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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捣腾艺术

  我在老板娘的注视之下小心翼翼地切下一块花泥,四方形,深绿色,在桶里注满水,放入花泥,迅速地膨胀并充盈,海绵体,像昨晚跟汤兰聊到的男人的海绵体。

  

  我妈对我的管教比我姐还严,她觉得我姐像一棵水杉,不需修整就能笔直笔直地往上长,最终成为好的木料;而我则是一个葡萄树,若是不打枝、不嫁接、不引藤,基本就是一棵废树。但我妈在对待我的生理发育上却很含蓄,或者叫含糊。她从没告诉我乳房发育了要穿胸罩,胸罩怎么穿,什么叫月经,月经是怎么一回事,月经来了该怎么办。在这方面我基本靠自学,充分利用在野书上学到的一点知识。第一次来月经时,大概上初一,寒假,我走着走着突然感觉尿道失禁。当时村里有个五保户,年轻时打仗膀胱炸破了,后来管不住自己的尿,从他家门前经过,树上,绳子上到处挂的裤子和尿布。我吓坏了,以为自己尿泡破了,撒腿就往家跑,扒开裤子一看,是红色,我立即仰起头笑了起来,并告诉自己,终于长大了。

  

  我把花泥从水里取出来,沉甸甸的,再选几支发黑的玫瑰,剪掉花瓣周围枯萎的部分,插在花泥里。我在老板娘的注视下做着这些动作,即使她不注视我,我还会认认真真地甚至超常发挥地干完这一切。我爸是个小厂长,从小就用工厂的制度来管制我,比如说,每天要有日计划,每周要有周计划,每月要有月计划,季总结,年总结等等。他说,每个工人做什么,没做什么,做错什么,厂长都有数;学生在课堂里干什么,不干什么,听讲了,还是开小差了,老师都有数。所以,我一刻不敢掉以轻心,我认真地修剪花枝,仔细地插上花泥,小心地包裹彩纸。

  

  未来给我打下手,和我一样认真和慎重。插好花站在一边静静等老板娘批阅,她对我的作业十分不满意,毫不犹豫地把花拔出来,重新折腾。这一点跟我妈相似,不按套路出牌,她不告诉我失败在什么地方,好让我有个辩解的机会,哪怕不辩解,算是学习也行。花又回到花瓶里,墨绿的花泥露了出来,千疮百孔,我的心也千疮百孔。

  

  我思索了,其实插花并没有什么艺术可言,所谓艺术就是用最少的花插出最多的样子。我开始怀疑艺术,怀疑现在这份工作的意义。

  

  后来,花店那边我和未来不再去了,辞职的那天李老板一言不发,隔会儿就说一声:“麻好的嘛,怎弗干了?(蛮好的啊,怎不干了)”

  

  老板娘让我再给她送一次花,五爱广场,xx大厦,xx饭店。

  

  我骑上那辆28自行车穿梭在W市中心,一手把龙头,一手握花,天空无比澄净,一朵云悠闲地和我同一方向地前进。我身上挂了条彩带,像礼仪小姐的那种,一会儿就绞进车轮里,我下车将它放进口袋,要在平时肯定不敢取下,彩带是绸缎的,只要不挂着就会起皱,老板娘火眼金星,回去看见起皱总会大声抱怨几句。

  

  红灯了,我岔开双腿,等待。仰头看天,云朵依旧在我的上空。绿灯还没亮,人们便往对面冲去,我一个人愣在原处。这个世界上的人只有两种,傻逼和牛逼,牛逼永远占大多数,傻逼永远只有几个,当大多数人是牛逼的时候,剩下的就是傻逼,当行人们都冲向对面,即使是红灯,站在原处的我就是傻逼。

  

  车来车往,人流涌动,他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那朵云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它跟那些行人一样来来去去又为什么。我站在红灯前,脚步突然失去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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