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潼盛产石榴和火金柿子，大个儿的玛瑙般的石榴味如甘露，火金柿子又小又方，临潼人都叫它“一口蜜”，一个成熟的火金柿子果肉全部融化了，整个果实是一层薄薄的表皮包着一口蜜水，吃柿子时只要轻轻咬破表皮就能把那一口蜜水吸干，只剩一颗核桃核，因此俗称一口蜜。临潼还有一种桃树，所结的桃很小，只有一个鸡蛋那么大，吃起来味道也普通，但是，这种桃的特点是桃核又圆又坚实，可以穿成手链和项链，我在桃园中常见有人采摘这种桃子穿项链。如今，正是果实成熟的季节，骊山脚下的果园中，花一样的石榴要把树枝压塌了。

我在这个石榴园对面看到了五十三米高的秦始皇陵，传说，它原来有一百一十米高，因为风化和人为破坏只剩下五十三米。一百一十米按古代的长度单位计算是五十丈，秦始皇活了五十岁，一岁一丈。当初堆成秦始皇陵的土都是用锅煮过的熟土，因为秦始皇希望自己的陵墓寸草不生，他是第一位帝王，他的头上不能长东西。现在我在秦始皇陵上看到的草木都是后来人又给陵墓培了生土，在生土上种植的。据说，秦始皇陵曾经被盗过，不久前还有人发现陵墓顶上有两个洞穴，其中一个洞穴中有一具不知年代与身份的白骨。

秦始皇陵在西安的众多陵墓中并不是最大的，然而，它周围很远的范围内都有石碑的标记，这些标记是为了表明秦陵的围城所在的位置和秦陵的地下宫殿所在的位置。据说，秦陵原本是按秦代国都咸阳的模样塑造的，有外城也有内城，城的面积非常广大，有五十三平方公里，如今距离秦陵一公里半的兵马俑就是在秦陵的外城之外。兵马俑是秦始皇的禁卫军，禁卫军没有皇帝的传召是不能进入皇城的，所以它们都在皇城之外。秦始皇以为自己死后可以相生前一样称帝，因此按照自己生前享用的一切布置了死后的一切。秦陵的地宫有四十五米深，据说当初挖地宫的时候曾经三次挖出地下水，秦始皇命人用熔化的铜汁堵住了地下水的通道，因此，地宫内是铜墙铁壁。秦始皇又命人从东海捕来鲸鱼，炼成油膏，用这油膏点成灯，将地宫内部照的如同白昼，又用珠宝镶嵌在地宫的墙壁和天花板上做成星辰，又用水银在地宫中做成江河湖海。据说，秦始皇的棺材就飘在水银上，为了这位帝王死后仍然可以在他的王国里巡游。

没有人打开过秦陵的地宫，所有这些描述都是根据史料和考古探测的结果推断的，秦陵上的土水银含量比正常的土高几十倍，可证明史料记载的正确。秦陵地宫的大小现代人可探测出来，可是不能挖开，因为怕挖开后难以保护出土的文物。现代学者只能在秦陵旁边建了一个模拟的地宫来展现他们认为的秦陵内部的景象。地宫入口处的两扇门上画了两个吓人的张开血盆大口的野兽头，内部通道仅容一人进出，它转了好几道弯才把人带入几十米深的地下，一个方形的地穴中，地穴底部放着秦始皇的棺材，四壁有许多雕塑，歌颂秦始皇登基称帝、统一六国、修建万里长城等功绩。

然而，这些并没有吸引我的注意，我注意的是地宫的通道中几俱用硅胶做成的尸体，这些尸体都仅仅穿了一条裤衩。当年，秦二世为了防止有人泄露秦始皇陵的秘密，提前封闭了墓穴的通道，导致一万多名工匠被封闭在墓内，因缺氧窒息而死，这些雕塑就是要表现这次血腥事件。从秦陵的建筑成果和艺术成果来看，修造它的工匠都是非凡的高人，他们的智慧和技艺都是常人难以企及的，可是，却被这样当做工具使用，而后毁掉了。在秦始皇和秦二世心中，他们并不是人，只是供自己使用的器物，对他们才能的欣赏也不过像器物方便好用那样。事实上，修建骊山陵墓的人在骊山陵墓还没有完成的时候就已经受到死亡的威胁了。这些人多半是犯了罪的刑徒或者交不起租税而用劳役顶税的人，他们常因为年老了、受伤了丧失了劳动能力而被拉出去活埋，即使在平时劳动时也是在监工的鞭子下劳动。兵马俑博物馆的工作人员说，在兵马俑出土之后不久，附近又挖出了一些坟坑，其中所埋的白骨都是当年铸造兵马俑的工匠。烧制兵马俑需要一千多度的高温，这在古代用木材烧火的条件下是难以达到的，可是，古代的工匠将此难题克服了，仅此一项就足以显示他们的卓越智慧，更不要说兵马俑每一个面貌都不同。可是，史书上没有这些卓越人物的名字，我们今天看到的只有坟坑里的白骨。据说，当年兵马俑的模特就是工匠本人，两个工匠一组制作兵马俑，他们互相以对方为模特，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手指头都模仿的惟妙惟肖。每一个兵马俑上都刻有制造者的名字，如果哪一个兵马俑眼睛制造的不好，制造者的眼睛就要被剜除，如果耳朵制造的不好，制造者的耳朵就要被割掉，如果手臂制造的不好，制造者的手臂就要被砍下来，如果全身制造的不好，制造者就要被处以一种特别的酷刑——腰斩，具体做法是从人体的第七根肋骨处将人砍开、砍成两段，所以一千零八十七个兵马俑每一个都是一个工匠的生命。在坟坑中发现的尸体都是屈肢葬，膝盖顶住胸脯、手臂扭结成一团，而且是好几个埋在一起，为了节省墓穴，可见当时死亡的人之多和处理方式的草率。墓穴中还发现了一些铁环的碎片，这是当年的脚镣和手铐，来制作兵马俑的人也大半是刑徒。秦陵和兵马俑整整制造了三十七年，这些工匠三十七年中都没有离开过这里，没有与家人见过面，家人也不知他们是死是生。兵马俑博物馆的馆长常说，一定要找到当年制造兵马俑的工匠的所有墓穴，好好祭拜一下。一天，馆长发现了一个直肢葬的墓穴，它是直到今天发现的唯一一个直肢葬的墓穴，墓穴中埋着两俱大的骸骨和一俱小的骸骨。这是一家三口被埋在了墓穴中，他们是直肢葬是因为他们是被活埋的，两俱大人的骸骨都伸直了手臂，年仅十岁的孩子被夹在父母之间，两俱大人骸骨手臂扭结的那样紧，指甲掐入的那样深，好像要把对方的骨头掐断，足以看出被害时痛苦挣扎的表现。工作人员要在墓穴边拍照，制作成馆藏资料保存，馆长流着眼泪挥了挥手，说：“不能拍照！不能拍照！说什么也不能拍这里！”陕西省有许多帝王的陵墓，中国古代著名的皇帝都能在这里找到，可是，哪一个陵墓也不像秦陵这样凝聚了如此多的血色历史。

我见到了许多平时难得一见的自然景观和人文景观，这都是因为我走到了平时难以走到的地区的原因，古人云：“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然世之奇伟、诡怪、非常之观常在险远。”，只有到达常人所达不到的高度才会看到常人所看不到的事物。然而，要到达这样的高度也是要付出常人所难以付出的代价的，没有这样的代价这样的高度就无从谈起。我已经返回我的出发点——洛阳，这篇西行散记也要搁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