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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第二章

 

那天,还有一个人打来电话。

“前覆后戒,前覆后戒啊,这提醒我们为人父母的在子女教育问题上一刻也松懈不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啊,你家杰儿,东华家的姗姗,都算是幸运的,我家婷婷就不好比了,苦命的孩子,想管她也没机会咯……唉!”

“是,是,不过一直以来,您不许我们重提伤心事,自己却犯了戒律……还是不要想那么多了,伤身体……对了,听东华讲,丹丹怀上了?咳!瞧我,总也改不了这个口,该叫二嫂的。”

“嗯,谢天谢地,当然,也要谢你寇总了,丹丹这丫头,温顺得很,单纯,没有太多心机,肚子也争气,不过,就怕将来母凭子贵,跟你大嫂争起名份来,那我可就吃不消了,现在倒还好。”

“不会!这一点您放心,绝对不会!从我老寇班底出来的人,我太了解了,没什么野心,随遇而安的一个小女人,本来呢,我是为杰儿物色的,要不是杰儿出事……唉,不提了,总之,香火这就算是续上了,这可是根本啊,大喜事!丹丹能留在您身边,那可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她也该知足了。”

“呵呵,信不过你的话,当初我也就不会接受这一切了——丹丹,还有这套房子,都得感谢你啊,丹丹住着舒心,我也可以安心,总算没有白跟了我一场……对了,那批货出去了么?”

“嗯,出去了,海关方面特别顺利,多亏您面面俱到。”

“顺利就好,这几天我一直惦着这事,就怕哪个环节出纰漏,那可件件都能定为一级文物……对了,还有两件事要关照你:一,给我在法国开个户头,你亲自办,要通过你法国的公司把钱转进去;二,你那块地该动一动了,总围起来荒着也不是个事,我不可能回回都打招呼,也不敢保证回回都灵。”

“好,好,我马上办。”

“唉,我本来是不该参与进来的,毕竟风险太大……”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要说风险,我比您怕,您是寇某的贵人——我是一介草民,无党无派,头上也没有保护伞。可说一千道一万,我们做这些都为了啥?还不是为了杰儿他们这一代?我的杰儿从小到大吃了太多的苦,我欠他的要偿还,您那头呢,二嫂这不为也您续了香火么?就算不为您自己着想,也得为孩子的将来做点儿打算不是?”

“是了,是了,大家都谨慎点儿就是……”

故事讲到这里,作为一名当代作家,我感到特别惭愧,虽然我一向不赞许无神论,但这么多年来,信仰之于我始终都不稳固,尚处于缓慢形成之中。

在无神论者的眼中,宇宙应该是无序及无意义的,任何形式的存在也都是无意义的,包括生命体。受制于种种局限,他们想当然地以为,人能够经历的,仅仅是六七十万个小时不可逆的时间序列。曾有一个阶段,我也悲哀地这么想。但认识到自身的渺小,并不意味着能轻易放下执念,坚信神的存在。人活在不同的世界里,难以隔岸相望,神在的那一边才叫彼岸。

取代信仰的往往是无神的理性世界,而理性往往又是个圈套,起先它会跳出事件,再跳出情感,罗列条件因素,诱发诸多不确定性,将简单推论复杂化、程式化、去情感化,进而在它平静的外表下滋生可怖的冷漠。所以理性结论大多不近人情,法理也不例外,它所不能解决的是判定资格认定,动机也大体源于维持现有秩序的需要。

所以我一直坚信,社会的自我完善若全赖人性的自我觉醒是不现实的,信仰缺失一定会致盲。比如寇志天、李东华、程副区长,他们实际上全都是盲人。但为什么说寇志天这个自称信教的人也在其列呢?这实际上与他身上同时具有慈善与伪善的两面一样令人匪夷所思。他要争取入党时,会自称无神论者,而在搞慈善、普济众生时,却又特别喜欢把自己打扮成一个有信仰的人……

挂上这通电话,王律师又来找寇志天:“寇总,这是修改后的《遗嘱》,按照您的意思,涉及您弟弟寇志明的部分全部删除了,您抽空过目一下,没问题的话就可以签字了。”

“嗯,不用看了,拿来我签吧。”

小纪说他亲眼见过那份作废的遗嘱,是在结案后处置寇志天名下的资产时见到的。据他说,那份遗嘱上的日期是2006年3月17日,距今已有三年多时间。后来,寇志天其实又动过一次《遗嘱》,那次不是改,而是彻底废除。用王律师跟小纪私下里的话来讲:“唉,有钱人啊,钱多到不知该如何分配,也是蛮伤脑筋的事情……”

从寇志天的那份立了又废的遗嘱中,我解读出一条重要信息:寇氏家族内部曾经发生过地震,寇家兄弟的关系也因此发生过动摇。这个谜底很快就要被揭开了,而且就在绑架案现场,当场揭开。

在寇志天言之凿凿当众宣布了自己的死期之后,现场陷入了五分钟的死寂。随后他从衬衫口袋里取出一张皱皱巴巴的信纸,递给燕无痕,问:“还记得这个么?”

燕无痕一眼认出,那是母校交大的信纸,接过来展开一看,惊呆了。正是当年许文波誊抄过的那份情书的原稿《忆浣纱》:

赏石若耶溪,零落无沉鱼。南苎锵锵锤,辞故舞响屐……

那真真切切是寇杰的笔迹,有的地方已模糊。下面还有一首词,字迹较新,燕无痕从未见过,应该是新近加上去的。

《如梦令•大邑徒步》:

红日东来探路,颜笑不期秋妒。落叶影无踪,上问哪堪倾慕。千木,千木,栀子花中朝露。

看到这里,燕无痕心中竟有些惋惜。无论是玫瑰还是栀子花,都不是野菊的知音。寇杰的诗词再美,也难与许文波的《野菊芬芳》相提并论。

“这是杰儿让我转交给你的,你一直在美国,所以没机会。”寇志天淡淡地说。

燕无痕的视线渐渐模糊,仿佛有根钢针正扎进她心房最柔软之处:“他人呢?为什么不亲自交给我?”即使当着许文波的面,此时的她也忍不住要这么问。

寇志天不知所谓地摇了摇头。这时,门外进来个中年男人,四十岁上下,有一张丑到令人过目难忘的脸,右眼眶上还有一片淤青。那人朝他们走来,目光扫过燕无痕的脸时先是一怔,等来到沙发边上毕恭毕敬站定后,两束邪光才恶扑过来,逼得燕无痕低眸闪避。他一手搭在寇志天身后的靠背上,卑微地俯身,凑近来跟寇志天耳语了几句,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那如闷雷般的嗓音,宛如有人在瓮中说话。搭在靠背上的,是好大的一只手,骨节宽大,掌肉厚实。

寇志天频频点头:“嗯,知道了。”

那人立直了身,提高了些嗓门:“接下来要怎样?哥。”原来他就是寇志天的胞弟寇志明。

寇志天不动声色:“那就一起请过来吧,路上当心,安全第一。”

“了解!”寇志明领命,一阵疾风般夺门而去。

燕无痕认得寇志明这张脸,那是谢雅莉这辈子也洗不脱的耻辱,也正因这张脸的出现,一度曾使她们姐妹间自摆乌龙,闹出一场天大的误会。

这又要回到燕无痕回国后的第三天。自从无意间听到文波与母亲的对话,燕无痕作出了一个情绪化的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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