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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第三章

四.

高考结束后,我跟王二胖子回到了曹州,等待成绩的发布。王二胖子说自己肯定没戏,他爸给了他一笔钱,让他自己去南方闯一闯。

我问他:“你自己去南方闯?你不害怕?”

“那有什么好怕的,早晚都得有这一天。闯闯有啥不好,我觉得比上学轻松多了。”王二胖子满不在乎的说。

王二胖子果然走了,去了南方,具体是哪个城市我不知道。在那个时候,南下打工赚钱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有很多乡里的人都说谁谁出去干了两年,回来就盖了二层小楼。当时的曹州火车站整天人满为患,都是扛着一麻包行李怀揣着发财梦的农民工。

晏五竟然也提出了去南方打工的要求。当时县里有工头组织去深圳干活,每个人先交上四百块钱,保管路费和找工作的中介费。并且保证在深圳打工,每月工资不低于两千块钱。

两千块钱绝对算是高薪,当时二叔在汽修厂都快干了一辈子了,月工资才九百多。晏五觉得该是证明自己能力的时候了,遂向二叔提出了南下深圳打工的请求。

二叔自然是不允许。有马腾的前车之鉴,他怎么能放心让晏五去那么远的地方?虽说晏五这人性格敦厚,沉默寡言的,但他毕竟是练了密传佛汉的。

晏五说:“师父,你能看得了我一时,看不了我一世。我也不小了,早晚要出去闯荡,养活自己。我不能老靠你养活我。”

“那都是后话,以后再说。”二叔的口气不容置疑,“反正你现在就给我在家好好呆着就行。”

“师父,该来的总会来。你让我成天在家呆着,我也心烦。”

“反正不管你咋说,深圳我是绝对不能让你去。”

“要不这样,”晏五又道:“让师兄跟着我一起去,这样你就放心了吧。”

二叔迟疑了一下,神色间有些松动,问我:“区明,你想跟着晏五去深圳吗?”

我暑假正闲的慌,有此大开眼界的机会怎能错过,当下便说:“想!俺俩一块做伴,二叔你就放心吧,肯定没事。”

二叔也明白,人大了,就管不住了,鸟入树林虎归山,老是让他在家里呆着,确实也不是办法。在我们要走的那天,二叔又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万事谨慎,一切小心。有一点不妥就马上回家来。

我说二叔你就放心吧。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你哪那么多担心,还害怕我们能撞鬼不成。

从曹州出发去深圳的一共是二十几个人。扛着大大小小的麻袋行李,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梦想发财的憧憬。相比之下,我倒是有些玩票了,不禁觉得略微惭愧。绿皮火车一声嘶鸣,缓缓开动,同行的人有的把头探出窗户,摆着手对送别的人喊道:“等我赚钱了就回来……”

而这一趟火车足足跑了两天一夜才到目的地。这是我坐过时间最长的一次火车。潮湿,闷热,困倦,嘈杂……两天一夜时间的煎熬对我来说简直相当于满清十大酷刑。当我脚挨到地面的那一刻,感觉自己都已经脱胎换骨了。我回头看了一眼停站的火车,问晏五道:“你知道这火车为什么是绿色的吗?”

“为啥?”晏五的精神也萎靡不振,被这两天一夜折腾的不轻。

“因为它是属乌龟的!”我恨恨的道。

刚走出火车站,晏五就兴奋的对我说:“师兄,你看,深圳就是深圳,交通发达,连旅行社的收费都这么便宜!”

我顺着晏五的手指看去,在火车站旁边有一间房子,粉红色的窗帘外面还挂着晾晒的女士内衣。在门口支了个小黑板,上面写着:飞机30,一炮50,双飞100。

我也不知道该具体的怎么给他解释,害怕破坏了特区在他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只能说:“五子,出门在外可得多长个心眼,一分钱一分货,稀饭喝了不顶饿。这旅行社这么便宜,服务质量肯定很差。说不定还是黑导游呢。”

“哦。”晏五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我心道幸亏二叔让我跟着他来了,要不然就他这个脑子,能干出来啥事可真不一定。

我们二十几个曹州来的人走在深圳的大街上,穿着邋遢扛着大包的形象跟这座城市格格不入,多少都让人有些尴尬。那高耸入云的大楼一片连成一片,几乎是遮天蔽日,让我们不断的行走在巨大建筑物的阴影之下。晏五一边走一边抬头四下张望,激动的说:“乖乖,这儿跟曹州完全不是一个样啊。这楼也忒高了,我都瞅不见太阳了。师兄,这地方到底是咋建成这样的?”

我告诉他:“那是在一九七九年的一个春天,有一个老人在中国的南海边画了一个圈。然后这里就建成了。”

“这老头这么厉害,画了圈就能建成这样?那让他在咱曹州也画个圈呗!”晏五激动的说。

我心道你激动个什么劲,就算画再多的圈也不是你的。

工头带着我们穿越林立的高楼大厦,最后在大厦背面的一处偏僻的小街停下了。这是一条普通的小街,街口堆着两个垃圾箱,好久未经修葺的二层居民楼房砖瓦斑驳,还有点倾倒的趋势。在街头的末尾搭建了一个凉棚,有人在里面卖大饼鸡蛋。整条小街在夏日里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馊味。

就算是再繁华的背后,也有不起眼的旮旯。工头在小街上找了个家普通的旅馆,看来都是事先约好的,让我们先休息休息。明天一早就过来带我们去上班的厂子里。

当天晚上大家都很兴奋,热烈的讨论着来到深圳以后的见闻。说那楼可真高啊,连麻雀都飞不上去。另一个人嗤笑道,你以为这里是曹州吗,哪来的麻雀?

然后大家又讨论明天会去什么厂子里干活,一个月领那么多的工资该怎么花,是自己留着还是寄回家给媳妇。自己留着不放心,寄回家给媳妇又害怕她乱花……说着说着,劳累过度的我们都相继进入了梦乡。

然后,第二天上午工头没有来找我们。

接着,下午工头还是没有来找我们。

大伙觉得不对劲,在旅馆里呆不下去了。结果互相一问,都没有那个工头的联系电话。现在看不见人了,找都没有地方找去。直到晚上天要落黑的时候,那个工头还是没有来。大伙这才确信,那个工头不会来了,他已经卷钱跑了。问旅馆的老板,只说那个工头之前打电话预定过房间,至于其他的什么都不清楚。

一个老乡愤愤的把茶缸子摔在床上:“操他妈的!都是曹州的,还给老子来这手!等以后在曹州见了他,非得打断他的狗腿!”

“你知道他是哪个乡的?”另一个人问。

“不知道。曹州大了,谁知道他是哪的鸟!我就在劳动局门口见过他!”

“那就是了。谁都不知道他家哪的,怎么找他?”

“操,这杂种!”

“现在关键是他跑了,我们怎么办?”

……

其实按说起来,那个工头卷走的钱也不算多,扣除火车票钱,他一个人就骗走了200块钱。可问题是,这二十几个刚到深圳的人怎么办?我们从穷山恶水的曹州一步跨越到抵死繁华的特区,初来乍到举目无亲,往街上一站,到处都是勃起的高楼,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更要命的是,有的人怀揣着发财的梦想过来的,身上连回去的车票钱都没有准备!

问了一下旅馆的老板,更加让众人惊慌失措。在这里住一天就是八十!旅馆老板说,你们别想了,就我这个地方,是整个深圳最便宜的了。

这个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要是去外面的那个什么洲际皇冠假日酒店住上一夜,把我们二十几个人卖了钱都不够。

大伙由初来时的激动一下变成了沮丧,一个个闷着头默不作声。劣质烟卷的烟雾缭绕中,一个老乡把烟头狠狠的摁在地上:“我不能就这么回去。他跑了,我们自己去找厂子!”

“我也是这么想的!深圳这么多的楼,这么多要吃饭的嘴,还养活不了咱们几个?”另一个人附和道。

“我那老婆子就指望我来深圳赚大钱呢。为了给我凑路费,家里的猪崽都给卖了。我也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回去,叫邻居看笑话。”说着说着,大家就商量起来,决定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去另外一个区自己找厂子干活去。接下来又问我准备怎么办。

我之前跟晏五商量好了,既然工头跑了,没了什么活计,我们两个也不在这逗留了,直接就坐车回家算了,就当是过来一趟开开眼界。深圳虽然高楼遮天蔽日,无比繁荣,但我跟晏五都感觉有些不太适应——或者说是在这样的城市里,愈发感觉到自身的渺小,这让人心里很不好受。

一个老乡点点头说:“也是,你们两个孩子,在这里呆时间太长了也容易学坏,就尽早回去吧,免得家里大人担心。”

第二天一早,大家分道扬镳,各道保重。他们一群人去往龙岗区找厂子干活,我跟晏五坐公交车去火车站买回去的车票。当时正值上班高峰,我感觉从来没有坐过那么拥挤的公共汽车,司机不停的喊道:“上一个,再上一个……”而里面却已经连踮脚的地方都没有了。

下了车,我摸摸后背,这一路上出的汗把衣服全给湿透了。我们刚走到火车站,晏五突然一怔,掏了掏口袋说:“师兄,钱没了。”

五.

“钱呢?”我急问道,上去帮他把全身的口袋翻了个遍。因为我穿的衣服兜浅,不好装钱,就把所有的钱都放在了晏五身上。他这么一说钱没了,我心里顿时沉了下去。

钱果然没了,裤兜里就剩了一把零钱,加起来有五十多块。其他的大票全都没了影。

“日!”我狠狠的一脚踹在了水泥台子上。

车上,肯定是在公交车上丢的!我想了一下,这一路上只有在那里有被偷的可能。当时车上人那么多,挤成了一堆浆糊,要是趁那个机会下手太容易不过了。我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怎么就那么粗心大意,没有想到会出这样的事。我恨恨的想,要是叫我抓住那个小偷,被剥了他的皮不可。可是,去哪找谁去?

晏五一脸做错了事情的表情,小心翼翼的问:“师兄,现在咋办?”

“没钱咱也得回家。”我懊恼了一会儿,拉着晏五进了火车站。我不能责怪晏五,他不是故意的,再说了,作为师兄,责任还是主要出在我的身上,我太大意了。但是靠仅剩的五十多块钱肯定是没法买车票的,于是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逃票回家。

可是这个计划马上就流产了。深圳果然是特区,查票查的不是一般的严。我在曹州站坐火车,检票员瞅都不瞅一眼,有票没票都能上车,就是上了车有没有座位的问题。但在深圳不行,女检票员眼睛贼毒,宁可错杀千人,不可放过一个。我刚走到检票口就被拦了下来。

“没票不许进站!”女检票员尖着嗓子嚷道。

接下来顺着第二波的进站人流,我跟晏五重施故伎,手里随便一晃示意有票,跟着人流就涌了进去。只听女检票员在后面尖声叫道:“哎,等等,那两个小子……对对,就是他俩,拦住他!”

两个强壮的男列车员拦住了我跟晏五,强行遣送出站。女检票员在后面嚷道:“刚才就是这两个小子,还想混进去……”

我操。刚打两次照面就把我的脸给记下来了,这女人真是爱岗敬业的典范。

计划再度流产。到了第三次,我觉得不能这样蛮干了,就过去排队买两张站台票,心想不管咋样,先混进去再说。一旦等咱上了车,什么都好说。可是没想到人家玩的更绝,售票员冷冰冰的回答我:“现在正值客运高峰期,不卖站台票。”

我要是能吐,当场就给她吐出一腔子血来。

我跟晏五站在火车站门口,一筹莫展,肚子还开始饿了。晏五好像想说什么,又有些迟疑,我没好气的说:“说!”

“师兄,你忘了出站口那边有个旅行社来着?飞机只要30,要不咱坐飞机回去……”晏五嗫嚅的说着,好像也觉察到自己说的不太对劲。

“飞机30,一炮还50呢!要不你坐大炮回去?”我没好气的答道。

我俩在站前坐到了中午,没想出来辙,肚子却饿得咕咕乱叫。买了一斤包子胡乱吃了些,晏五抹抹嘴说:“师兄,要不咱们也去找个厂子干活吧,等有钱了再走。”

“那都是一个月以后的事了,谁家工资能当天发给你?”我摇摇头思量道,“得想个办法,最好今天就能凑够回去的车票钱。”

思考了一会儿,我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五子,你在家的时候见过街上卖艺的没有?”

“见过啊。耍猴的,玩拳的,变戏法的,都有。”

“那咱们今天就在这耍套拳,怎么样?他们这没有,肯定看的人多。”

“这个……咱们以前没练过啊。”

“没事,就我们平时练的那些东西,耍的好看点就成。”

“那行,我听师兄的。”

说干就干,我们跑了一大圈,终于在一家正在修建的工地上找到了一堆砖头。然后找了一处开阔点的地方,画了一个圈,就算把摊子支起来了。那个时候我也是豁出去了,为了能把回去的车票钱挣出来,街头卖个艺也不算啥了。反正这里的人也没有认识我的,等我坐车走人,谁知道我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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