“没错,您不是昨天跟周先生约好了吗?”伙计还是一脸的赔笑,像是在推销什么东西。

莫燕萍听到周先生这三个字,马上明白了。

在马路斜对面首饰作坊铺子的楼上,莫燕萍见到了周先生,刚才那些嘲讽和失望的想法瞬间消失了,似乎这个周先生的身上有一种能让人坚定下来的力量。

而周先生此刻又成了首饰铺的掌柜的,他就像个变色龙一样随时改变着身上的伪装,而这种伪装的身份又是那么自然、和谐,似乎任何情况周先生都能很好地和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我知道你会来,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周先生微笑着看着她,似乎早就洞悉了莫燕萍的内心。

“我想和你们合作。”莫燕萍坚定地说。

“合作?”周先生有些疑惑。 

莫燕萍点了点头:“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和大汉奸沈西林在一起,我可以帮你们弄到情报。”

“这样做你会很危险,你可以再考虑一下。”

“危险?你都找到我了,我已经开始危险了,不是吗?”

周先生点点头,没再多说别的,而开始对莫燕萍讲了种种搜集情报的方法,如何使用隐形墨水,如何写密码信,等等。他让莫燕萍把所有跟沈西林在一起看到的听到的都记录下来,有机会还要接触沈西林所持有的重要文件……

“这些我怎么交给你们?”莫燕萍一直听着,默默记下这所有的一切,直到最后才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会有一个年轻人和你接头,他会送一封空信给你表明身份,以后就由他和你联系……”

莫燕萍点点头,转身想走,周先生叫住她:“记住,所有行动都要小心,别暴露自己,只有好好活着才能报仇。”

从那个毫不起眼首饰铺子出来,莫燕萍的间谍生涯正式开始了……

莫燕萍走在大街上时,一边擦鞋摊上坐着一个青年看报男子,莫燕萍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控当中,这个人就是沈西林。

沈西林回到青木公馆时,在走廊里听到了审讯室的惨叫。

正好王建中走了过来。沈西林问:“张金辉又在审问犯人了?”

王建中点了点头:“这次好像是抓到了一个共产党外围。这次张金辉可获得了一个重要消息,看来得立大功了。”

沈西林好奇地问:“什么大消息?”

王建中低声说道:“好像是说从外围口中得到了共产党即将要派人来天津接头,还说这次派来的人来头可不小。”

沈西林道:“那张队长这次可得扬眉吐气了。”

两人相视而笑,沈西林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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