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食言

我的朋友跟我说过他爸爸是怎么教他做人道理的。其中一项，便是当他说慌或出尔反尔时，就会被罚含一茶匙的食盐，直到知错为止。对一个七岁的孩子，这一勺食盐咸得发苦，不准吐不敢吞，弄得口水、眼泪和鼻涕直流，狼狈不已。即使在70年代时食盐价格也并不便宜，父亲却达到了他要的效果，要这儿子记着“不可食言（盐）”的道理。

只可惜父亲“盐”之过早。这孩子长大后，也的确变成了一个可靠、守信用的人，耿直的性格却令他常常吃亏。遵守承诺的他，往往只剩自己一个人空忙着，还常常惹来“献殷勤”、“烂好人”等流“言”蜚语，令他苦不堪“言”。

人“言”，真的很多时候，比食“盐”更可畏。

不甜的榴莲

父亲在我小学时开办了一个胡姬农场，在新加坡很偏僻的地带。那里附近没有学校，也没有基础设施。因此，我妈妈只好带着我和我姐，到我外公外婆位于红山的一房半厅的组屋里居住。学校假期时，我妈妈就会阔气地花十几元叫计程车将我们载到父亲的农场小住。那可是我和姐姐每年最盼望的事。

在农场，我们可以自由自在地追着鸡群、骑脚踏车，荡秋千还有爬树。我们最喜欢的，便是门前一棵榴莲树。榴莲树的树枝坚固也分散得很均匀，很适合两个十岁不到的小孩攀爬。况且榴莲树是特别多产的那种植物，只是果实并不是很可口。小孩子嘛，我们对吃榴莲的兴趣比不上拣榴莲。我们就算睡得再熟，半夜时分一听到“咚”的一声，便会兴奋地尖叫着，跑到乌漆墨黑的草地上捡榴莲。

不知是否因为搁了一夜，还是品种本来就不优，我们隔天轮流撬开自己拾的那些榴莲，果肉总是不及期待中的可口，让人好失望。我的父亲在这个时候就会变一个小魔术，在空的榴莲壳中，倒入一些水，再加一点点盐，搅了搅给我们喝。说是“解暑”，喝了之后，下一口的榴莲就突然变甜了！父亲在旁看着我们的欢笑，暗自得意。想在这里酸老豆一下，你是培育出不少胡姬花和观赏鱼的新品种，也算是个科学家。但用盐增加食物甜味不是你发明的，西方社会中，在糕饼、黑巧克力中加盐，是个众人皆知的妙方。不过还是谢谢你啦，让我那几年对乡村假期的回忆更甜美。

后来察觉爱情生活也一样。在尝过几颗咸咸的眼泪后，甜度会不减反增。

先苦后甜

既然都在说味觉，来说一下苦和甜吧。

不知是哪位先人，还是仙人说的，做人要懂得“先苦后甜”。他说谎，明明就喜欢“先甜后苦”。这与人出世时，味觉舌蕾分布的位置有关。舌头的最前端尝到的是甜，而得到苦涩的部分，全都被安排在舌头的后面。

我们做一件事时，不都是因为尝到一点甜头，喜欢那滋味了才愿意下苦功？成功的可能性，是一个令人开胃的餐前菜，诱惑着我们一口一口啃下去。爱情也一样，先让我们舔到好处，咬了才发现余味让人难受。难受后又因为记得刚才美好的滋味，才愿意忍受下去，直到甜味再次出现，这一过程造就了所谓的“先苦后甜”。想想，苦东西本来就会让人排斥，没有甜的保证，谁还会想多尝几下苦头？

我依然会希望我的小孩儿能吃得起苦。然而我并不觉得“吃得苦中苦”，才能“方为人上人”。没错，吃苦是能够锻炼一个人的忍耐力，年轻时吃一些苦头的确会磨掉一些棱角。但长远来说，如果一个人为了一个不适合、不属于他的梦想，吃尽苦头，撞破头，他一辈子都别想获得快乐。

换个角度看，思想简单的牛羊，都知道避开有苦味的青草。植物尝起来苦，很多时候是因为有毒，有危险。或许人生也一样，本质苦的东西，本来就不愿意别人去碰。

我们，又何苦？

盐罐子与胡椒罐子

那年两位朋友计划筹备婚礼。我便设计了一对画上新娘新郎的不倒翁送给他们，苦口婆心地想劝他们婚后能将“重心”放在家庭上，才能在人生道路上像不倒翁一样“迄立不倒”。这对不倒翁有个有趣之处，它们是一对装盐与胡椒的罐，让他们觉得爱情口味太清淡时能随时“Spice up”。

除了这个原因外，我做这份礼物，更是为了提醒他们两位，要修正对爱情该有的态度。这对朋友中女生是个工作狂，对未婚夫盲目地信任。男生则是个出了名的花花公子，常趁未婚妻不在，带陌生女子回家。

新加坡的“兴都族”已婚妇女的额头上的双眉之间，都有个红点，叫tilaka，象征“第三只眼”。所以我在新娘不倒翁的额头上，开了个看似红点的洞，供人洒盐，也代表着我希望她能将自己的未婚夫看得更透彻。至于“新郎”的头上，因为是胡椒罐，钻有六个洞，看起来好像是法师剃度的头上的六个烧戒疤，想提醒准新郎婚后不许再“乱动凡心”。

生活的难受与接受

这样说吧，我信命，但不认命。更正确的说法是：我愿意接纳人生给我的好坏；乐于采纳它给予我的信息。因为每个人在这个地球上平均只能待上80-100年，我相信我们每个人都有来到这世上的任务，无论是创造奇迹或进行毁灭。

我悲观地牢记着生命的短暂，于是乐观地歌颂着生命的可贵——每件事在时空里只有一定的寿命，之后就会被人忘记。就算没有忘记，谁能担保不会想不起。就算想得起，它也只能活在记忆里，变成看不见、听不了、摸不着、闻不到，甚至尝不着的一个头壳里的影像。

我悲观地回忆着万物的善变，于是乐观地重播着万物的善行——人与事的寿命是为了完成它的使命。比如：一朵花在大自然里的生存，只是为了传播花粉；在人类的世界里却是为了完成更为神圣的使命——传诵爱情。

我深知阳光能衬托出事物的鲜艳，也能逐渐剥夺它的色彩。正如爱情。

我深知时间能带回等待已久的人，也能逐渐带走他的生命。也有如爱情。

我悲观地明白，爱人会在我生命的某一天停止爱我，所以我乐观地期待他，还愿意给他我的一份爱。

我悲观地明白，明天会在我生命的某一天停止到来，所以我乐观地期待它，还愿意接受来到的每一天。

因为悲观，所以乐观。

有可能不来的，也许还会来。不如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